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電視臺三樓的走廊盡頭,窗戶大開,有熱風一陣一陣吹到臉上。趙景和謝卿兩人随意站着,後者的大半身體靠在一側的牆壁上,風吹來時帶起額間漆黑的碎發,露出一張還帶幾分蒼白的清隽臉龐來。

趙景垂眸從口袋裏掏出盒香煙,拿了一根卻并未點燃,只是放在嘴裏感受着煙草淡淡的苦味。

謝卿看了他一眼,像是嘆了一口氣:“被阿星看到你抽煙,他又要生氣了。”

看不到了。

趙景在心裏這麽告訴自己。

可他還是顫抖着手指将嘴裏銜着的香煙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他雙手扶住眼睛,被手臂遮擋的臉上又是笑又是悲戚,好半晌才啞着嗓子,低聲道:“我以為只是長得一樣,沒想到你也來了。”

“你和之前長得不一樣。”謝卿慢悠悠道。

趙景似是輕哼了一聲。

和溫敘差不多,趙景在看到謝翎的時候以為是遇到了老友,可事實上等實際上相處了便能輕易意識到是自己猜錯了。趙景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也因此,當遇到謝卿時,他并未有多的想法。

可随着相處,短短的幾句交流,以及那熟悉的獅子頭味道,令趙景幾欲落淚。那是他回來的這幾個月時間裏,最像人的一刻,告別了死氣沉沉的渾渾噩噩,空虛得如同被挖空了的心髒終于被填滿,那樣的感覺雖然酸澀卻足以讓他感到欣慰。

他告訴自己,起碼有人親眼見證過他的愛情。

那不是經紀人嘴裏的一句你是不是腦袋摔壞出現幻覺了?

他的愛情,他的愛人,皆真實存在過。

只是他們二人的運氣沒那麽好,沒能如同誓言一樣厮守到老。

趙景控制不住地再次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香煙,一時間也管不上電視臺的規定,低頭打開打火機,火苗将香煙的一段點燃,星火忽明忽暗,他偏頭嘶啞着嗓音對謝卿露出一個僞裝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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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告訴他。”

謝卿斂下眼眸,并未戳破男人內心那點渴望,輕輕地點了下頭,應了一聲好。

趙景就這麽趴在窗口的位置低聲笑,謝卿站在他身側。若從下仰頭看來,必定能看到兩個長相出色的年輕男人此刻正以一種擁擠的姿态靠在一起。趙景遞了根香煙過去,謝卿看他兩眼,在他的催促下最終還是接過了。

修長瓷白的兩指間夾着細長的香煙,淡淡的煙草味落入鼻中,謝卿将手挪開了些。

“怎麽不抽啊。”

“身體不好。”話雖如此,可謝卿并未掐斷香煙,任由那股尼古丁的味道充斥鼻尖。

對于趙景而言,他再也找不到自己的愛人。

對于謝卿而言,同樣也找不到自己的朋友。

慕星海是個很優秀的人,謝卿接受任務後便以朋友的身份跟在慕星海的身邊。可以說,謝卿留在原世界本體的廚藝繼承了鄭潔,那麽前往小世界的他的廚藝則都是跟慕星海學的。

謝卿告訴過自己,那不斷來回于各個小世界的日子其實只能算作是一場夢,因為這裏的他才是完整的他。照理說,夢醒了,夢裏發生過的一切也該随着黎明曙光的到來而消散。

可現實仿佛在跟謝卿對着幹。

不管是顧明國逐漸好轉的身體,還是溫敘趙景的出現,都在敘說那場夢的真實性。

也在告訴謝卿,失去的就真的失去了。

得到和失去永遠都是同時進行的。

“我記得你以前身體很好的,”趙景抽了一口煙,似乎笑了一聲,“以前你還和阿星打籃球呢,我竟然還會吃你的醋。”

聽到這話,謝卿不由得涼涼掃了他一眼。

但下一秒,寡淡的薄唇勾起,他笑着道:“你得感謝我,如果不是我,你倆還沒那麽快在一起。”

是的,他在這個小世界裏扮演的便是一個助攻。

這可比為溫敘舍身救命難多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溜走,氣氛不知怎麽的開始變得低沉起來。兩人指尖夾着的香煙已經慢慢地燃到了尾部,盯着最後一縷火星熄滅,趙景似在詢問,又像自言自語,他說:“你說,阿星會來嗎?”

這個問題只有兩個答案。

會和不會。

前者皆大歡喜。

後者跌入深淵。

謝卿沉默了很久,就在趙景也受不住這種壓抑的氛圍,想蒙蔽自己時,他開口了。年輕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同時也帶着令人心安的感覺:“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看你選擇哪一邊。”

要麽像個瘋子一樣尋尋覓覓,要麽徹底變成瘋子從此對任何事情都不管不問,活在虛構的世界裏。

以謝卿對趙景的了解,他會選擇前者。

因為那意味着希望。

“行了,我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将手裏的煙屁股扔進垃圾桶,趙景直起身體轉身時正巧看到郁樹謝翎幾人從演播廳走出來,郁樹是個自來熟的熱情性子,和誰都說得上話,這會兒看去仿佛是煙煙、谷三順多年的好友一般,聊得眉飛色舞。與他們完全不同的是謝翎。

從前腳踏出大門開始,謝翎的目光就在各處搜索趙景和謝卿。

當注意到兩人就站在走廊盡頭、趙景恰好還面對着他時,他又像心虛的學生碰到了老師,迅速低下了頭。

這反應看着着實讓人頗感意味深長。

于是趙景問了一句:“謝翎和你什麽關系?”

謝卿并沒有瞞他,直言道:“不死不休的仇人。”

趙景挑眉。

懂了。

這一期的節目錄制完畢,等會兒導演組還要單獨錄一下幾位MC以及嘉賓的個人采訪。如果采訪內容不錯的話,屆時就會放入正片。

這是一種很有效的吸引流量的手段。

譬如他們可以采訪謝翎關于早逝的媽媽的故事,又或者他們可以去了解一下趙景那位從未出現過的愛人。

盡管這麽做很不厚道,可誰讓他們得靠收視率吃飯呢。

但這會兒時間還早,導演組便讓幾個MC和嘉賓各自休息去了,等一個小時後再進行采訪。

等待的過程中,趙景和謝卿坐在同一個沙發上,兩人雖然沒有挨得多近,可明眼人一瞥就能感覺到兩人的關系與一般朋友有些許不同。郁樹等人倒也沒覺得奇怪,畢竟趙景趙大影帝的性格挺怪異,就沖他吃到謝卿做的獅子頭的反應,趙景把謝卿供起來他們都不覺得意外。

大家都安靜得很,時不時少一個人去接受采訪,謝卿便拿着手機給溫敘發信息。溫敘似乎擔心極了自家弟弟的拍攝,生怕他會被謝翎欺負似的,時不時發一條消息過來試探謝卿,看他此刻心情不錯還是欠佳。

謝卿覺得有點好笑,可心髒又熱得很。

認認真真給溫敘回複了之後,又一條消息跳了出來:哥,你是不是不在家啊。莓果一直撞你家的門,沒見你出來。

戚淮玉已經有兩天沒找他了。

起因是那天他說了句接下來幾天都會很忙,可能沒時間聊微信。這小騙子當真硬生生憋了兩天,直到今天,好像終于忍不住了。

謝卿挑了下眉,回複:嗯,在錄節目。

那邊的戚淮玉聽到這麽一個回答顯然覺得非常驚訝,但來不及詢問,謝卿這兒便見休息室的大門打開,導演組的工作人員探頭進來,非常客氣的沖謝卿露出了個笑容:“扶風,到你了。”

謝卿于是點點頭,低頭給戚淮玉接了一句:不說了,拍攝了。

戚淮玉靠在沙發上,莓果乖乖地挨着他的腿趴着。青年修長的手指撫過手機屏幕,半晌,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莓果,你有沒有覺得他對我好冷淡。”

冷淡得像極了素不相識的外人。

每一句話都是敷衍。

青年手指撐着下巴,斂着眸輕聲哼着不知名的小調。待到調子尾音逐漸消散在空氣中,他笑了一聲:

沒關系。

他只能是他的。

謝卿坐在高腳椅上,一條長腿曲起,一條随意搭在地面,将大長腿的優勢展現得淋漓盡致。導演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又止不住的回想起剛才趙景特意交代的。

他咳嗽一聲,故意繃緊了臉,“那個謝卿啊,咱們這個節目呢,還是挺好說話的。等會兒問的問題你要是不想回答呢,就跟我說一聲,咱們不強求的。”

“好。”

導演的第一個問題問得屬實平平無奇,問他:“扶風你的本名叫什麽?”

謝卿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玩味,他輕聲道:“謝卿。”

導演咽了咽口水,問下一個問題:“那個……大家都覺得你和謝翎很有緣分,你怎麽看?”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導演真想撬開趙景的腦袋,看看裏面裝得到底是什麽東西。

說來也奇怪,看今天這樣子,他還以為謝卿和趙景的關系是相當不錯的。可誰知等到了個人采訪的環節,趙景卻特意要求他們:等會兒面對謝卿,什麽不能問就問什麽。

導演當時都懵了。

心想你這是要置謝卿于死地啊。

然而到底是他們節目的大咖,今天換做誰來都得給趙景這個面子。

所以當面對謝卿的時候,導演還是按照計劃問出了這幾個問題——

“大家都覺得你和謝翎很有緣分,你怎麽看?”

謝卿頓了一下,眼底的笑意終于按捺不住,他低頭輕輕笑了一聲,在導演疑惑的目光下,輕聲道:“我能怎麽看呢。這張臉是我親媽給的,不如你去問問謝翎,我們倆的媽媽是什麽關系?”

導演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謝卿這話是真不要命,到底是遭受的社會毒打少了點,竟然用這種語氣帶上謝翎的大名。

然而這并不是結束。

他臉上的笑容始終未散,卻又在猝不及防間扔下一句:“指不定緣分證明就是同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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