36 第五個前任
喬宣的第四世情劫, 在500年前。
那一世他出生在西荒域,沒有名字,人們都叫他醜八怪。
他所在的村子位于西荒域深處,靠近綿延的雪山, 這裏環境險惡, 幾乎寸草不生, 但卻正因如此, 也沒什麽妖怪願意來這破地方, 算是少有的安寧之地, 村民們為了生存,在雪山腳下建了一個隐蔽的村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據說他出生的時候, 就十分的醜陋, 他的爹娘本不打算要他的,将他扔進了豬圈自生自滅。
披甲豬是西荒域少有的可以馴養的獸類, 但即便如此,也是皮粗肉厚性格兇殘,往往要十幾個人才能撲殺一頭,只不過性格懶惰不愛動,所以才可以勉強被飼養下來。
他們本以為這孩子進了豬圈,肯定是死定了, 誰知道他竟然運氣不錯,那圈子裏的豬剛好生了崽,竟給了這小子一口奶讓他活了下來。
看在他命硬的份上,他的爹娘将他又撿了回去,偶爾也施舍他一口吃的。
他兩三歲的時候, 就要學着給家裏做事,否則爹娘對他非打即罵。
村子裏的其他孩子也都欺負他,罵他醜八怪,惡心,惡毒的咒罵他、毆打他。
因為醜陋,他承擔了村中所有人的惡意。
沒有人喜歡他。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個醜八怪,一個不被上天眷顧的人。
為了活着,他會去撿垃圾吃,會任由別人打罵,會睡在草窩裏,在大冬天被趕出去……這些他都習以為常,仿佛他生來就應該承受這些。
他以為人生就是這樣的。
在他七八歲的那一年,他記不太清,也許是吧……總之就是有一天,他出去拾荒回來,發現村子被妖獸襲擊了。
那群長着尖銳牙齒的黑色大鳥,兇殘的厮殺着村子裏的人,破壞他們的房屋,叼走活着人類,肆意虐殺捕獲了一番後離開。
村子裏一片狼藉。
幸存的人們開始收拾殘局,現場十分慘烈,他像往常一樣,木然的參與勞動。
夜深人靜,他卷縮在自己的草窩裏,忽然被他的爹娘拖了出來。
他們将他帶到了空地上。
村子裏的長老厭惡的看着他,繞着他轉了幾圈,然後宣布就是他招惹來了邪惡的妖怪們,必須要将他獻祭出去,才可以平息妖怪們的怒火,讓妖怪們不再侵襲這裏。
他不明白,他什麽都沒有做,為何要獻祭他。
就因為他醜陋嗎?
還是僅僅只是為了,化解他們心中的恐懼,所以需要一個祭品呢?
他沒有辯解,沒有掙紮,任由人們将他綁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任何辯解和掙紮都是徒勞的。
從他誕生的那一刻開始。
他就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大雪紛飛的淩晨,他被綁住雙手雙腳,扔到了雪山深處。
村民們扔下他就飛快的逃走了,他知道為什麽,據說這雪山上有一個十分兇殘的大妖怪,進來這裏的人和妖都沒人能活着出去。
他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棵大樹下。
等了很久很久……
等到手腳都凍僵了,也沒有看到任何活物出現。
他的意識開始變的模糊,他想,也許先凍死也不錯,至少不用被活生生吃掉,這樣妖怪來的時候,直接吃自己的屍體就好了……
他這樣想着。
從淩晨等到深夜。
然後他看到白皚皚的雪地上,一只白色巨狼向他走了過來,白狼身軀比他家屋子還要高,有着一雙詭冷的暗金色眸子,它渾身的毛發雪白不摻一點雜色,比地上的雪還要更純粹……
巨狼在他的面前停下腳步,用暗金色的瞳孔打量着他,微微靠近,它呼出的灼熱氣息,仿佛融化了他冰冷僵硬的身軀,是他在這裏絕望寒冷的時刻,得到的唯一溫暖……
也許是因為早有準備,他一點也不害怕,甚至覺得這頭別人口中兇殘冷酷的大妖,意外的十分美麗。
空曠冷寂的雪地裏。
一人一狼注視着對方。
它到底打算怎麽吃自己呢?
他在思索這個問題。
等了很久,白狼一直沒有動作,他想了想,誠懇的開口請求:“你能不能從我的頭吃起。”
也許是他的要求,讓白狼有些意外。
白狼終于開口,聲音渾厚低沉,它甚至故意的更靠近一些,冰冷兇殘的目光,如野獸在審視自己的獵物,它道:“為什麽?”
他說:“這樣我不會痛太久。”
白狼說:“你不害怕嗎?”
他說:“害怕的話,你就不會吃我了嗎?”
白狼說:“不會。”
他點點頭,道:“害怕沒有用,所以我不怕。”
白狼定定的看着他,似乎覺得很有趣,許久,它低下頭嗅了嗅,巨大的頭顱比他的身軀還要大,忽的它擡起爪子,割斷了綁着他的繩索,然後轉過身道:“和我來。”
他怔了怔,道:“你不吃我了嗎?”
這話似乎十分的好笑,白狼回頭,眼神輕蔑,“這麽醜,這麽瘦,都不夠我塞牙縫,看起來也不好吃。”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骨瘦嶙峋的身軀,破爛肮髒的衣服,以及不用看也知道的醜陋面容。
連做妖怪口糧的資格都沒有。
大概只有饑不擇食的小妖才願意吃他這樣難吃的食物。
但正因如此,他又一次活了下來。
………………
從那一日開始,他就留在了雪山。
因為他無處可去。
白狼是這一片雪山的主人,它所在的區域,沒有任何其他妖怪存在。
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是什麽,是村民獻祭給狼妖的食物,只不過因為他不好吃,才得到了一個活命的機會,活着,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很奢侈,很艱難的一件事,但他還是想要活着……
不想輕易放棄。
他想了想,如果能讓狼妖覺得,自己活着比作為一個食物更有用,那麽他就存在了繼續活着的價值。
但是他并不了解狼妖,只能小心摸索,一點點的去靠近……
他會走遍雪山,不辭艱辛的采集蔬果食物,送到狼妖的面前,一開始狼妖不屑一顧,後來偶爾也吃上一點,他認真的記着狼妖吃過的,下次便準備狼妖喜歡的東西,自己雖然不好吃,但可以給狼妖準備好吃的。
如果狼妖吃的高興了,應該就不會想吃自己了。
他會每天将狼妖的洞穴打掃幹淨,尋找幹淨柔軟的樹葉,盡他所能的讓狼妖住的舒适一些。
如果狼妖睡的舒服了,大約也不會想吃他。
這裏有不少的蟲豸,狼妖身上偶爾不舒服了,他會鼓起勇氣小心靠近,去捉出它身上的蟲子,耐心的替它梳理毛發。
一開始狼妖并不喜歡他靠近,它非常的警覺,一旦他做的不好,或者撓的不對,會一爪子将他拍出去,對于狼妖來說,只是随意的一個動作而已,但他卻經常傷痕累累。
但是這些他都能忍受,他在拼命的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是有用處的,比作為一個食物有用多了。
狼妖性格孤僻,地盤意識很強,它從不和其他妖怪來往,十分慵懶,常常一睡就是幾天,不會去找吃的喝的,也不會打掃自己的洞府……這些事情他都可以幫它做。
讓狼妖無論何時何地醒來,都能看到新鮮的食物,幹淨柔軟的窩,還會因為它一個眼神,就來給它順毛的人類。
這些事情,一開始他做的很難,但後來就變的越來越容易。
而他靠近的狼妖的時候,也很少再被打出去。
甚至有時候累了困了,他就靠在狼妖的身邊,陷入柔軟的毛發中,狼妖頂多慵懶的看他一眼,也不會再将他驅趕出去。
一年兩年。
三年四年。
他就這樣在這座雪山上,過了整整十年。
比起主人和食物的關系,似乎更像是相依為命。
因為他們都只有彼此。
甚至偶爾,他會産生一種念頭,他慶幸在那一日,村民們将他獻祭來了這裏。
比起和人類住在一起,比起那些複雜陰暗的一切,比起那些充滿惡意的目光……他也許更适合一個人,或者,更适合和野獸一起生活。
野獸有時候比人類,更單純,更純粹。
狼妖因為他醜陋不吃他,卻不會因為他醜陋辱罵他,不會因為他醜陋厭惡他,不會因為他醜陋欺辱他,人類的美醜對它而言,無關緊要。
狼妖因為很強大,所以無需像卑微的人類一樣,為了生存不擇手段,更不屑與在弱者的身上,發洩自己無處可去的惡意……
狼妖無所事事,無欲無求,它從不對他有任何要求,也不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麽,只要你不招惹它,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盡管狼妖也不會對他多好,不會在乎他的死活,只當他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但他覺得這樣就挺好。
………………
這裏的冬天總是格外的寒冷,這一次他和往常一樣,來到雪山的邊緣外,試圖尋找一些食物草藥,作為過冬的準備,卻意外的遇到了幾個人類。
是他曾經村子裏的人。
他們也看到了他,像是看到了鬼一樣,顯然是認出他來了。
他并不覺得奇怪,像自己這麽醜陋的人,确實很容易被認出,他從沒見過別人和自己一樣,他生下來就是他們其中的異類,現在也一樣。
他看到了那些人恐懼厭惡的目光,仿佛他根本不應該存在一般,然後他們舉起手中的鐮刀和鋤頭,就要打殺他。
好像他是什麽該死的玩意兒一樣。
好像他根本不應該活着。
為什麽?
自己并不想要報複,也不想要回去,為什麽還是容不下他?
他不明白,只是拼命的逃,逃亡雪山深處,逃亡他們害怕的地方。
果然,很快那些人就不追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口,手臂和肩膀被砍的血肉外翻,不過他的命一向很硬,不致命的傷回去敷上藥就好。
為了不讓狼妖不快,怕他嗅到自己身上的血腥氣,他特意用味道濃烈的草藥,遮蓋了身上的味道,然後放下準備好的食物就離開了。
深夜,躲在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慢慢舔舐傷口。
他找了個山洞,燃起了火把,準備挨過這一個冷夜。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狼妖竟找了過來。
巨大的狼妖站在狹窄的洞口前,暗金色的瞳孔泛着冰冷的光,幽幽的看着他。
他覺得很意外,因為這十年來,狼妖從不曾主動理會過他,頂多會在他靠近的時候,愛答不理的懶懶看他一眼……難道自己哪裏做的不夠好嗎?還是不小心留下的血腥味驚擾了狼妖……
就在這時,他聽到狼妖開口了,它說:“是誰傷了你。”
他說:“以前的村民。”
狼妖忽的一口叼起了他,将他甩到了自己的背上,低頭嗅了嗅,很快便來到了他被追打的地方,它在原地轉了轉,然後順着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來到了一個寨子門口。
這時他以前的村子,原來搬到了這裏,雖然已經離開十年,但還是有些熟面孔,包括他的爹娘也在。
那些村民看着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巨大狼妖,個個露出驚恐不已的神色,甚至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開始四散奔逃,但是這些卑微的人類,在強大的狼妖面前如同蝼蟻一般,它的動作快如閃電,一口就将一個人咬住扔了回來。
被他叼住的人類,非死即傷,幾次之後,剩下的人很快不跑了,匍匐在地上瑟瑟發抖。
狼妖邁着優雅的步伐,它是雪山的王者,是這些人不能望其項背的存在,它抖了抖毛,将他甩了下來,看着這些人臉上的恐懼,問他:“是誰傷了你。”
他看了看,指認出了其中兩個。
狼妖一爪子就踩死了他們,懶洋洋的道:“還有嗎?”
剩下的人都瑟瑟發抖,恐懼的看着他,他的爹娘也在其中,看他的目光,好像他是什麽可怕的惡魔。
他以前只接受過厭惡、憎恨、鄙夷、輕蔑的目光……還是第一次被人恐懼。
但這種感覺,一點也不讨厭。
狼妖見他半晌不說話,似乎有些不耐,道:“他們把你送給了我,你想要殺死他們嗎?”
這句話一出,剩下的人都露出絕望的神色。
他仔細想了想。
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恨這種情緒他沒有,因為如果要恨的話,那要恨的人太多,多到他都記不過來……甚至連這天命,連這個世界他都該恨。
所以他沒有時間去恨。
他甚至不想在這些人身上,多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
比起這些人,他更想要和狼妖一起,只有他們兩個。
他抓住狼妖的毛發,爬上了他的背。
狼妖冷冷看他一眼,似乎覺得他有些膽大妄為,不太高興,但卻到底沒有将他甩下,而是背着他消失在雪夜中。
那天晚上,狼妖對他說:“你是我的,只要有我在,誰敢傷你,我就殺了他。”
狼妖的語氣冰冷又殘忍,殺人似是家常便飯,但這卻是他聽過的,最動聽的話語,仿佛連寒冷的心都有了溫度。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活着也不是那麽糟。
哪怕他再醜陋再卑微,也有個願意護着他的存在。
盡管對方只是一只冰冷的,無情的,令人厭懼的妖怪,但對他而言,卻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光明和希望。
一直陪伴在狼妖的身邊,是他唯一的奢望,他們都只有彼此……
狼妖所在的雪山,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覺得這樣很好。
很好。
他希望能永遠這樣下去。
也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
直到有一天,一個女人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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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