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1)
“我想要你……想要你……”傅景思忖好半天,最後直愣愣地說了句,“我只是想要你而已。”
顧青瓷抱着手臂背往後靠,目光望着她,慢悠悠地說,“如果是真心需要,最好提一個別人能辦到的條件。否則對方只能回你四個字——無能為力。”
傅景點點頭,語氣特別真誠說:“你可以不用為力,為枕頭公主就很行。”
顧青瓷眼眸微眯。
傅景立刻改口,“讓我再想一下!”
她極力想着,試探說:“那你以後每個禮拜,都留兩天的空跟我吃飯,可以嗎?”
“……”
顧青瓷垂下眼睫,盯着酒杯,似乎在思索。
傅景察覺有戲,立刻雙手輕輕去牽住她的衣袖,左右晃晃:“姐姐,可不可以嘛?”
沉默半晌。
“可以。”淡淡說出這兩個字。
顧青瓷擡手按了下眼角,覺得自己真醉了,竟會有種想要縱容她所有願望的念頭。
片刻才補了句,“……等到下個月吧,這個月太忙。”
—
傅景幾乎是掰着手指,天天數着這個月還有幾天可以結束。她無限雀躍,簡直想一鍵快進到可以跟顧青瓷固定約飯的日子。
最近氣溫越來越高,明明還沒到夏天,校園裏已經響起蟬鳴聲,一陣鳴叫又忽而一陣噤聲的。階梯教室窗簾很薄,清早的陽光半遮半透進來。
傅景剛進教室,就把空調打開了。
她整理着複印的講義。
忽然有人過來,擡手在講臺上敲了敲,命令式語氣:“等會兒你留一下,我們談談。”
傅景擡眼,看見一個中長發的女生,長相普通,帶着樸素的黑色框架眼鏡,臉上畫着濃妝,泛白的臉跟脖子有明顯的色差。
并不認識的人。
“老師你是?”傅景詢問。
那女生表情變化了下,很快說:“我不是老師。”
傅景奇怪:“同學你是哪位?”
她拿起點名薄翻了下,提醒說:“我之前沒見過你,你是走錯教室了嗎?”
“我是方靜!”
那個叫方靜的女生似乎覺得,報上個名字就足夠讓傅景明白所有事情。所以丢完這話,直接轉身走到最後一排去坐下了。
“……”
傅景莫名其妙,看着她往那兒一坐,開始玩起手機來的樣子。擡手抓了抓臉,心中納悶,拿出手機給秦子衿發了條消息。
[那個方靜過來找我,不知道要幹什麽。她是在跟她男朋友鬧變扭嗎?可來找我幹什麽?!]
傅景發到後半句,覺得煩躁。
想着自己等會兒絕對不搭理她。
下課就直接走人。
很快上課鈴響。
傅景正常開始講課,她代課那麽多天,幾乎不點名。本來想着空座太多再抓出勤,可整個學期都快結束了。
上座率一直還不錯。
傅景提筆寫公式的時候,分神地想,算不算是自己的代課水平還可以?
江建華說她是很有水平的,十個師兄加起來也比不過她。
可他還說過,把她的十個師兄全部混起來也撐不起一個人形。
由此可見,傅景勉強算是正常人的水平?
“……”
傅景轉過身時,眉眼平淡,繼續認真地給學弟學妹們講課。她手裏總拿着教科書,卻并不照本宣科。
她會按照自己學這門課的邏輯思維,幫助他們更加容易去理解知識。
而且傅景面對女生時,态度總是耐心溫柔的,渾身軟萌萌,完全沒有其他教授身上自帶的那種距離感。所以學妹們都特別喜歡聽她講課。
男生更不用說,平常再喜歡翹課的人也眼巴巴地聽着。
傅景講着課,突然看見教室後面走進來一個人。
遲到的學生大多都會微彎着腰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夾着尾巴,速度落座。
然而她卻身形堂堂正正的。
目光環顧四周,掃了一圈位置才坐。那态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巡視聽課的人。
她坐在了最後一排方靜的旁邊。
方靜視線從屏幕上稍微擡起,在看見她的那秒,有一個明顯被吓到的表情。
“……”
秦子衿也把手機拿出來。
她側過臉,像是此刻才純屬湊巧看見她,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問,“嗨,你也來旁聽傅景的課啊?”
方靜:“……嗯,好巧。”
秦子衿挑唇笑了下,眼睛直勾勾盯看她幾秒,并沒有說話。
方靜也沒吭聲,垂眼繼續玩手機。
“……”
兩個人再也沒有過對話。
下課鈴響起。
方靜拎起斜挎包,直接從後門走了。腳步匆匆的。
秦子衿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她鞋踩着課桌橫杆上,坐姿大大咧咧,手上發着短信。
看見慢慢走過來的傅景,這才笑着擡手指了下後門,語氣感慨說:“我好喜歡學校裏的小綿羊們,混在裏面,我就是王。”
“你永遠都是,”傅景給她豎起大拇指,止不住贊嘆,“貌美如花秦子衿!人緣最好秦子衿!無人敢惹秦子衿!”
“行了啊,”秦子衿唇角抽了下,收起手機說,“趕緊吃飯去,老娘餓死了,空着肚子趕來的。”
“可我要去團建,你來嗎?”
傅景給她看消息說,“安久姐買房子正式搬新家了,所以請我們中午去吃火鍋。你還記得她嗎?”
“我記得她……”秦子衿剛才輕易恐吓走同學時的爽快肆意蕩然無存,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就是……顧青瓷會去嗎?”
傅景眉眼聳搭:“她不會去的。”
秦子衿遂喜笑顏開,“好耶,那我去!”
傅景:“…………”
—
陶娴買的房子在距離酒吧兩三站路的地方,這個地區在市中心,很少有新樓盤,精裝房的價格咂舌。
秦子衿有點驚嘆:“果然能開得起酒吧的老板,其實都財力驚人。”
傅景盯着小區名字看了半天,模糊想起來:“我家在這裏好像也有一套房子,前段時間聽見媽媽說過。”
秦子衿:“……”
兩個人到的有點晚,廚房裏已經擠滿了人洗菜,她們幫不上什麽忙。除了準備火鍋,盧久平還拎着大袋鮮活的小龍蝦,要展示廚藝。
陶娴帶着她們轉一圈房子,随意參觀。
房子不算太大,三室兩廳的面積跟傅景現在住的地方差不多。客廳裏被她拾掇的簡單明亮,布局清晰,配上精裝房自帶的歐式風格,有種低調舒适的華貴感。
偶爾的小擺件也透露着文化氣息。
傅景看了圈,眼神亮亮的:“安久姐,你的品位竟然會那麽好,不可思議!”
“‘竟然’很多餘,”陶娴立刻指責她,“不可思議更加沒有必要說!”
“竟然是謝安的字,”秦子衿打量着牆壁上的裝飾,插話說,“現在十個人裏九個人都挂王羲之,安久姐,你的品位好到不可思議!”
陶娴頓時笑意浮現,擺擺手,“诶呦随便買的,你可真會誇人。”
傅景手托下巴琢磨着:“好不公平,她明明也說了竟然和不可思議。”
“可以過來吃了,”客廳裏傳來盧久平的吆喝,“小龍蝦好了,先吃小龍蝦。”
陶娴:“我不喜歡吃那玩意兒,你們去吃吧。”
秦子衿立刻詢問:“為什麽不喜歡?”
“因為我小時候……”
傅景跟着她們身後,看着兩個人一言一語地聊起來。
已經是很熟悉的樣子了。
她有點感嘆。
秦子衿從小就很擅長社交,完全不怕生,感覺把她丢在哪兒,她都能以很短的速度跟圈子裏的人混個至少表面的熟絡。
火鍋吃完又玩了會兒游戲,一群人商量着去哪兒唱歌。
天色不早,也有人說直接去店裏。
傅景收到短信:[囡囡你在學校嗎?爸爸現在過來找你。]
傅景怔愣:[有什麽事嗎?]
傅徵:[當面說。]
傅景只好站起身,算了下來回的時間,“我得回一趟學校,先走了。”
秦子衿于是也起身打招呼,跟傅景一起走了。
—
傅景跟秦子衿下公交車,她們一個回宿舍,一個去學校門口,兩個方向分開了。
聽見路過兩個女生說:“那車好拉風,捧着花不知道在等誰……”
“我們學校也有那種事嗎?”
“誰知道呢……”
傅景心中隐隐約約,已經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她轉過彎,真就看見一個特別熟悉的身影,手裏捧着大束玫瑰花。
傅景:“……”
傅徵看見她,立刻露出笑意,一張還能算得上英俊儒雅的臉龐,透着溫和寬容的意味。
他把花給傅景。
傅景接過半秒沒停頓,擡手抛進車子裏,瞪眼怒說:“哪兒會有給女兒送玫瑰花的!”
傅徵挑眉,表情嚴肅地說:“誰規定玫瑰只許代表愛情?爸爸只能手捧康乃馨?我家乖囡囡燦若玫瑰,別的花不相稱。”
傅景琢磨幾秒:“康乃馨不是代表母親的嗎?”
“那爸爸呢?”
“好像沒有。”
“怎麽會這樣子呢——”傅徵微微拖長語氣,仿佛很委屈。
傅景無語,不想再搭理他了。
“特意來學校找我,有什麽事嗎?”
“這叫什麽話,爸爸沒事兒不能找你?”傅徵幫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今天是來接小公主吃飯,順便商量一下你以後讀書的事情。”
傅景上了車,警惕地綁着安全帶,“怎麽了,別是你的醫院經營失敗,需要我轉行學醫拯救家庭吧?”
“……”
他愣了又愣,等着她把話補充完,卻見她滿臉嚴肅盯着自己的表情。
才知道這話不是開玩笑的意思。
傅徵無奈地揉揉眉心:“囡囡,就算爸爸的醫院快倒閉了,也不是靠你去學醫就能救回來的。”
“那我就放心了。課本上說,一項性技術的突破能拯救企業,果然企業是企業,醫院是醫院。”
傅徵沉默幾秒,果斷地換話題說:“爸爸訂了家法式餐廳,朋友開的,大廚和食材都是法國運過來的……”
傅景對這種完全不講究:“我不懂,也沒意見。”
張揚的敞篷跑車很快開到餐廳。
車子專門有人幫忙停泊。
進到餐廳裏,連音樂都是聽不懂的法文,環境高級,客人幾乎都是正裝。幸好今天是周四,傅景沒有穿T恤搭配牛仔褲。
轉角處坐着身材窈窕的美女彈鋼琴。
落座點菜。
傅景看着菜單上幾種文字表示的葡萄酒,旁邊還有她看不懂區別的介紹,忽然感興趣說:“爸爸,我能點酒嗎?”
“當然可以,”傅徵感到意外,卻沒覺得有任何問題,“我們小公主怎麽開始喝酒了?”
“還沒開始喝呢……”
傅景視線還在看菜單,斟酌着是要點寫着推薦的,還是該要最貴的那支,“爸爸,最貴的是最好的嗎?”
傅徵笑了下說:“最貴的不在菜單上。”
他擡手招來服務生,吩咐了句,“把我之前存在這裏的紅酒拿過來。”
“……”
傅景合上菜單,“你們這些人的花樣好多。”
她幹脆完全交給爸爸點。
傅徵總是知道很多有的沒的,他明明是個經營私立醫院的醫生,卻也精通吃喝玩樂。
侍者很快過來倒酒,單手放在背後,姿态端正。
飯桌上,傅徵跟她說起正事。
他有個在美國高校任職的朋友看了傅景的資料,建議她讀完碩士出國留學,進最頂尖的學校和項目,在國外刷幾年背景履歷再回來進高校任教評職稱都會順利很多。
傅景搖搖頭,完全不考慮:“我要繼續跟着江老師。”
“不再想想嗎?”
“不想。”
“好,”傅徵聞言也沒惱,他從來只給女兒提供幫助和支持,并不左右她的選擇,“正好爸爸也不舍得你出國。”
傅景點點頭,很快又想到什麽:“爸爸,我有個師兄生了病,吃藥就沒事的,可他家境不好,那種進口藥醫保沒辦法全部報銷……”
她把學校裏最近的事情告訴他。
詢問有沒有什麽辦法。
傅徵先問了句:“他也是江建華的學生?”
傅景點頭。
“可以啊,”傅徵于是應下來,“回頭我去聯系你的老師,幫他解決問題。既然你要留在國內,爸爸肯定得搞定這件事。”
傅景沉默了會兒:“你不會準備直接給錢吧?”
“當然不會,”傅徵說,“天之驕子肯定是要面子的,無緣無故,爸爸怎麽會直接給錢呢。先去找你老師問清楚具體情況……”
“為什麽找老師,我給你師兄的聯系方式不行嗎,”傅景打斷他的話,又反應過來,“你是想把人情算在老師頭上?”
“不是,頂多暗示而已,爸爸這次能幫你那個師兄解決問題,下次就可以幫你老師的熟人或者本人的忙。所以以後有什麽好機會,你老師會先想着你的。”
傅景特別郁悶,拿叉子用力戳戳鵝肝,“我跟江老師關系那麽好,怎麽你一插手,直接變成利益交換了。”
“傻囡囡,世界上沒有哪種關系是不存在互利基礎的,師生也好,情人也好。如果有人不求任何回報單純對你好,只可能是親情。”
傅景擡頭看他,下意識反問,“是嗎?”
傅徵微皺了皺眉,旋即不再繼續講這個話題,指指她面前的高腳杯說,“怎麽不嘗嘗?酒莊朋友的珍藏,硬是被爸爸搶過來的。”
傅景端起酒杯,聞到氣味又放下來說:“算了,我還是不喜歡,感覺跟喝藥一樣。”
傅徵立刻擺出一副誇張的肉痛表情,直捶着胸口,“這可是開一瓶少一瓶的,你說想喝就給開,你說不喝就不喝……也只有親生女兒能這樣。”
“那你自己喝呀,”傅景沒繃住唇角,被他逗笑了,“我又沒給你倒掉!”
傅徵端起自己的杯子,笑着剛要說什麽。
突然一個穿着黑短裙的女人跑過來,面容精致,紅唇豐潤,低領露出可觀的事業線。她盯着傅景,表情充斥着怒火。
轉過頭對傅徵說:“你說今晚沒空,就是陪她?!!”
傅徵表情明顯錯愕,很快冷靜下來問:“你也在這裏吃飯?”
女人把手機拍到桌上,“要不是我姐妹正好看見提醒我,我還被你蒙在鼓裏呢!什麽外面就我一個,我看你是玩我呢?!”
傅景:“……”
她沒吭聲。
女人回頭,她打量着傅景,氣得胸口起伏不定,“我就知道你喜歡年紀小的,怎麽着,我對你已經不夠嫩了??!”
傅徵壓着火:“趕緊給我閉嘴。”
傅景目光看着她,平靜說了句:“阿姨你搞錯了。”
誰知道,這個稱呼竟然瞬間激怒對方。
她抄起桌上的酒,擡手就要往傅景臉上潑過去。
傅徵很快抓住女人的手腕,語氣忍不住怒火:“這是我的女兒!”
他攔的還算及時。
杯子裏蕩漾着的紅酒,卻還是濺灑出來了一些些,潑到傅景的新裙子上。
傅景低頭,看着胸前浸濕的蝴蝶結飄帶。
“……”
女人這才反應過來。
她動作僵住,表情變化太快而有些扭曲,立刻放下高腳杯,還匆匆給她遞過來紙巾盒。讷讷地說句,“不好意思啊……”
除了這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傅景抽了兩張紙,稍稍擦了下衣服,擡眸幽幽地看着她說:“阿姨,你是不是覺得我看着跟你差不多大,就一定同輩分了?以後不要下意識做出那麽馬虎的判斷。”
話落,她站起身拿着包說:“我要回去了。”
傅徵忙抽紙擦了下嘴,跟着起身,“爸爸送你。”
傅景拒絕:“我不要你送,我還要去別的地方呢,我自己會打車的。”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餐廳。
—
現在的時間還不晚,街邊路人很多。
傅景沿着馬路,回憶着酒吧在的方向直直地走過去,腳步很快。沒有打車,也沒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
一個人吹着夜風,靠走路驅散心頭強烈的委屈感。
她知道爸爸媽媽對自己已經夠好了,從小到大,開口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他們在努力工作,給她創造最好的生活條件。
可傅景越長越大,越來越不能欺騙自己。
爸爸媽媽很忙,但不至于忙到那麽沒空理她。只是他們有自己的人生要過,工作之後,還要娛樂,孩子是閑暇無事才會想起的第三位。
傅景的存在,她一路長大獲得的獎狀和榮譽,也算點綴他們人生一部分的錦上添花而已。
傅景想到很久以前,自己剛學會一個破解密碼的技巧。
偷偷摸摸,拿爸爸的臺式電腦實驗了下。
破解成功。
立刻看見他跟別人的暧昧聊天。
“……”
傅景那會兒還太小,才剛五年級的孩子并不懂事,這種聊天記錄擺在面前,只覺得天都塌了。
她驚慌又憤怒,拉開鍵盤抽屜,渾身顫抖着打字罵對面的人。
什麽你是一個狐貍精,你怎麽這樣臭不要臉啊等等……
她把從電視劇裏學來的那些,在小學生心中特別兇狠的話語全部招呼上了。
挨罵的人沒反應,她這個罵人的反倒哭得很慘。
哭聲把難得在家的爸爸招進來了。
爸爸在手機上也能看見同步過來的消息,直接輕笑起來,他越看越笑,笑了足足大半天。
然後給那人發消息,解釋說是自己的女兒,年紀還小。
對面躲着沒回複的女人,突然開始秒回。
全是撒嬌嗔怪的話,半委屈半風情,最後說了句讓他教育教育自己的女兒。
傅景看見那些字,氣得小臉直接漲紅。
傅徵就又笑了,當着她的面,他慢悠悠地發語音說:“還想讓我教育她?我女兒肯罵你,那是你家的祖墳冒青煙了,你要高高興興地聽着知道嗎。”
他又說,“實話跟你講,就算她想打你我也不可能攔一下,不然她生氣連我一起打怎麽辦?你說是不是。”
這兩條語音發過去。
頓半幾秒,對面的女人立刻柔順乖巧地扯開話題,開始講打牌的事情。
還時不時發過來幾個開心大笑的表情包。
傅景現在還記得,爸爸臉上的那種漫不經心、居高臨下的淺淺笑意。
他目光轉向女兒的時候,才收斂起來。
接着伸手摸摸她發頂,解釋說:“爸爸是跟她開玩笑的,什麽事也沒有,囡囡不用在意。”
傅景當時很困惑,她感覺并不是什麽事也沒有,所以還是沒忍住地告訴了媽媽。
誰知道,媽媽聽完她的全部轉述後,臉上也露出了差不多的笑容。帶點輕蔑,幾分不屑,不知是對着誰的情緒。
然後她也伸手摸着傅景的發頂,動作溫柔,語氣安慰地說:“沒關系的,你爸爸只是在外面玩玩而已。永遠不會讓囡囡看見那個阿姨的。”
傅景仍然不明白。
但她能懂事,這些事情跟她這個小孩沒關系——她不應該管。
因為這是兩個大人共同的意思。
這麽多年過去了。
傅景還以為自己面對這種事情能夠波瀾不驚了。
可當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明晃晃出現在面前,争風吃醋。傅景還是立刻心慌意亂,困惑失措。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感。
像胃裏有沙子。
傅景覺得臉上冰涼涼的。
她擡手一抹,不知道怎麽竟然哭了,不由嘆口氣,嘲笑自己沒有出息。
走了很久的路才到酒吧這塊。
入夜之後,大街上的一切變得格外陌生。
一塊低調老舊的酒吧招牌底下,毫不起眼的門口。旁邊的便利店簡單狹小,再旁邊的香樟樹郁郁蔥蔥,與世無争。
傅景有點不敢進去,盡管自己無數次抓着斜挎包,匆匆地踏門而入。裏面的員工都是熟悉的人,客人也多面熟。
大哭之後,腦海裏有種疲倦的透徹感。
她郁悶地抓了抓臉,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擠出笑臉來。
“發什麽呆呢?”
“沒,”傅景轉過身,看見剛從便利店出來的陶娴,扯唇笑了下,裝作自己沒事的樣子。只是小聲低頭說,“我好像不小心又遲到了……”
“有遲到嗎?”陶娴擡手看眼表,啧了聲,“五分鐘十分鐘的算什麽遲到,都是熟客,點杯酒等個半小時也正常。”
“安久姐,”傅景聞言擡頭,特別認真地詢問,“等這酒吧倒閉了,顧青瓷能歸我養嗎?”
“……”
—
周四依舊客人很少。
陶娴招呼着大家圍成大桌子,玩鬥地主,輸的人罰喝酒。陪着客人玩得熱熱鬧鬧的。
那頭,傅景探長脖子看看,又問顧青瓷:“你不喜歡跟大家一起玩牌嗎?”
顧青瓷沒回答,反問,“你不去玩嗎?”
“我肯定想陪你嘛,”傅景給她把米酒續杯,笑嘻嘻說,“姐姐在哪兒,我在哪兒。”
“……”
顧青瓷聞言起身,走過去跟陶娴她們一起打牌了。
傅景:“……”
傅景瞪眼看着她的背影,原地頓幾秒,手插腰氣呼呼地跟過去:“我都說了,你在哪兒我在哪兒,你還跑,又跑不掉!”
顧青瓷坐下來,彎眼哼笑了下。
不置可否。
“不是吧,你們也來參戰?”陶娴注意到她們,撥開衆人,興致勃勃地湊過來說,“姐今晚手氣超好,姐來陪你們玩。”
“安久姐今晚神了,”程楠楠也過來看熱鬧,“她玩到現在還沒有輸過呢,一杯酒放到現在沒喝過。”
傅景問了句:“輸了一定要喝酒嗎?”
“你不用喝,”陶娴笑盈盈,她手氣太好以至于有點飄,“顧青瓷替你喝怎麽樣?她喝兩人份的。”
顧青瓷挑眉笑了下。
沒有說話。
“不行,”傅景立刻心疼不答應,“憑什麽啊?”
陶娴無語了,總之手裏先洗着牌發牌。
靠近吧臺的光線稍亮,傅景身邊的程楠楠注意到說,“你怎麽眼皮有點紅紅的。”
傅景盯着牌,面不改色地說:“因為我塗了個粉色眼影,桃花妝,今晚準備電到顧青瓷。”
“……”
顧青瓷拿起牌,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當做沒聽見。
很快撲克牌全部發完,陶娴和傅景開始看牌,快速整理着自己的牌。
陶娴輕聲說:“你跟她說輸了有懲罰。”
傅景:“輸了有懲罰!”
陶娴又說:“罰她陪你逛街給你買禮物。”
傅景忍不住歡呼:“罰你陪我逛街給我買禮物!”
“……”
這語氣,不知道的以為她早就贏了。
顧青瓷眉心一跳,問了句,“所以是不設地主的争上游,墊底的那一個帶贏的人逛街買禮物?”
“……”
傅景趕忙望向陶娴。
陶娴很快理好牌:“不是的,最快獲勝的那個人,可以随意指定一個人帶自己去逛街買禮物。”
傅景快樂附和:“換句話說,只有一個是勝者,能收獲選人陪自己逛街的權利!”
顧青瓷垂眼看着牌:“勝的人也可以放棄權利,是嗎?”
“是的,”傅景才不管她的言下之意,自顧自地宣布,“可她不會放棄的!”
“……”
其實鬥地主也是可以算牌的,根據自己手裏掌握的牌,記住打出去的牌,可以不斷推算出贏面最大的走牌方式。
而且傅景再傻,也知道開局的那些話暗示着陶娴會幫自己。
怎麽想,她都贏面賊大!
出牌很順利。
傅景壓着唇角,指尖輕輕地順了順牌。
等到陶娴磨蹭半天出完一張,她立刻把牌壓上,随意問,“商場應該是十點關門吧?”
顧青瓷搖搖頭,沒要。
傅景立刻知道她手裏的三張牌大概是什麽了,她愉快地出了個順子。陶娴果然沒要。
傅景開開心心把另外一幅順子出掉。
直接贏了。
“旁邊的POY十點半關門,”陶娴手裏的牌稀爛,她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你們走過去五分鐘的路,還能逛一個小時的樣子。”
她把牌放下。
傅景站起身晃了下,笑眯眯地盯住顧青瓷,“姐姐~你要陪我去逛街了!”
“……”
顧青瓷把手裏的牌随意扔到出掉的那堆牌裏,沒說什麽話。
她起身去拿包。
傅景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叽叽喳喳地說話。她們拿好包,再經過吧臺,看見陶娴還坐在那兒看剛才的牌。
“安久姐你是在複盤嗎?”
傅景開玩笑的語氣。
“……”
陶娴卻點頭,意味深長地說:“啧,輸也得輸個明白,我還以為自己今晚一直能是手氣最好的呢。”
—
顧青瓷帶着她到附近的商場,正好是個比較高端的百貨商店,很多品牌都有。
走了一小段路。
傅景湊近她,胳膊貼着她的胳膊。
見顧青瓷沒躲開,她立刻自然地伸手去挽住她的胳膊。
“……”
顧青瓷偏過臉,看着勾上來的小姑娘。瞥見她唇角藏不住的弧度。
她頓了頓,無奈地提醒說,“你先想好要什麽禮物。”
“你還真要給我買東西嗎?”傅景微窘,感覺有點不對勁,“難道不應該是我給你買禮物嗎?”
旋即傻笑着說:“姐姐你看中什麽就說,我帶了好多卡。”
顧青瓷:“…………”
這小孩,真就一門心思想包養她。
她懶得跟她多說。
直接以傅景的思路說服她:“規則不就是輸的人陪逛街挑禮物嗎?你不需要,那我也不用陪你逛了。”
傅景一聽,這話特別有道理啊。
忙說:“我想想看要什麽!”
兩個人逛了會兒。
傅景實在是不缺什麽東西,不知道該要什麽。也想着既然買完結束,那她什麽都不要,就可以一直粘着顧青瓷逛到關門。
見她一直沒有喜歡的。
顧青瓷想了想:“給你買條裙子,好不好?”
正好到少淑女品牌服裝區。
顧青瓷腳步頓住,側過身輕碰了碰她胸前的蝴蝶結,問了聲:“這你自己弄到的嗎?”
商場裏冷氣充足,光線明亮。
傅景胸口前那一小塊早就幹掉的酒漬,清晰浮現出來。
她呼吸微頓,低頭只盯着顧青瓷白皙纖細的手看。
半晌才反應過來,“啊,好的呀。”
這是回答上一個問題。
傅景沒說是不是自己弄的。
“……”
她目光定定望着她幾秒,點點頭,沒有再繼續追問,像只是随意一句并不在意,“那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進了店裏,傅景雙手背到身後。
她自己不看:“你給我挑吧。”
顧青瓷無奈地說:“我怎麽知道你喜歡什麽樣子的。”
“你挑你喜歡的不就行了,你想看我穿什麽?”傅景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不然你給我買還有什麽意義。”
顧青瓷:“……”
導購聽着兩個人的對話,立刻明白地圍着顧青瓷給介紹。
這套是雜志款,那件是主打新品……
傅景笑吟吟地看着顧青瓷。
她想着,自己今晚可真幸運,雖然那局鬥地主拿到的牌并不算太好,但有陶娴幫助……
傅景快快地眨了下眼,覺得有點怪怪的。
她琢磨着到底哪裏奇怪。
服裝店裏的沙漏擺件精致特別,水晶雕刻玫瑰造型,豔紅的細沙慢慢淌過一段時間。看着最後一點沙子流完,傅景才眨眨眼。
心中這才想明白了。
“……”
傅景轉過臉,顧青瓷正拿起一條挑中的裙子。
兩個人離得不遠不近,她詢問說:“來看看,你喜歡這種款式的裙子嗎?”
傅景慢吞吞地走過去說:“你問話的語氣,特別像一個在給小孩買衣服的媽媽。”
“……”顧青瓷拿着衣架的手頓了下,沉默幾秒,有點好笑地擡眉詢問,“請問我應該怎麽說話?”
傅景立刻教她:“你應該說,親愛的寶貝小甜心,你快過來試試這條裙子呀,哦,穿在你身上美麗得我恨不得馬上扒下來把你吃……”
她完全沒顧及旁邊還有導購在。
顧青瓷表情娴靜,只是拿着裙子的手微微用力。
手指并攏在她發頂連續敲幾下,打斷她的話:“你媽媽真應該教教你,有些話不是給小孩子亂學亂說的。”
教訓人的口吻。
“……”
傅景擡手捂着頭頂擋住,嘴巴嘟起來。
心底一下子很委屈。
她不喜歡顧青瓷跟她說話時,一口一個小孩的,壓根沒拿她當平輩看待的态度。仿佛她說了什麽話,都能輕描淡寫地當做玩笑處理。
傅景抓住她的手,板着臉問:“我已經二十歲了,還小孩呢?”
顧青瓷:“嗯。”
“所以你打牌的時候讓着我,也是因為我只是一個小孩,沒必要較真玩。”
“……”
顧青瓷怔愣幾秒,目光凝望着她,似在判斷什麽。
表情倒沒有任何心虛或意外。
傅景盯着她的臉龐,語氣肯定:“當時大小王是在你手裏的。”所以陶娴後面發覺不對勁,還翻牌去看。
她以為一直沒出現的大小王在陶娴手裏。
仔細想想,才知道明顯不是。
顧青瓷明明就可以贏的。王炸,加上手裏只剩下一張單牌。
她是故意輸的。
“小孩……”
被她瞪了眼,顧青瓷于是好脾氣地換一個稱呼,緩緩地說,“小景,我會讓着你是因為,你看着心情很不好的模樣。”
“……”
“姐姐想哄你開心啊。”語氣認真。
傅景呼吸微頓。
她擡眸眨也不眨地凝視着她,一下怔愣混合着說不清的羞赧。一雙清澈見底的杏眼微微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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