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時間對于孩子來說,一寒一署,歡歡笑笑就是一年。
楊筱瑜轉眼在玫瑰園住了快兩年,已然将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除了每天上課學藝,便是跟小夥伴們打打鬧鬧,休息的時候,隔段時間去探望住在療養院的外婆,除了遠在南方的叔叔,外婆是他在北京唯一的血脈親人。
他的母親是獨生子女,據說外婆年輕的時候身體不好,只生養了兩個孩子,其中一個未成年便夭折,好不容易長成的女兒,最後也落得白發人送黑發人,各種刺激之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外婆的身體情況,楊筱瑜很早就了解,母親在世的時候,她已經坐上了輪椅,腦子也有些不太清楚,這兩年更是每況愈下,癱瘓在床,看着痛苦不堪,能夠安詳的離世,或許對她來說反而是種解脫。
由于自己未成年,外婆的喪葬是孔雲龍跟幹媽幫忙辦理的,并沒有舉辦一個儀式,大家陪着他跟遺體簡簡單單告個別,火化過後,楊筱瑜捧着外婆的骨灰,在大人的陪同下前往墓地,準備下葬。
母親在世時,早已為外婆買好了墓地,她不畏生死,想的透徹,當時還打趣,趁着墓地便宜,連帶買了自己與丈夫的,跟楊筱瑜說是要弄個家族墓地,只是一語成谶,外婆還沒來,自己卻早早進了冰冷的底下,好在有最愛的丈夫攜手同行,或許并不孤單。
如今外婆過世,楊筱瑜按照母親生前的遺願,将外婆的骨灰葬在她的旁邊,母女倆永遠相依,除了自己,她們一家三口也算是整整齊齊,再續天倫。
墓園的工作人員按部就班進行着下葬儀式,楊筱瑜看着眼前的情景,想起兩年前自己也是這樣為父母舉行的葬禮,不覺周身有些犯冷,視線逐漸模糊起來。
這個世上,真的只剩他孤零零一個人了。
叔叔再親,畢竟遠在他鄉,況且有他自己的妻兒,楊筱瑜懂得分寸,也明白叔叔對自己的疼愛,不願麻煩他們。
眼前的三叔與幹媽,的确将自己視為己出,但歸根究底,他們畢竟沒有血緣關系,擁有各自的家庭,就算自己臉皮再厚,也不能真的融入他們的家庭之中,否則也太過分了。
沒有人會像父母和外婆一樣疼愛自己,哪怕有再多的叔伯幹親,那種血脈相連的親情,始終無法取代。
他不是不知道珍惜,而是有些感情,是骨子裏滲透的,國人對親情的依戀,上下五千年都無法改變,痛失親人,難免有些極端,又合情合理。
看着墓碑一點點樹立起來,楊筱瑜摸了摸眼淚,按照工作人員的提示,恭恭敬敬為外婆鞠了三個躬,上了香,簡單燃了點紙錢,奉上一捧鮮花,算是完成了葬禮。
看着孩子憂傷的神情,鄧女士有些不忍心,這個不過十五歲的少年在短短兩年看盡了生離死別,實在是過于殘忍,但生死之事又不是常人可以預料,再怎麽心疼也只能無奈,盡量安慰他,“筱瑜,外婆年紀大了,又病了那麽久,算是高壽,別太傷心了,不然她會擔心的。”
“是啊,你還有三叔呢,別怕,”孔雲龍知道他難過,跟着一起安撫他,生怕他再度勾起對父母的懷念,想不開就糟了,“還有奶奶和這麽多叔伯,他們都很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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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沒事,”楊筱瑜知道他們是好心,況且正如他們所說,自己得到的要比失去的多的多,如果不懂珍惜,那真是不知好歹了,想了想看向他們,“幹媽,三叔,你們有事就先走吧,
我想再待會兒。”
除了孔雲龍跟鄧女士,張雲雷也跟着來了,辦一些跑腿的事情,況且自己開着車,也能随時接送他們回去,見狀附和一聲,“我陪着他,你們要不先走吧。”
這幾天鄧女士的樂團有演出,正在彩排,孔雲龍下午還要回小劇場,張雲雷因為搭檔沒有固定,今天合作的捧哏臨時有事請假,正好趁機歇一天,有的是時間陪他在這兒緬懷先人。
他倆都這麽說了,孔雲龍跟鄧女士對視一眼,知道他倆年紀相仿,有話可談,大人再多的安慰有時候還比不上同齡人的一局游戲,張雲雷雖說比他大六歲,到底也是年輕人,放心的點頭,只是孔雲龍不忘囑咐,“那你們別待太久,辮兒,好好陪着他,早點回家,要不師娘又該擔心了。”
“放心吧,我們待會兒就走,”張雲雷一口答應,用眼色示意他們安心,見他們轉身離開,才松了口氣,看向身邊的楊筱瑜,提議道,“要不要給你父母買束鮮花?”
“嗯,”楊筱瑜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今天主要為外婆下葬,确實沒想着給父母帶束鮮花,幸虧墓園有鮮花可供挑選,便跟着他去挑了一束潔白的百合,獻到了父母墳前。
他蹲下獻花,遲遲未動,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墓碑上的刻字,張雲雷知道他傷心,只能俯身拍拍他後背,開解道,“還有我們陪你呢,這兩年你不也過的很開心嗎,你總這麽難過,你父母會擔心的,外婆也會傷心的。”
“……我知道,”楊筱瑜不願起身,執拗的看着父母的墓碑,半晌才喃喃低語,“辮兒叔,你說,人為什麽會死呢?”
古往今來,那麽多人追求長生不老,恐怕就是為了逃避這一幕,若人能夠不滅,那該有多好。
這真是傷心糊塗了,張雲雷聽得哭笑不得,卻能理解,換作自己,也不想經受親人離世的痛苦,
他現在是半大孩子,身心逐漸成長,但離成年人還有段距離,會如此發問倒也不奇怪,“人要是一直活着,那不成妖怪了,再說了,光生不死,那地球還不爆炸了啊?”
楊筱瑜眨巴眨巴眼,忍不住一笑,有些勉強,覺得自己犯了傻,仰頭看他,“也是,辮兒叔你說得對。”
“這傻孩子,”他越是這樣,張雲雷反而覺得難過,他如果像普通孩子一樣大哭大鬧,或許還正常些,可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又何來正常長大這麽一說呢,伸手摸摸他後腦勺,安撫道,“沒事兒,我不還在呢嗎,再說還有你三叔,你幹媽,我姐姐姐夫,社裏那麽多叔伯長輩,一起寵你都來不及呢,怕什麽,你永遠不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這輩子都別想了。”
楊筱瑜心裏微微一動,沒想到被他看出了自己的脆弱,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撓了撓頭,“我沒這麽想。”
“切,拉倒吧,那小臉上都寫着呢,覺得自己孤零零一個人了吧?”張雲雷是近視,又不瞎,孩子什麽想法,大概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嗤笑一聲,沒轍的道,“你現在這麽出息,你爸媽在天上看了只會高興。”
“嗯,我知道,”被他安慰了這麽久,楊筱瑜心裏的哀傷消退了不少,情緒也平靜了下來,“辮兒叔,我們走吧。”
“行,明年清明再來看她們,”張雲雷終于放心了,拉着他手往墓園外走去,“回家。”
楊筱瑜一愣,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腕,擡頭是他纖長的背影,縱然發型依舊奇奇怪怪,但在自己
的心裏,已然是無法替代的存在。
他跟三叔和幹媽都不一樣,是一個能陪自己笑,陪自己鬧,又可以教授自己功課,即是平輩,又算長輩的人。
兩人上車往玫瑰園行駛,路上大約是知道他心情不佳,張雲雷沒硬逼着他閑聊,間或說上幾句,比平日安靜的多。
這一天下來,不僅是三叔跟幹媽對自己小心翼翼,連帶着王惠的态度也比平時關切不少,楊筱瑜知道他們怕自己傷心,可面對這樣的态度,心裏多少還是堵得慌,晚飯吃了幾口就上樓了。
孩子不高興,王惠看着焦心,卻無計可施,只能詢問張雲雷,“瑜兒今天是不是挺傷心的啊?”
張雲雷忙活一天,倒是胃口大開,看他們對楊筱瑜那個謹言慎行的态度都糟心,剛好他不在,趁
機提醒,“姐,您別對他那麽小心,現在的孩子可敏感了,您越這樣他越覺得別扭,就跟平常一樣呗。”
“能跟平常一樣嗎,他外婆走了,還能沒心沒肺的說說笑笑啊?”王惠白他一眼,覺得他淨說廢話,“要不晚上你去陪陪他,今兒老三回不來,他一個人睡又要胡思亂想的,這麽大的孩子正叛逆呢,出什麽事兒咱不好交代。”
張雲雷差點翻白眼,一邊扒飯一邊嘆氣,“姐,三哥弄個孩子回來,他沒事兒,我倒好,又當哥哥又當師父,現在還得□□啊!”
“廢什麽話,孩子平時那麽粘你,不都你慣的?要不他能跟你那麽好啊?”王惠瞪他一眼,好笑的提醒他,“上回逼着人家管你叫師父,現在有事兒了就想撇的一幹二淨,你當人家好耍呢?”
“行行行,我去陪他,”張雲雷被她拿住把柄,只能認命,但也由衷的稱贊,“不過這孩子是挺
好的,這麽大的事兒擱大人身上都不定能撐的住呢,我看得出來,今天他是故作堅強,不想讓三哥跟他幹媽擔心,挺不容易的。”
“可不是呢,他越是懂事,我這心裏頭越不是滋味,你說他要是胡鬧叛逆,作天作地我反而能理解,他就是太乖了,讓人看着就心疼他,”這兩年王惠算是摸清了楊筱瑜的性格,什麽壞習慣怪毛病叛逆期的反常行為一概沒有,倒是聽話懂事又體貼,最開始是讨好別人,生怕被趕出去,現在則是把這兒當成了家,離不開了,“你別老欺負他,他太老實了。”
張雲雷忍不住喊冤,“姐,我哪兒欺負他了,都他欺負我!”
“得了吧!”王惠才不信呢,看他吃完了起身收拾碗筷,叮囑一句,“你等會兒,我洗好碗切點水果,你帶上去跟他一起吃,多陪陪他。”
有人伺候,張雲雷自然高興,乖乖端碗去廚房,等姐姐投喂,“好嘞。”
回到屋裏的楊筱瑜對下面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只是不想被大人用憐憫的目光同情,也是想自己單獨安靜一會,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什麽都不想做,也提不起任何興趣。
這麽發呆躺着,什麽都不想,還覺得挺舒服的。
可眼瞅着就到了晚上,入夜之後,他又要一個人入睡,平常倒也罷了,今天晚上卻覺得格外孤單,若是麻煩別人,又有些矯情,楊筱瑜嘆了口氣,強迫自己別太悲觀,省的王惠又要為自己擔憂了。
他想的入神,就聽到有人敲門,接着張雲雷的聲音傳了進來,“瑜兒,幹嘛呢,開門。”
楊筱瑜有點意外,翻身爬起來,趕忙去開門,看到他端了個托盤,上頭放着個果盤,還有兩聽飲料,只得讓開,“辮兒叔,你幹嘛?”
“吃完飯閑着沒事兒,玩游戲啊,”這種時候,多說無益,就是磨破了嘴皮子,他該傷心一樣傷心,還不如找點樂子,張雲雷把托盤放下,捏了顆葡萄塞進嘴裏,“我姐買的葡萄可甜了。”
楊筱瑜眨巴眨巴眼,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找自己打游戲,要知道平時他都是拼命練功的,有些奇怪,“叔,你今天不練功了啊?”
“我今天跑了一天,晚上還練功,你當我鐵打的啊!”張雲雷沒好氣兒的看他,真當自己是鐵人怎麽着呢?“玩兒不玩?不玩兒我走了。”
“玩玩玩,”有人組隊玩游戲,楊筱瑜又不傻,幹嘛不玩兒,“我就一個電腦啊,你用什麽?”
“我去把筆記本拿過來,等着,”張雲雷一拍大腿,把這茬給忘了,轉身去拿電腦,不忘囑咐,
“等我啊,還有那葡萄給我留點,別都吃了。”
楊筱瑜啼笑皆非,只覺得他小心眼。
好家夥,自己一顆都沒吃呢,他就惦記着怕沒了,這點出息!!
但轉念一想,又有些感動。
辮兒叔,是想陪着自己,才過來主動要求打游戲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時候師父操碎了心
長大了徒弟累垮了身
小二:我謝謝你啊!
筱瑜:沒事為師父付出是我的本分
小二:滾你的本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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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