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劃時代的零

五班這個廁所，和高一理科競賽班間，剛好隔着個高一辦公室。

姜醒悅這一嗓子是真的提神醒腦，好幾個睡午覺的任科老師都驚醒了。

教歷史的塗老師頂着一臉紅印，迷茫環視：“葉宵？哪個班的？”

幾個聽見動靜的老師面面相觑：“不知道啊？”

“我教的班裏沒有啊？”

“新來的嗎？我聽說石老師班上來了個新同學。”

“有可能吧……哎哎，石老師剛剛是不過去了？石老——”

師字還沒出口，從辦公室門口經過的人已經消失了。

石棋把幾個人堵了個正着。

他看了看滿地的水，目光無聲滑過大聲叫嚣的高邢逸，頭發濕透的顧若來，還有站在最邊上，也最齊整的葉宵。

“你們還挺會給我惹事。”

石棋冷笑一聲。

他知道前兩個是高二年級的，他們的語文課也是自己帶的。最後一個不用多說。

“這個小兔崽子打我——”高邢逸手嘩地一指葉宵，咬着牙根：“我要去找教導主任，要麽你讓我打回來，要麽……”

“是嗎？我？”葉宵本來手背在身後，眼觀鼻鼻觀心，聞言吃驚地擡起頭來，懵了似得，食指回指了下自己：“我？”

很快，葉宵無奈地笑了：“是我把你扶起來的吧，地上太滑了，顧若來摔完你摔，剛剛還磕到臺階上了，起來以後沒注意，顴骨又撞了，你要是疼得厲害，得趕緊去醫務室看看，萬一摔到腦子就不好了。”

高邢逸五官都氣變形了：“你說什麽你tm再說一遍！”

石棋攔下欲撲過去的高邢逸，怒吼道：“行了！在我面前還要打架嗎？顧若來，你說！到底怎麽回事？！”

顧若來乖乖低着頭：“是……是滑了一跤。”

“……艹！我要去做驗傷證明！”高邢逸大聲嚷嚷着：“現在！”

“閉嘴！姜醒悅，”石棋忽然轉身，點了門口人的名字：“你剛從這經過，聽到什麽動靜沒？”

三個人的眼神瞬間定格在她身上。

姜醒悅：………………

她為什麽不早點走，要在這端馬紮看戲？

雖然很後悔，但她也沒多斟酌，大大方方地開了口：“我路過，剛好看到了，顴骨腫那同學，确實滑了一跤。”

再怎麽說，石棋在高邢逸和她之間，當然還是選擇相信老實人的。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沒事的趕緊回教室，有事的趕緊過來，不認識醫務室的門我帶你去——高邢逸，上次原主任跟你說了吧，再拿兩次處分，你就不要讀了，誰來求情也沒用，知道嗎！？”

說完，他拎着高邢逸走了。

顧若來低低扔了句謝了，貼邊溜走。葉宵悠悠晃出來，一擡頭，正撞進一雙淺淡棕眸裏。

他朝姜醒悅點了下頭，眼裏含着點笑意：“謝謝啊，辛苦了。”

姜醒悅蹙眉。

“沒有下次。”

她轉身就走，葉宵三步并作兩步跟上，和她并肩轉彎，笑得眉眼彎彎：“哎，同學，你叫什麽？這一周的早飯我包了，算我謝你的。”

這人還真是……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姜醒悅沒想明白，這火雞兩天前還任人拿捏欺負，今天怎麽就勇擒高二瘋子了，還撞了……高邢逸怕是拿自己的臉撞他手肘上了。

不過她對于無關緊要的事，從來不會鑽牛角尖，過去了就過去了，想不明白就算了。

算了——多麽美妙的兩個字啊。

“不用了，我不吃早飯。你要想折現我不反對。”

姜醒悅淡淡道：“快到了，我們倆還是不要一起進去比較好。免得……”

免得別人以為她去上廁所是找他去了。

葉宵低頭，忍了幾秒，肩膀微抖，最後還是沒忍住，靠牆笑了會兒：“哎，這位同學，你剛剛喊那麽大聲，不會以為大家全是聾子吧？”

姜醒悅：……

氣得想呲牙。

“物理課要開始了，今天有随堂考，想繼續待這兒你就待吧。”

她語氣毫無起伏，說完轉身進了教室，極淡的清香盈盈掃過他鼻尖。

物理課的徐岳是個笑眯眯的老頭，抄着一口□□，沒事給大家出一面卷子，多了沒有，就一面。他最喜歡自己出題，難度比十校聯盟還高。

铍原子核俘獲核外電子後發生衰變，生成了锂核……

姜醒悅課餘會在b站看學習區，她記得上周末在視頻裏看到過這題，但具體怎麽解析的，她還沒回憶起來，就被人輕拍了拍背。

又來了。

第四次了。

姜醒悅深吸一口氣，刷地扭頭，咬牙切齒低聲道：“你煩不煩啊能不能先自己做——”

一回頭，是徐老師。

徐岳樂呵呵地指了指地上：“小姜，剛正不阿是好事，不過，你筆袋掉了。”

不少人聽到動靜，都回頭來看，姜醒悅閉了閉眼，飛快俯身把筆袋撿起，單手撐着太陽穴，手掌一張，擋着臉，一副與世隔絕的樣子。

太丢臉了。

丢遍了銀河系所有行星。所有。

交卷子的時候，姜醒悅用死亡視線瞟了後座一眼，結果罪魁禍首只是無辜至極的聳了聳肩。

太不要臉了。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之前，姜醒悅一直趴在桌上休息。

霍寧看出她情緒不高，幾次興高采烈過來彙報籃球場的激烈戰事，想拉她自習課去看，但姜醒悅都不為所動。

“寧寧我有點累，”姜醒悅聲音低低的，臉埋在手臂裏：“你讓我休息會兒。”

“好吧……那我去看看，順便給你買點水，還是你想要什麽飲料？冷飲？零食？哦對了！最近重新進你最喜歡的豬肉脯了，我給你帶兩包啊！”

姜醒悅沒來得及阻止，人就已經跟麻雀似得，張着翅膀撲棱着飛出教室了。

餘中自習課不少，越到高年級越多，老師也不會占課。用來寫作業複習的，用來運動的、去閱覽室的都有，班上經常一走一大半人。

她一般會盡量把作業做完，數理化的卷子其實就一面，一面做上兩個小時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是個例外。後座煩人是煩人，但她知道這只是新鮮勁沒過去，也還沒交到新朋友才這樣，姜醒悅沒太往心裏去。

可她課間的時候，收到了陶靜川的信息，兩張圖，三道題，兩道立體幾何的，一道電磁感應的。

他們原來同在八中，初二初三的時候輪着當一二名。

陶靜川，他其實沒怎麽變。跟她鬧了別扭以後，用幾道難題來破冰。姜醒悅也不是喜歡抓着不放的人，這方法百試百靈。

這次也是一樣。

但這次陶靜川發來的，她兩三分鐘就解出了答案。

連大題的第三小題都沒卡殼。

她能看出來，陶靜川發來的題目，解題思路和難度，只會在餘中的填空題裏出現。

從八月到現在，雖然只上了兩個月的課，他們高一的內容基本已經學完了，很多人甚至在暑假就解決了課本內容。他們班雖然是平行班，但像林溯那種腦子好的學霸，自學競賽題也是正常的。

姜醒悅說不清她為什麽這麽煩躁。

心裏又沉又重的，像是有什麽東西綁在心上，正把她不停地往下扯。

可是真的不知道嗎？

當然是假的。

從小到大，慢熱和尖銳兩種性格在她身上并存。何女士常常說她很聰明，知道什麽對她是最好的。只要她認定了，就會不管不顧，乘風破浪地達到目的地。姜醒悅一直不太懂什麽是孤獨，她小學不喜歡跟人拉手去小賣部，初中也不喜歡跟人結伴去廁所，當時課餘時間是花在訓練上，而現在……那種高強度生活，離她越來越遠了。熟悉的一切離她越來越遠了，她忽然在某些時刻，體會到孤獨的滋味。

難得的朋友們，也會離她越來越遠嗎？直到變成兩個世界。

她舍不得，真舍不得。

姜醒悅腦子一團亂麻，也許午後人也會更容易昏沉，她正掙紮在意識清醒和模糊的邊緣，突然感覺到臉上一冰。

她打了個激靈，下意識撥了一把對方的手：“寧寧別鬧……”

——砰。

這一聲挺有分量，姜醒悅大腦短暫斷電後，很快徹底清醒過來。

入目是張輪廓深然的臉，對方看到她的一瞬，眉頭微微一挑，他的眼睛和唇角收角偏銳利，中間過渡段卻很精致。

長得好看真他媽有優勢。

姜醒悅想，看，本來應該往這臉上怼一拳。

叫你讓我尊貴的手代寫，叫你讓我跟班主任撒謊，叫你……

現在這一愣神，顯然錯過了最佳時機。

葉宵手都舉酸了，見她還呆着，又拿冰鎮脈動碰了碰她臉頰：“姜——醒悅，是嗎？我知道我好看，但是看看也就行了，以後會習慣的。”

姜醒悅收回目光，極輕地嘆了口氣，憂傷地望了眼遠方。

怎麽會有人這麽把無恥倆大字，就明晃晃刻額頭上？

“給。”

他也不在意姜醒悅沒接，把脈動放她桌子上，拉開自己椅子坐下。

“青檸味的，趁冰喝吧，常溫就不好喝了。”

葉宵一坐下，姜醒悅的餘光注意到，他桌上放了箱東西，剛剛那聲響應該就是這箱……

她眯着眼看了看。

魔芋爽。

香辣味的。

姜醒悅自動咽了口口水，又很快轉回了頭，把脈動還給他：“不用……”

“收着吧。你不是不要早餐嗎，”男生懶洋洋地把手臂撐在魔芋爽上：“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就随便買了。”

姜醒悅抿了抿唇，有一絲不自然。

她剛剛還想怼他一拳來着，結果人家拿着吃的來道歉的。

有點不好意思。

“客氣了。”姜醒悅語氣都柔和了不少。

“沒有。”

葉宵從桌筒裏翻出美工刀，下手飛快，邊道：“我看你不太開心，怎麽了？物理考的不好嗎？”

姜醒悅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人家抽了袋魔芋爽，撕開，叼在嘴裏，依然無損美貌，随即微微笑了笑：“我聽說，不開心的時候看別人吃東西，心情就會好點。這樣吧，你要是想看，你可以看會兒。”

那個語氣仿佛要她回答謝主隆恩。

…………

姜醒悅顯然已替他想好了一百萬種死法。

她這麽炙熱的眼神葉宵不太頂得住。

他撓了撓頭發，跟椅子一起往旁邊挪了挪，擡手指向窗邊：“要不去看籃球比賽？IB班沒了我以後輸的很慘，你可以去找個樂子。”

看葉宵那神态，找樂子的意思八成是。

你現在能跟我在一個班看看多榮幸啊。

開心嗎？

開心啊。讓老子錘死你我更開心。

姜醒悅磨牙。

顯然用不着她動手。

姜醒悅是走讀生，晚自習可以不上，想上就打個申請。

除了數學卷子最後一題放着，做完剩下的作業後，她去辦公室找了趟呂老師。

一般來說，她離開前會再去找呂清，最後确認一遍，英語這科有沒有什麽漏了的信息，或者新加的任務，她好在九點前通知全班。

呂老師說沒有，讓她早點回去，別太晚了。

姜醒悅答應下來，同時聽見隔壁的隔壁，他們班主任石棋不可置信的聲音：“……零分!怎麽可能呢？！這，這卷子，不是三分之二都選擇題嗎？！”

物理老師徐岳呵呵笑了笑，完全沒有脾氣：“石勞斯，別動氣嘛，孩子新來的，基礎不牢也可以理解，我會好好幫他的。”

石棋恨不能以頭搶地，這種學渣中的學渣中的極品，怎麽就給了他？！

“可……這畢竟是零……零分……”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着。

姜醒悅非常理解，這可是他教學生涯中的滑鐵盧。

簡直是劃時代的0。

這也不是正常餘中學子能考出來的分。

不知道為什麽，她腦海中突然閃現了高邢逸那張臉。

顴骨嘴角都是肘擊，額頭紅腫是跟牆碰的，大概率是被揪着後領撞的。

手壓根沒碰他。

這新同學，彎彎繞還挺多。

姜醒悅想起他笑眯眯又散漫的樣子，電光火石間反應過來。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在這待？

國際部也好，本部也好，對他來說根本沒差？

姜醒悅跟呂老師說過再見，出了辦公室穿過走廊，路過窗沿的時候，鬼使神差般，她往下看了一眼。

那頭發無比醒目，一下蹦到她眼睛裏，想逃都逃不過。

夜色早已籠罩了校園，校門口停了輛白色的奔馳大G，葉宵人高腿長，書包扔裏面，一跨步就上去了。門一關，把落在他後面兩步的人關在外面。

姜醒悅定睛仔細看，發現側臉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

很快她想起來了，這不是今天廁所裏那個，被高邢逸欺負的男生嗎？

叫什麽……顧若來？

跟她有什麽關系？

姜醒悅沒再多想，收回目光，回教室拿書包準備走人。

班裏正安靜的晚自習，隔壁老師在答疑，霍寧正趴在桌上做物理，練習冊底下還有張英語試卷，她喜歡這麽換着做，據說困了的話可以換腦子。

見姜醒悅回來，霍寧趕緊拉住了她，圓溜溜的眼睛示意了下她桌肚。

“怎麽了？”

姜醒悅邊問邊收拾着作業。

“我吃了兩包你的零食，給你帶的豬肉脯放到箱子裏啦。”

霍寧小小聲說道。

“零食？”姜醒悅有點奇怪：“什麽零食？”

她低頭看了眼，愣住了。

這一箱塞進來，就像灰姑娘她姐硬把腳塞進了王子的水晶鞋一樣。

擠得滿滿當當。

姜醒悅大力拉了拉，沒拉出來，又加了幾分力氣，還是沒怎麽動。

她有點火了，發狠用了八分力氣，把箱子猛地拽了出來。

不過後坐力過于劇烈，姜醒悅自己也摔了個眼冒金星，還把後桌撞翻了。

不少人趕緊圍過來，問她有沒有事。話是這麽說，除了吓壞的霍寧，沒有一個伸手來拉的。

“沒事沒事，”姜醒悅很快站起來，安撫了下霍寧，又把桌子扶直，最後留下一句：“只要在我地盤的東西，随便吃。”說完拎上書包從後門走了。

神色如常地走出了五班，一路走到樓梯口，姜醒悅才捂着腰緩緩坐在樓梯臺階上。

思考這巨幾把令人無語的人生。

還有這只火雞到底什麽時候能把自己作死，趕緊轉學趕緊走。

他們倆，命裏犯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