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列車

夜幕很快降臨,火車呼嘯而過,帶起嗚咽的風聲。

陸武和顧瑜都躺在下鋪,兩人相處數日後,彼此間的關系漸漸緩和起來,經過一陣沉默的開頭後,顧瑜忽然說:“為什麽說你是我的仆人?”

陸武冷笑了一聲,翻個身沒理他。

于是剛剛緩和的氣氛,就再次又變得冰冷。

顧瑜想了想,說:“是因為那個契約?我沒有奴役你的想法,我只是希望我們以後的生活,會相處的愉快點。”

陸武把火車上的那條薄被子遮住了腦袋,那被子有點短,蓋住了腦袋,就露出了腳。

顧瑜看到陸武的那一雙大腳就這樣在外面晃來晃去,有點無語,他本來還想跟陸武說一點關于融入人類社會的事情,但現在看來,這怪獸并不喜歡這種話題,那自己還是閉嘴比較好。

火車一路晃蕩,車輪碾壓過鐵軌的時候,就發出輕微的哐當哐當聲。顧瑜依舊不敢睡死,半夜的時候他聽見車外面有一種奇怪的叫聲,醒了一次,打開窗戶朝外看的時候,外面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顧瑜将窗戶關上,回頭去看對面的陸武,發現他的被子掉在地上,整個身軀縮成一團,現在是五月末,夜間還是有些冷。

顧瑜想起陸武說的話:人形睡着冷。

他想它大概特別怕冷一些,如果這怪獸感冒發燒了也是個大麻煩。于是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拎着地上的被子,想要幫陸武蓋好。

然而就在顧瑜将被子蓋到陸武身上的那一剎那,陸武忽然從夢中驚醒,他金色的眸子猛然張開,瞪得滾圓。眼眸中無法掩蓋的痛恨憤怒之色,簡直要把顧瑜刺穿。

瞬息之間,陸武一個翻身,将顧瑜壓在身下,用手按住他的脖子,兇神惡煞地盯着他:“混賬!想幹什麽?”

顧瑜不敢掙紮,他深知自己就算在人類中體力超群,也絕對不是這怪獸的對手。

他被掐住脖子,臉色已經泛青,因為缺氧,大腦都變得有點遲鈍。

他不知道這怪獸為什麽會突然暴起,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觸碰到怪獸的敏感神經,他只是隐約中看見那雙金色的眼眸,中間流露出的悲憤,沒來由的讓人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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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直到柔軟的被子重新落回兩人的身上時,陸武才愣了一下,然後緩緩的松開自己的手。

顧瑜拼命的咳嗽起來,他大口的呼吸着,卻在這個時候,有幾名士兵已經被這邊的動靜驚醒,他們慌忙的跑過來一看,卻看見卧鋪車廂裏兩個大男人睡一個被窩。

“對不起,我們只是路過……”

那幾個當兵的顯然誤會了,但顧瑜根本沒有力氣去解釋。

陸武更加聽不懂那幾個當兵的話,他只是将掐住顧瑜脖子的手,換成了按在他腦袋邊,那只手已經變形,上面短粗的毛刺得顧瑜臉有些癢疼,而鋒利的閃着寒光的爪子,讓顧瑜感到危險仍未散去。

陸武的金色眼眸微微眯起,上下打量顧瑜了一番,然後猛然伸手,一只手抓住他的雙手,另外一只手伸進他的衣服,利索的搜身完,就一把将顧瑜丢下床去。

顧瑜從地上爬起來,回到自己的床鋪上,認識到兩點:1,好心沒好報;2,魔獸的思維,不能用人類的去揣測。

于是顧瑜悶悶的睡下了,他枕着自己的枕頭,聽着哐當哐當的聲音,意識第一次感到有些迷糊。

警覺性再高的人,連着好幾天都沒法睡好覺,也受不了。他是真的困了。

卻在迷迷糊糊之間,忽然聽見陸武的聲音低低地響起:“我以為你想殺我……”

顧瑜一個激靈就立刻醒了過來,他坐起身,有些氣憤的說:“我不過是看你半夜睡的冷,想幫你蓋被子,差點被你殺了!”

陸武扭頭看車窗外,外面黑呼呼的什麽都看不見,他只能夠看到自己在車窗上的倒影。

“我恨人類,如果不是你逼我,我是絕對不會……幫半個人的!”陸武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麽波瀾,但顧瑜很敏銳的捕捉到了他在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肌肉有點不受控制的顫抖。

“可是以後,你會在人群中生活,你應該會跟我們合作,去對付那些魔獸……”顧瑜說,“人不想你想象的那樣壞。”

陸武發出一聲冷笑,他依舊看着車窗上映出的影子:“是嗎?讓我去對付自己的同類,你……還說自己不壞?”

顧瑜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他看所有的事情,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卻很少站在那些怪獸的立場。

“可是,你和它們是不一樣的。”顧瑜在試圖辯解,但他也不知道具體該怎麽說,“他們只知道破壞,但……你和他們不一樣。”

陸武沒有說話,過了片刻,他才說:“那是因為我身上,有一半的血統是人類。我恨這一半血統,它讓我失去了一切,甚至自由!”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猛然轉過頭,盯着顧瑜。

金色眼眸中迸發出的仇恨,讓顧瑜忍不住發顫。

“你們顧家的人,身上流着無恥、背信棄義的血,你也好不到哪裏去!”陸武說,“我恨不得你們全部死光。”

他原本還算白皙的皮膚漸漸呈現出血紅,英俊的五官也漸漸變得扭曲,兩枚犬牙開始不受控制的變長,露出怪物的臉,殺戮血腥,不留半點慈念。

顧瑜面對這樣的陸武,感到有些害怕,但他不可能表露出來,他盡量維持自己的表情不要變,用着平靜而理智的聲音說:“你殺不了我的。只要你有這樣的企圖,血咒就會讓你生不如死。”

陸武死死的盯着顧瑜,他的牙齒咬在一起,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一個個字:“別以為幫奴隸蓋個被子,奴隸就會感激主人!我想要的是自由,你永遠不會給我。既然已經禁锢了我,就別再假惺惺!”

顧瑜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猛然想起第一次見陸武時候的情形。

他被巨大的鐵鈎鎖住琵琶骨,老鼠在陰暗中吞噬他的皮肉。

一千五百年,漫長的歲月,将他折磨的遍體鱗傷。

顧瑜扭頭看向窗外,忽然說:“三年。”

“什麽?”

“三年約定吧,三年後,我會把血咒從你體內取出。那時候,是去是留,你自己決定。我給你自由,你……在這三年內,暫時放下仇恨,幫助人類。”

陸武渾身一陣,他放在身側的手在微微顫動,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顧瑜。

“當真?”

“當真!”

陸武的唇都開始忍不住的顫抖,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然後他站起身,在狹小的室內轉了一個又一個圈子,最後他猛然伸手,揪住顧瑜的衣領,将其提起,抵在車廂隔間的牆壁上,盯着他的眼,湊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句的說:“好!不過,你記清楚,如果……你敢騙我,我一定會,拼個玉石俱焚。哪怕是自己死,也會拖着你,下地獄!”

顧瑜沒有說話,他看着陸武的臉旁,對方的眼眸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對自由的向往和渴望。

在這一刻,他想起陸武在躍出牢房的那一刻,張狂而放肆的大笑,以及笑聲中那滿是仇恨的話語,“殺了你,殺了你,我就自由了!哈哈哈,我自由了!”

顧瑜在這一刻,對面前的怪獸,升起了一種難以描述的感情。

陸武雖然擁有人類所根本沒有的力量,但卻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自由。

這是祖先留給自己的財富,也是……留給陸武的傷害。

顧瑜輕輕推開陸武,然後伸出自己的手:“好!”

陸武愣了片刻,伸出自己的手,啪地一下,輕輕擊了一掌,算是作答。

兩人手掌相撞,又快速的分開。

顧瑜打了個哈欠,總算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他心情輕松極了:“困了,去睡了。”

話音未落,轟隆一聲驚天巨響,飛速行駛中的列車,忽然劇烈震動起來。

“啊~~~!”

車廂內所有的人都在這一刻被驚醒,紛紛東倒西歪,顧瑜也一下子就朝着卧鋪門口處滑去。

陸武即時出手抓住了顧瑜,将他護在自己懷裏。

這是陸武第一次做出明确的保護顧瑜的舉動,這種舉動,讓顧瑜感謝些微詫異,又有一絲欣慰。

陸武的雙手食指猶如鐵鈎一般,噗的插進列車的鐵皮車壁上,顧瑜的身體緊緊貼着列車的車壁,而陸武的身體則緊緊的貼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護着他。

“怎麽回事?”

“出了什麽情況?”

車廂內剛剛睡下的士兵尚未起來就被撞的東倒西歪,随着列車車身的翻滾,一個剛入伍的士兵沒有找到固定身體的東西,在半空中飛起,然後腦袋撞到了車窗玻璃上,鮮血和白花花的腦漿一直流到顧瑜耳邊。

顧瑜只感覺到天旋地轉,整個車廂都在翻轉,裏面沒有來得及抓到固定物的人,就好像被丢到了豆漿機的豆子一樣,四處飛濺。

轟隆!又是一聲巨響,有火光在前面響起,是列車爆炸的聲音。

不停有東西撞到這邊,陸武的身體都被撞的發出悶悶的聲音,但卻始終沒讓這種撞擊感傳到顧瑜的身上。

火車的列車在地上翻滾着,又滑出一段後,終于停了下來。

陸武将手指從列車的鐵壁中抽出,車廂上留下十個指洞。

車上所有的人都紛紛爬出車外,士兵們很快就恢複了鎮定,迅速的組織起來,一部分去前面勘探,一部分搶救那些正在燃爆的武器彈藥。

還有一部分則呆在原地,随時準備戰鬥。

外面的夜空一片黑暗,月亮也見不到一絲,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顧瑜迅速的走到這裏的指揮官身邊,那是一名帶隊的少校,約莫三十歲左右,正在調派人手搶救物資。

“發生了什麽事情?”顧瑜問。

那名少校搖頭:“不知道,鐵路不知道被什麽人破壞了。”

“是魔獸們幹的?”顧瑜問。

那名少校還是搖頭:“說不清,也可能是想要攻擊政府的一些武裝。”

然而卻在這個時候,陸武忽然趴到了地下,他的耳朵貼住地面,聽了片刻之後,又站起身,順風處用鼻子使勁嗅了嗅。

顧瑜和那名少校趕緊趕過去:“發現了什麽?”

陸武沉默了一會兒,說:“前面,有個大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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