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傅景覺得有點奇怪,轉過臉去看她。
奇怪秦子衿為什麽會用一種逃課被最兇的教授當場抓獲的語氣打招呼?
“秦小姐,”顧青瓷微颔首,露出一個微笑,得體只是笑意不及眼底,聲音清淡,聽着客氣又疏離,“安說店裏來了位小美人,我順路過來看看——果然很漂亮。”
“姐姐你開玩笑呢……”秦子衿把話理解為隐帶鋒芒的意思,聲音有點澀,頓了頓才調整好自己的表情,笑得友善無害,“我真是驚呆啦,傅景一直跟我說她喜歡的姐姐有多麽多麽國色天香,我還以為她誇張,原來一點也不誇張,漂亮到我都不敢跟您說話!”
她本來以為會看見一個靠着幾分姿色被周圍人捧過了頭,腳底飄飄,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的高傲蠢貨。
過來是準備敲打敲打她的——得讓她明白傅景雖然傻,但她身邊的人各個都不是好惹的。
結果顧青瓷從頭到腳,都跟秦子衿腦補的完全不同。
她神色寡淡,一雙漆黑眼眸,有着穿透人心的平靜目光。
打扮莊重又低調,卻雍容得不可思議。
擁有這種氣場的人,秦子衿在爸爸的待客茶室裏也很難才能見到,無一不是位高權重,久居人上的。
于是,秦子衿開始示弱。
并迅速在心裏把下馬威的目的調整為悄悄試探。
旁邊的陶娴捧着酒杯,眼眸裏閃爍着看戲的光芒。
她滿心期待,準備看看冷淡不入世的顧青瓷,會怎麽纡尊降貴跟一個來試探的小丫頭片子打交道。
結果戲還沒開始。
下一秒,剛搭起來的戲臺子被個呆萌随手拆了。
傅景瞪眼不解,她盯着顧青瓷,伸手把秦子衿拉過來指指說:“她過來為了看看我,你過來卻為了看看她?”
語氣困惑至極。
“……”
在場的所有人沉默幾秒。
陶娴低頭捂着嘴忍笑,憋住沒吭聲。
秦子衿唇角一抽。連程楠楠和葉欣怡也隐約感覺她這話有哪裏相當不對勁。
只有顧青瓷不動聲色,目光随之一轉,落在她貼滿長長紙條須的臉龐上,唇角笑意這才有幾分真,好笑地問,“小姑娘,你不是打牌很厲害的嗎?”
聽她說到這個。
傅景頓時覺得委屈,擡手邊撕紙條,邊像個見到家長的孩子般告狀起來:“她們全都針對我,特別過分,就差直接把牌混起來合夥打了!”
說完起身,快速拉着顧青瓷坐到自己旁邊,“你跟我一隊吧。”
給她也倒了杯茶。
傅景放下自己剛背起來的小書包,喜滋滋地重回牌桌,宣布說:“那現在就是喝茶組對戰喝酒組了。”
“行啊,”葉欣怡并不覺得她們兩個人加起來能打過她們四個人。
“放馬過來吧!”
于是大家開始重新玩牌。
秦子衿:“……”
她表面笑吟吟,一副就像傅景所說的來找朋友玩兒的模樣,專心打牌。實則反複琢磨着剛才顧青瓷的話,并觀察着她。
又提醒說:“傅景,你別把禮物忘了。”
她們之前在商場裏挑選的口紅和挂件,傅景一直放在家裏沒找到機會送,放着放着都快忘了。今天還是被秦子衿提醒着才裝包裏帶來的。
“哦,”她記起來,轉身從包裏翻出袋子,“姐姐,這是我們之前逛商場買的,送給你玩。”
聞言秦子衿眉心一跳,不懂傅景為什麽還那麽老實地說一個“們”字。禮物是兩個人拉近距離的,提起別人做什麽。
顧青瓷微愣,打開看了眼,抿唇,“口紅是你挑的?”
“嗯,”傅景點點頭,滿懷期待地說,“我看了好久顏色,覺得這個特別特別适合你的。”
“……好,我會用的。”
顧青瓷看了眼,收下了。
她順手把那個幾千塊的毛絨挂件扣到傅景的小書包上。
然後捏捏傅景的臉頰,勾唇說了句,“謝謝。”
傅景沉醉在她唇角弧度和親昵的動作舉止,笑得傻甜甜的,完全忘記自己平常多不喜歡被別人碰。
“……”
旁邊的秦子衿看得一愣一愣的。
—
傅景完全沒留意到打牌間隙的對話,在一派和諧歡樂裏藏着的幾次試探,也沒察覺到她好朋友今晚的情緒有多變幻複雜。
打完牌時間已經很晚了,這個點,秦子衿不可能再回學校。
所以開始就說的今天要留宿在傅景家裏。
大家結伴着下樓。
傅景折去吧臺拿自己充電的手機,轉過身時,匆匆忙忙間又被絆了下。
吧臺前的這個小臺階經常會絆到傅景一下,她都快習慣了。反正也不會摔,其實心裏根本都沒慌的。
結果這次。
她身體一晃,被旁邊的顧青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腰。
傅景表情還呆愣的,身子卻很老實地靠近貼到她懷裏占便宜。
唇角笑容也瞬間揚起來。
“……”
顧青瓷扶穩她,心中盤算着這是第幾次了,低低地說了句,“看來這層臺階早應該找人來鏟平的。”
傅景臉上的笑頓時僵硬,擡眼看她,語氣不可思議地說:“我就靠你一下而已,你也不用那麽生氣吧?!”
顧青瓷:“……”
秦子衿:“…………”
她忙過來幾步,把傅景拉走,笑着落落大方地跟大家打招呼說再見。
—
兩個人結伴離開酒吧。
秦子衿剛走幾步路,臉上輕松笑容立刻消失,眉毛皺着,很快整張臉都皺起來,覺得自己高中畢業後夜店變得好複雜。
怎麽都完全摸不清底了。
半晌,她擡手揉着臉嘆氣。
“你怎麽了?已經那麽困了嗎?”傅景轉頭關心她。
“……”
秦子衿從口袋裏掏出什麽,攤在掌心看一眼,握緊又松開,随便抛弄幾下。
傅景注意到那個顯眼的款式,好奇問了聲:“新買的嗎,你以前不是說不喜歡把品牌标志戴到身上嗎?”
“我是不喜歡,但不那麽誇張點,誰能注意到你戴着的是幾千塊的東西……今天是為了故意飾演你的一個不好惹的朋友才戴的。”
“需要演嗎?可你本來就是我的不好惹的朋友啊。”
“呵呵,”秦子衿忽然冷笑一聲,路過一個藍色大垃圾桶,她攥在手裏的耳環順手扔了進去。
傅景看見吓一跳:“怎麽給扔了?”
“放心,這玩意兒就五六塊,”秦子衿解釋着,“反正這種假珠寶在專櫃裏買也是個地攤品質,不如直接地攤買個實惠。”
傅景接着問:“那你怎麽給扔了?已經壞了嗎?”
“……”
秦子衿沒有回答她這個過分淳樸的疑惑。
在跟顧青瓷視線對上的時候,她心頭就無比懊惱後悔,為什麽自己今晚偏偏會戴了個那麽俗的假貨耳飾。
明知道看不出來真假,也憑空心虛許多。
所以一出門,立刻摘掉藏進口袋裏了。
沉默片刻。
秦子衿靜靜開口:“算了。”
她心底受挫的情緒很快解開,不是很甘心,卻慢慢釋懷地說:“反正就算今晚背了七八個鉑金包還是得輸,所以算了……算了!”
傅景疑惑:“你怎麽那麽不開心的樣子,不就是輸了幾局牌嗎?又沒玩錢,你們前面那麽欺負我我都沒在意呢。”
“……”
“那請你吃點什麽好吃的?”
“……”
等着紅綠燈,秦子衿停下腳步。
她無視旁邊傅景的話,腦海中仔細給自己今晚的行為和觀察到的事情複盤總結。
越想越複雜。
心中居然開始贊同傅景之前給她灌輸,她本來覺得相當錯誤的話。
——顧青瓷是一個對她溫柔體貼的高冷美人。
雖然渾身不好惹的氣質,以及讓秦子衿心底有種拉警報的危險神秘感,但她望向傅景的目光,竟出乎意料的柔和。
秦子衿平常在學校裏嚣張慣了,所以對上顧青瓷時候那種被瞬間碾壓的情緒。
讓她格外懊惱。
有一種小猴子抓着樹枝無法無天地蕩啊蕩,自由地蕩過頭,不小心掉到大老虎的面前,被大老虎的眼神盯住。哪怕只是安靜對視片刻,屬于森林之王的無敵威壓感足以把它弄得瑟瑟發抖的。
秦子衿喃喃說,“之前我就覺得奇怪了,既然是在朋友的場子裏工作,按道理不是該多來嗎。”
“沒什麽好奇怪呀,”傅景回答說,“如果我開了家酒吧,你想要每周過來上一會兒班,我也特別願意給你發足整月的薪水,讓你不用愁別的東西,就在家玩玩做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秦子衿扶額,“對的,我之前就是被你這種好聽話糊弄住了,沒有再多思考了。”
傅景不解,“你還要思考什麽?”
還要思考什麽……
陶娴跟顧青瓷之間的相處态度,完全不是一個有錢能幹的老板随意閑養着一個吃白飯的朋友的氛圍——倒過來還比較說得通。
但秦子衿畢竟見過的世面還很少,她不敢輕易下斷言。
所以這番猜測沒有跟傅景說。
過了紅綠燈。
刷卡進入小區,夜風惬意。
秦子衿緩緩開口:“顧青瓷這個人絕對不簡單,不過,就算我說她是原始森林裏的大老虎,你也會覺得,是老虎也是黃油做的。”
傅景不以為然:“老虎是黃油做的?什麽破比喻。”
“出處是村上春樹。”
傅景依舊自信:“什麽村什麽樹,我都沒聽說過,肯定沒名氣。”
秦子衿深深深呼吸後,自顧自地說:“……這個初中畢業之後再也沒漲過文科知識的大文盲。我得包容她,我得諒解她,我還得擔起一半的責任。”
“你嘟哝什麽呢?”
“沒什麽!”
“沒什麽就沒什麽,你那麽兇幹嘛,知道你輸牌了心情不好,可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我撒氣呀。請你吃東西要不要?吃蛋糕嗎?”
“……”
秦子衿無力地揉眉心,嘆氣:“反正我長那麽大,別的本事沒有,認人的眼光還是可以的,她絕不是什麽簡單的人!難怪你費那麽大半天勁還沒拿下來,不過這也正說明她其實人品挺好的,不然你早深陷愛河被耍得團團轉了。”
傅景更加困惑:“這話什麽意思?”
“你不用懂什麽意思,追吧,繼續追。”秦子衿語氣深沉,斷言說,“像那種老謀深算的女人,最适合栽在像你這種傻白甜的手裏。”
很快走到家門前。
傅景立刻傻白甜地笑起來,點點頭,“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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