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綠衣老者
一切都冰封了,玉樹瓊枝作煙蘿,大樹懸在半空中,連着樹根都籠罩在白氣中。
與星盤在地底逡巡不去,與大樹體內的那半邊與星盤遙遙呼應。
據說北極那兒有被壓在冰層中成千上百年的種子,依然能夠生根發芽,我不知道大樹是否也能如此。
植物需要液态的水和養分,在這裏一無所有,更不用說溫暖和陽光了。
食人花走到我身邊,想把我從地上拔出來帶回去,我想留在這洞府中,也許能找到機會救出大樹,所以把所有的靈氣聚集起來,輕輕的沖開了食人花的手指。
他詫異的看着我,“不想回去嗎?”他擡起頭,若有所思的看着還在說着些蠱惑之詞的綠衣老者,“那你就留着吧,不過它,我得帶走。”
他一把揪住用前爪死死的扒着我樹身的小狐貍,不顧它吱吱的叫聲,把它塞進了自己寬敞的衣服裏,一搖一擺的走了出去。
這洞府內花草樹木郁郁蔥蔥,想來,也沒人會注意到這地方多了那麽一棵不太起眼的小樹,這個時候,我倒要為自己矮小的樹形高興了,至少,沒那麽打眼,藏在旁邊這幾株的杜鵑花中,僅露出一點枝葉。
聚會很快就散了,修士們本來就是受不得約束的,能耐着性子呆在一起幾個小時已經很難得,再多,就蠢蠢欲動,再也按捺不住了。
慈眉善目的鹿妖做了個攻守同方的口頭約定,要把這些修士像軍隊一樣組織起來是不可能,就算是讓他們去個工作極清閑的公司當職員也不行,鹿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也只能苦笑下,手一擡,就讓下面的修士們自便了。
修士們一哄而散,不過人人都把綠衣老者說的那寶物給記在了心上,修煉之道,千難萬難,全都是逆流而上,不說對付那九死一生的天劫,光憑着能大大加深自己修為這點,都足以讓他們趨之若鹜。
他們并不是那些強取豪奪,殺燒搶掠的惡修,但是卻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欲望,何況是已經追求了成百上千年之物,修煉之人,誰不想得道?誰不想白日飛升?誰不想長生不死脫離輪回?
只是手段不同而已,雖不屑于做個惡修,但卻也不是真無欲無求。
鹿妖養了些侍從,都是些修為低微的修士,有男有女,有植物有動物,平時除了聽候鹿妖的差遣之外,就是照顧這座洞府,掃除枯枝落葉,清理走道石室,把那些肆意生長的樹木花草藤蔓挪到旁邊,對那些随地大小便的動物們呵斥責罰,整天忙忙碌碌的。
我躲在杜鵑花叢中,仔細的看着這些侍從的分工職守。
自從上次讓與星盤從地底下靠近了大樹所在的那個石洞之後,我就再也沒找到行動的機會,不光是因為身在這洞府內,靈氣的異動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更是因為綠衣老者從早到晚的待在那個石洞裏守着,讓人找不到一絲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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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焦氣燥之下,我的樹根像失去了控制一樣,在地底下肆意的生長了起來,很快,無數的、大大小小的樹根就覆蓋了這整座大廳,并且往其他石洞蔓延開來,而我則絲毫阻止的辦法都沒有,原本樹身的生根發芽、生長速度、食物制造這些都是自動自發的,現在就好像個中了不知名的病毒的程式一樣,我這個附身其上的靈識對此也毫無辦法,只能幹着急。
這洞府中的許多植物已經稍具靈智,這麽搶占它們的生存空間,只怕會引起騷亂和反彈,被鹿妖和綠衣老者注意到是遲早的事。
我加緊了行動的步驟。
第三天的時候,那綠衣老者終于出了那石室,我讓與星盤跟在一個侍從的腳下,随着他在洞府內七轉八折,不一會兒,來到了那個石洞附近。
這個侍從是專門清掃這一片的花妖,只看到她揚起手,一片片的白色花瓣徐徐的落下來,把整個地面鋪滿了,然後手一擡,那些花瓣飛回了她的手心,而地面上已經幹幹淨淨,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掃垃圾的辦法了。
她在經過那石室的時候,我讓與星盤悄悄的停了下來。
這石洞的陣法很是厲害,與星盤在外轉了許久,還是不得其門而入,就連上次那個漏洞也被堵上了,正當我束手無策的時候,石洞的門突然打開了,頂着一對巨大鹿角的鹿妖走了進來。
他一手拿着玉盤,一手掐訣,口中喊了聲,“去!”那玉盤就飛了起來,在空中旋轉着,空中隐約傳來了爆裂的聲響,鹿妖紅潤的臉微微有些蒼白,滿臉緊張的看着那玉盤,最終,那玉盤還是飛到了石洞中間,堪堪的停在了大樹前。
與星盤趁着這機會,也溜了進去。
這鹿妖和綠衣老者看來也是貌合神離,綠衣老者剛一離開,鹿妖就迫不及待的到他的所在來搜尋一番了。
只看他皺着眉頭,晃着頭上那對巨大的鹿角,看上去好像脖子都要被扭斷了似的,在石洞中轉來轉去,好像有什麽事情想不通一樣,時不時擡起頭看着大樹,他拿出個烈火符,扔到大樹身上,烈火符熊熊燃燒着,整個房間裏的冷意立刻驅散了不少。
大樹身上籠罩的極冰寒氣好像也有了松動一樣,似乎随時會化為水滴落下來,然而,這看上去來勢洶洶的烈火符也僅僅嚣張了那麽幾秒,之後,立刻像打濕了的木柴一樣,熄了火。
鹿妖愣了愣,“居然用上了萬年寒玉。”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大樹,随後,又用了好幾樣手段想把大樹從那千年寒玉中弄出來,都一無所獲,最後,也只能趕在綠衣老者回來前,離開了這石室。
與星盤化成的白色液體緩慢的流向了大樹的根部。
在那一瞬間,我有些猶豫着,到底要不要讓與星盤回到大樹那兒,一來,我不确定與星盤是否能夠讓大樹脫身,二來與星盤很是神奇,若是這麽做沒用,那麽要靠着我自己修煉去把大樹救出來,沒個成千上百年的漫長時光,也不太可能了。
樹木的修煉,依靠的是在歲月中慢慢累積的修為。
然而,蔓延到了整個洞府地底的樹根,感應到了綠衣老者将要回來的氣息。
當下,我不再考慮,讓與星盤融進了大樹的樹身。
千年寒冰所化的白氣絲毫沒有阻礙。
與星盤原本就是大樹所有,所以還給他,并沒有絲毫的阻滞,反而有水到渠成的感覺,也許失去了一半的與星盤,本身也想重新變回完整。
失去了與星盤之後,我的修為大降,也就和旁邊那叢杜鵑花差不多了,在旁人眼中,就是初具靈智,正要踏入修行之路的低階靈修。
在與星盤完全流入大樹樹身的一瞬間,冰川溶出流水,石室內立刻布滿了鮮花,甚至有和風輕拂過,大樹的樹葉也輕輕的搖曳着,但是一眨眼,這一切異象消失不見,就好像剛剛那一切只是個幻景。
失去了與星盤,我虛弱的神識已經不能在此地久留,在繞着大樹轉了一圈之後,慢慢的回到了樹身。
一個虛影從大廳上方掠過,綠衣老者已經回來了,一晃之下,他已經回到了石室,才進去,他就立刻退了出來,手一揮,那個打掃石室的花妖被他掐住脖子扣在了半空中,他用陰寒的聲音問,“是你進了這石室?”
花妖滿臉驚慌的搖搖頭,點點頭,然後又死命的搖搖頭,綠衣老者一時之間也搞不清它到底是何意,不過他也壓根就沒打算去深究,手一緊,那花妖已經在他手裏煙消雲散,徒留下地上的幾片花瓣。
洞府內的所有修士和初具靈智的靈物都驚慌起來,一時之間,紛紛走避,這個時候,鹿妖走了過來,“這是怎麽了?呂兄,你這是?”
“哼,有個不識相的小妖進了我的石室,我略施懲戒而已。”綠衣老者有些深意的看了鹿妖一眼,踩着地上的花瓣回到了石室。
剩下面色難看的鹿妖把地上那被踩壞的花瓣收集了起來,嘆了口氣,走了開去。
東府內依然繁花似錦,野兔獐子随處可見,甚至還能看到虎豹懶散的徜徉其中,就是我旁邊這叢杜鵑花也四季常開不敗。
雖然已經有了嫌隙,但是綠衣老者還是沒有和鹿妖撕破臉,看來是深谙強龍難壓地頭蛇這道理,兩個人敷衍着,看上去倒也相處的頗為融洽,這綠衣老者除了前兩日外出了一回,這幾天都待在洞府中寸步不離,和鹿妖在洞府裏談經論道,說些修煉上的心得,旁邊的低階修士們就在一旁聽着。
說起來,我除了從南木那兒得到過一些有關修煉的常識外,其他一無所知,這回倒也不介意聽個壁角。
綠衣老者所知甚雜,東來西湊的,似乎就沒有他不知道的東西,也許正因為如此,所以他身上有許多奇詭的手段,但要論起修為的精深程度,還是略遜于鹿妖。
也許正因為如此,才能維持這麽個表面上的平衡。
連續幾日,我都沒找着機會溜進那石室,僅有那麽一次,也被一個兔妖給攔住,他用一種故作兇惡的口氣狠狠的說,“就你現在這點修為,就想到處亂跑。”手一甩,就把我那點靈識又送回了樹身。
樹枝搖曳着,晃動了一會兒之後,終于恢複了平靜,旁邊的杜鵑花叢顫抖着,花瓣紛紛落地,就好像在嘲笑我的自不量力一樣。
就這麽過了幾天,綠衣老者漸漸的也開始沉不住氣,常常可以聽到從石室那兒傳來一陣陣的巨響聲,我心裏焦急,卻毫無辦法,不知道這綠衣老者是不是找不到那寶物就把氣撒在了大樹身上。
偶爾的時候,可以看到綠衣老者急匆匆的沖出去,過不多久,又沮喪的跑回來。
這天,他又出去了。
這次出去的時間比較久,回來的時候,手中拎着一個東西。
我看着他手上随意擺布的東西,樹枝晃動着,讓整個杜鵑花叢發出簌簌的聲音。
他手裏的是食人花。
原形樣子的食人花,被粗暴的拔起,大大小小的根都斷得差不多了,原本開出了四朵花的食人花,現在僅僅剩下一朵還在莖杆上,就這一朵,花瓣也被扯落得僅剩下了一片。
綠衣老者把食人花扔在了地上,食人花微微顫抖着,根慢慢的往地面紮去,綠衣老者陰沉着臉,看着食人花憑着本能求生的舉動,手一指,就看到食人花發出了一陣白光,化為了人形,捂着胸口痛苦的咳嗽着的食人花嘴角不停的溢出血絲,看起來受了極重的內傷。
綠衣老者陰測測的問,“你說還是不說?”
食人花輕輕擡眼,白皙的手擦着嘴角的血絲,“說什麽?說你這個老不死盡搞偷襲,其實屁都不是嗎?”從豔麗的嘴裏毫不留情的吐出的這些污言穢語,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特別與食人花合稱。
綠衣老者的臉青了,衣袖一揮。
食人花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打得狂吐了三口血,他勉強半撐着身體,“要爺說也可以,你跪下來,乖乖磕三個頭,叫三聲祖爺爺,爺就可以考慮看看。”
“好,好,真好,真是死到臨頭,還要逞口舌之利。”綠衣老者氣極反笑。
把食人花打暈了過去,一把拎起來,扔回了那個石室,看來是打算好好折磨他一番。
我心驚膽戰的想起食人花暈過去之前,往我這邊看了一眼,像是警告。
旁邊的小溪潺潺流動,長長的水草輕輕搖擺着,貪食的魚兒來回穿梭,時不時的用嘴碰一碰這些水草,啄食上面的微生物。
樹影倒映在溪水上,魚兒尾巴一甩,水面泛起微瀾,那樹影就變得支離破碎。
綠衣老者說的惡修來襲果然不是謊言,在抓住了食人花的第十天,終于出現了。
被那個寶物吸引過來的修士就好像被戳破了蜂巢的黃蜂一樣,揮舞着毒刺,張牙舞爪的撲向了整座森林,面對這種攻勢,就是修為高深的鹿妖也坐不住了。
只要初具靈識的低階修士,都可以放出神識查探着附近的動靜,我可以感覺到森林中一股股靈力的波動,還有時而傳來的慘呼。
森林遭到了洗劫。
一般來說,依靠着殺傷搶掠的惡修總是比普通修士的修為高,手段多,而且因為他們時常與人争鬥,戰鬥的經驗也異常豐富,和這些一直在森林中平靜修煉的修士們截然不同,自然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更何況,這次來的惡修數量也極其的多,才過了一會兒,就看到一個個修士飛掠到半空中,四散開來,想逃出這座已經成為目标的森林,身後是緊追着不放的惡修。
這座洞府一時之間還沒有惡修敢來挑釁,但是這種情況也不會持續很久,蟻多咬死象,更何況是一群修為不弱的惡修,他們不可能會放過這裏,鹿妖也明白這點,他嘆了口氣,回過頭看着綠衣老者,“呂兄,你看如何?”
綠衣老者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聽到鹿妖問起,只淡淡的說,“也只能暫避了。”
鹿妖無奈的點點頭,開始吩咐起洞府內的侍從準備着離開。
侍從們急急忙忙的收拾着東西,而這些初具靈智還不能化形的低階修士們,卻只能被留在了這裏,他們感應到了即将到來的危險,原本平和的洞府內起了騷動,樹木花草無風自動,飛禽走獸驚慌失措,一時之間亂成一團。
在鹿妖帶着那群侍從走之前,他看向還在原地不動的綠衣老者,“呂兄不走?”
“我在此地還有些事,鹿弟先行一步,為兄随後就到。”綠衣老者敷衍着說。
既然都這麽說了,鹿妖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作罷。
等鹿妖那一行人剛消失在空中,綠衣老者就立刻走到了洞府裏面,反正洞府內現在亂成一團,我也就趁亂悄悄的跟了過去,只看到他手一揮,石室外的陣法已經撤了,門大開着,大樹已經懸在半空中,食人花身上蒙上了一層白霜,正趴伏在大樹的樹根那兒,生死不知。
綠衣老者拿出個錦囊,手一指,大樹和食人花就被收進了這錦囊裏,然後他也匆匆的離開這座洞府。
在他離開後不久,一群又一群的惡修跑了進來。
看到空無一人的洞府,這些惡修怒火沖天,把裏面能砸的一切都砸了,能帶走的一切都都帶走了,眼看着剩下的都是帶不走的,其中一個特別陰狠的,提了個議,要一把火把這裏給燒了,其他人大笑着同意。
我聽到這些對話,心中一陣絕望,對于植物來說,還有什麽比火更可怕?
洞府內濃煙滾滾,那些惡修好像深怕裏面燒不幹淨一樣,還用上了法術,那些法術引燃的火,雖然還是比不上丹火或嬰火,卻也像被點着的汽油一樣,根本不會如普通的火一樣,沒有火源就自動熄滅,而是一片片的燃燒過去。
只留下滿地焦黑。
片草不留。
我也難逃此劫,閉上眼,我幾乎可以感覺到那火焰燒灼在身上的感覺,熱浪撲過來,旁邊的杜鵑花叢猛烈的抖動着,它在害怕。
在這個時候,只怕還寧肯不具有靈智,如果沒有靈智,就不懂死亡的恐懼。
當火燒到跟前的時候,我在想的居然是下一輩子自己不知道會變成什麽,要是還是一棵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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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