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老乞丐

坐在趕車人的位子旁,我拿着個玉簡,把神識投進去仔細的分析着。

馬車沿着凹凸不平的路面,颠簸不停,坐久了,骨頭都好像要散架子一樣,渾身疼得厲害,起初的時候,這于子良還讓自己和家人忍着,逃命都顧不上,這點痛算什麽,只不過,大人能堅持,小孩卻不行了,到後面,那兩小孩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出聲來,我才察覺到這一切。

自到了這個世界,我就脫離了以往的生活,早就忘了,普通人的身體該是怎樣,所以也就沒注意到這些情況,這時候看到那兩個孩子瘦得都皮包骨頭了,當時就覺得十分慚愧,想了想,先讓馬車停下,稍事休息,拿出一顆養精丹,掰成兩半,泡在了一大碗水中,然後讓于子良把這水分給了他們一大家子。

喝下這水之後,我看着于子良一家如沐甘霖的樣子,氣色也好轉了許多的樣子,才算是稍微放心了點。

這玉簡內的地圖廣袤無比,描摹這些山川河澤十分細致,星羅棋布着無數的城鎮道路,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點,沉思了良久還是下不了決定。

原本我分析着這萬靈宗應該是在錦州方向,但這一路上聽着于子良提及的一些趣聞轶事,又與木憶商讨了許多,這真是兩眼一抹黑,手摸着地圖,摸到哪兒是哪兒,用這麽不靠譜的辦法去決定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當然是不可取的,所以我拿出幾個骰子搖了搖,往地上一扔。

我看着地上那三、五、六點的骰子,這現學現用的控靈術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有點像中國古代的扶鸾占蔔,這是用靈氣去做一些玄而又玄的推衍,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和答案,至于準不準,我學那控靈術上也沒明說,只說和修士本身的悟性和靈力有關。

“就和沒說一樣。”我看着這含糊不清,不負責任的話有些不滿的自言自語,木憶拿過那骰子,也試了試,居然也擲出了三、五、六點。

我看着地上那三個紅色的骰子沉思着,默然無語,這幾率确實有些——“其實也不是完全胡編亂造的。”我說。

木憶袖子一揮,地上那三個骰子已經不見蹤影,他一把抱起我,轉過頭和于子良說了聲,“還是去安陽城。”

于子良招呼着家人上了馬車。

自從那個金丹期的怪人被木憶給留了下來,這極陰派總算消停了幾天,沒有再派其他人過來搗亂,也讓我們清靜了一陣子,只不過,總有暴風與之前的平靜這種錯覺。

該來的總躲不掉,時間久了,也就淡然處之了。

倒是木憶讓我很擔心。

他把我留在了前面那輛馬車上,自己卻獨自乘坐着一輛馬車跟在後面。

我可以感覺到周遭的天地靈氣不停的動蕩着,就連休息的時候,他也極少露面,偶爾從車廂內出來,也是臉色慘白,秀致的眉目間,黑氣凝而不散,就算是于子良那家人,都能看出些異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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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坐在車頭那兒,靜靜的打坐,于子良哼着些不知名的小調,尾音拖得長長的,意味頗為古樸悠長,身邊是不是幾匹疾馳的馬匹擦身而過,這幾日路上行人越來越多,想來,也快要到安陽了。

我睜開眼,轉頭往後看了看,身形一閃,人已經站在了木憶那輛馬車上,一撩簾子,躬身走了進去,裏面僅鋪着一個草墊,木憶端坐其上,一身青衣,紋絲不亂,微微閉着雙眼,他有些疲倦的擡眼看着我,招了招手,我就走過去,坐在他腳邊。

氣氛一時沉靜下來,我握住木憶的手。

認真說起來的話,我和木憶之間的相處似乎沉默的時候居多,很多時候,我們都忘記了還有語言這種交流的工具,并不是說我們到了心意相通,彼此間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念頭這程度,大概還是樹木的本性,我們喜歡——或該說是适應——行動,遠遠超過了語言。

這當然難免會産生一些誤會、差錯,但絕大多數時候還是毫無阻礙。

木憶的手五指修長有力,虛虛的回握着我的手。

我趴在他膝上,想着,是不是該休息會兒,這時候,木憶的手突然像抽筋一樣的猛地用力,“啊!”我痛叫出聲,木憶可是金丹期修為啊,他剛剛不自覺帶着靈力的一握,沒防備之下,我差點受了重傷,整條手臂跟廢了一樣,毫無知覺。

木憶全身微微顫抖,眉目間黑氣像蛇一樣的扭動着,我忍着痛沒有抽回手,就怕外在的幹擾讓他走火入魔,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額頭上一滴滴的汗水滾落,背上已經濕成一片,痛得幾近于神智麻痹,幸好,木憶溢出體外的靈力極弱,所以我還勉強能夠承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木憶總算平靜了下來,不過他的眼睛變了。死沉死沉,沒有一絲活氣,不帶一絲光亮的眼睛,就這麽盯着我,我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被震懾得動彈不得,渾身的細胞都在尖叫讓我逃走,可我腳軟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木憶伸出手撥開我額頭上汗濕的頭發,然後用極輕的聲音說,“這是怎麽了,抖得這麽厲害。”

聲音還是以往那樣,輕緩低柔,只不過同樣的聲音,這時候聽起來,一股暗黑的情緒就透了過來,我開始懷疑,木憶剛剛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我咬咬牙,搖搖頭,急急地說了句,“沒什麽。”

他按着我的手腕,皺着眉,手一動,一個玉瓶已經出現在了他掌心,倒出了一顆香氣四溢的藥丸,送到我嘴裏,我匆匆吞咽了進去,一股熱氣從丹田處升騰而起,轟的一聲,往四肢百骸湧去,源源不絕,這時候,我感到有一股極柔和的靈氣從手腕處灌入,引導着那股熱氣一點點的在經脈間運行着,轉眼間,已經來來回回不知道運行了多少遍,直到那股熱氣完全散去,而這個時候,我受的那點傷也已經全好了,甚至體內的靈氣還略略增厚了一分。

我看着他微微低着的頭,任何一個角度都可以入畫,“剛剛?”

他撫了撫我的頭發,輕緩一笑,“沒事。”

這還叫沒事,整個人氣息都變了,原本像和風一樣舒緩溫和的人,變得像個魔修一樣,透着股死氣和煞氣,連我這樣親近的人靠近了都只有腿軟的份兒,這還叫沒事?

這種敷衍的口氣,別說人了,連樹都來火了。

他可能是看到我不快的眼神,又加了一句,“剛剛我用與星盤把那煞氣全吸進去了,想着,用與星盤把煞氣煉化了,這與星盤與我息息相關,所以難免受到些影響,過會兒就好了。”

我聽了這個解釋,雖然還是疑慮重重,但總算是稍微安心了點,這大概靠的是對與星盤的盲目的信心,那股煞氣這幾天吞噬了十幾個修士,受到血肉滋養,越發的厲害,眼看着木憶已經快壓不住了,木憶為了控制這煞氣大概也想了許多的辦法,只不過都沒什麽用,最後只好使上了這釜底抽薪的一招,用與星盤去最後一搏,成敗也在此一舉,否則的話,被煞氣侵身——

我想起了看過的玉簡中約略提到的,大都變成了個只知道殺戮的怪物,靈智全失,運氣好,沒被其他修士遇到當了傀儡或炮灰,在極陰之地待上千兒百八年,也許能重新生出靈智,只不過這重生出來的東西已經不是原來那個。

兵行險着,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木憶閉上眼,良久之後,才終于恢複了原狀。

這時候,我們已經來到了安陽城。

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絲毫也沒有被其他地方的饑荒影響,倒是一派繁華景象。

過了城門口,沿途既可以看到高門大戶,也可以看到低棚矮戶,随處可見攤販、苦力、腳夫以及大批的流民和沿街乞讨的乞丐。

街道寬闊,足可以并排行駛三輛馬車,馬嘶驢叫,不時可以聽到車夫的咒罵,喧鬧得很。

那幾個小孩探頭探腦的看熱鬧,時不時對旁邊的雜耍和小吃投過去眼熱的目光,我看他們可憐巴巴的樣子,就跳下去,舉凡能看到的,一股腦兒的買了回來,馃子、糕餅、糖人之類,然後遞給了那兩個孩子,他們怯生生的看了于子良一眼,等到于子良點了頭,才歡呼一聲把這些零食拿過去往嘴裏塞,一邊吃一邊沒忘讓我也一起,我看着那焦黃色的糖人,搖了搖頭,這東西,也只有小孩子才會感興趣了。

就在我們觀看街景的時候,突然從旁邊滾出來一個人,幾個兇狠的男人拿着粗木棍子跟在後面,罵罵咧咧,“操你個老東西,敢上我們那兒偷東西,打不死你。”

趴在地上那破破爛爛一堆衣服中的身體,瘦骨嶙峋,手臂上全是新舊交疊的傷口,皮肉都翻了出來,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周圍的人圍了一圈,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人去制止這暴行,有幾個義憤,想沖上去的,也被身邊的友人拉住急匆匆的走了,連頭都不敢回,看來淩虐這老乞丐的一夥人勢力極大,一般人不敢惹。

一般人不敢惹,不代表我也不敢。

這大庭廣衆之下,我也不好用過于激烈的手段,鬧出人命來就不好了,只好暗地裏使了個法術,讓那幾個追打着老乞丐的男人互相看了看,相攜着離開了。

我把老乞丐扶上車,熱鬧沒得看了,周圍聚集起來的人也就很快散開了。

于子良一大家子都擠在一輛車上,這要再放進去一個老乞丐只能擺在人身上了,所以我就把那老乞丐弄到了木憶乘坐的那馬車上。

木憶這幾天連車廂門都沒出,一直都處于半閉關的狀态,那股煞氣對他身體影響極大,他必須盡快用與星盤控制住,不過據他所說,若是真能控制住,并且慢慢轉化,對于木憶本身的好處也是極大的,也許能讓他用最快的速度結成元嬰。

我本來的想法是,把這老乞丐撈上車,然後喂他一點丹藥,很快,他就會好了,修士用的丹藥即便是最低階,對普通人來說,不說醫死人、肉白骨,也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了。

我把老乞丐擺在車頭,走到車廂內拿出一顆養精丹,扣了芝麻粒大的一小塊下來,化到一小碗清水裏面,端着喂進他嘴裏。

老乞丐身上的那些還在傷口,很快就止了血,我看着狀況好了些,人也醒了,一邊咳嗽一邊虛跪在馬車頭那窄小的地方,“你娘的,老子這條命又撿回來了,大恩不言謝。”他豪氣的揮揮手,滿身傷痛卻渾不在意,這老乞丐雖然滿口粗話,倒很有意思。

我正要把他送下車的時候,簾子掀開了,木憶探出頭,長發像水一樣從肩頭滑落下來,他看着老乞丐,“老乞?”

那老乞丐聽到這一生,回過頭,看着木憶,眨眨眼,摸了摸自己臉上的胡茬,“木——木老弟啊,哈哈。”

他打了個哈哈,就要跳下車,木憶手一伸,他的衣領就被抓住。

老乞丐掙紮起來,那衣服早就是爛布條,只聽到“嘶”的一聲,衣服已經一分為二,老乞丐像魚一樣從木憶手裏跳下去,邊跑邊回頭喊,“回頭見,回頭見。”

我看着木憶手裏那點碎布條,他臉色陰晴不定,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哭笑不得的神色。

這個老乞丐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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