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斷情

客棧內, 寶珊如坐針氈。

慕時清為官家斟茶後,又要為寶珊斟茶,寶珊哪受得起, 立馬擋住盞口。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神情, 讓慕時清感到一陣心亂, 他放下茶壺,不動聲色地調整氣息,可心髒還是有些難受。

官家沒有發現慕時清的異常, 問向垂眸的寶珊,“今年大多了?”

“快十六了。”

連她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的月份, 只有一個不清晰的記憶。那年生辰, 她吃到了母親親手煮的雞蛋和面條。

官家執起茶壺,為慕時清斟了一盞,但目光還是落在寶珊身上, “你離開缃國公府, 是去尋家人嗎?”

寶珊搖搖頭, “民女沒有家人。”

即便有一個養母, 也再不想相見了。養母給予她的,除了打罵和管教, 就只剩下教她如何當好一個奴仆。

沒有家人,還要逃出缃國公府,這讓官家很是不解,“你可知, 外面的生活遠比你想象的艱難, 不說處處算計,也是人心難測,你這相貌, 若是沒有傍身的本事,很難安身立命。”

這種勸言,寶珊不止聽過一次,以前在趙氏身邊時,時常聽人勸說想要贖身的婢女。

“民女知道。”

“知道就好,路是自己選的,堅持走下去吧。”官家讓人遞過來一個錢袋。

寶珊擺手,“民女不能收。”

侍衛白一眼,語氣有點兇,像是在訓斥寶珊不識好歹,“這是貴人的賞賜,豈有不要的道理。”

看小姑娘被吓得不輕,官家輕笑一聲,“住天字號房不得多花銀子?行了,拿着回屋吧,路上小心些,不要輕易相信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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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珊如釋重負,起身行禮後轉身就走。

官家敲敲桌面,“拿着。”

不能惹貴人生氣,寶珊抓起錢袋,提着裙子跑上旋梯,一進屋就被慕夭拉住。

“快跟我說說,官家跟你講什麽了?”

寶珊如實敘述一番,拎起錢袋,“這是官家賞的。”

慕夭毫不客氣地扯開錢袋,“嗷”了一聲,捂住嘴,“官家果然出手闊綽。”

裏面裝的全是真金白銀。

這袋錢成了燙手山芋。

慕夭比寶珊膽子大,把錢袋塞進包袱裏,“反正是賞賜,又不是偷的,不必心虛。”

兩人又趴在窗縫前,偷瞄樓下的情況。

聊了小半個時辰,官家拍拍慕時清的手背,“先生此去游歷,別太久,趕在除夕前回來,陪慕相熱鬧熱鬧。”

宰相府人丁興旺,不差他一個,但官家的話合情合理,慕時清點頭,“會的。”

“那就好,到時候,朕在宮中設宴,先生也要到場。”

“好。”

兩人攜手走到客棧門口,身後跟着衆多侍衛。

明日還要早朝,慕時清沒有多留官家,與之道別時,斟酌許久,還是沒有說出口。

站在開滿薔薇的花牆前,目送車隊離去,慕時清掩在衣袂裏的手漸漸收成拳,平靜的眸光也不再毫無波瀾。

等他進了客棧,才發現桌子上平放着一個包裹,打開一看,裏面是幾身衣衫,還有一枚禦賜腰牌,有了這枚腰牌,可随意下榻在各地的驿館。

收好腰牌之際,餘光瞥見兩抹身影步下旋梯,其中一抹身影讓慕時清愣了一下。

自己的侄女慕夭。

慕夭撲過來,抱住男人手臂,“怎麽這麽巧,二叔也要南下嗎?”

看她誇張的樣子,慕時清就知道她早已發現了自己,“你可讓你爹好找啊。”

知道二叔不會把自己綁回去,慕夭語氣略帶撒嬌道:“我還沒去過二叔說過的那些名勝呢,怎麽能這麽早嫁人!”

二叔南下能有什麽事?除了尋找邵家小姐,就是游歷山川河流,慕夭臨時改了主意,與其她們三人游歷,不如跟着二叔一起,還省了規劃路線的精力。

若是二叔不帶着她們,她就耍賴,反正她這輩分的兄弟姐妹裏,二叔最疼她。

慕夭開始對着慕時清耍寶,非要慕時清帶她們一起走。

慕時清蹙着眉頭扯開她的手,她就再梏住,嬉皮笑臉地說着軟話。

看着這樣相處的叔侄,寶珊只有羨慕的份兒,能得這樣的長輩寵着,是種怎樣的體驗?

最終,在慕夭的軟磨硬泡下,慕時清答應帶着她們游歷一段時日,也僅限于一段時日。他是孤獨的隼,習慣獨自翺翔。

客棧外時不時傳來狼嚎,還依稀聽得見犬吠,可客棧外面除了幾輛停靠的馬車,再無其他。午夜時分,食客們全都回了客房,店小二一邊用抹布擦桌子,一邊打哈欠,心想今晚應該沒有客人上門了,“掌櫃的,要不要關門?”

掌櫃也在賬臺前打瞌睡,聞言點點頭,“關上吧,應該沒人了。”

店小二走到門前,剛拿起門栓,忽然發現草叢裏出現了一雙雙發光的眼睛。

“狼...掌櫃的,有狼...”店小二吓得退進屋裏,不敢大聲講話,怕激怒“狼群”。

一聽這話,掌櫃立馬清醒,“快關門。”

店小二哆哆嗦嗦去合門板,正當門板即将閉合時,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從外面按住了門縫,“住店。”

不等店小二用力,陸喻舟一把推開門扉,慢慢走進來。随着他邁進門檻,那些發亮的眼睛随之現形。

仔細一看,掌櫃和店小二才松口氣,原來是獵犬。

店小二撫着胸脯道:“客官怎麽帶了這麽多狗啊?”

脫去薄氅,陸喻舟向上打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道:“你們這裏住店,需要登記路引嗎?”

“這是官府的要求,小店一直照辦。”

陸喻舟又道:“可有一名叫慕夭的女子入住?”

賣身契沒有印戳,換不了路引,寶珊若想住店,要麽使用假身份,要麽扮作慕夭的婢女,為了方便起見,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那會兒有官家的車隊在,陸喻舟不便進來尋人。途中遇見山匪時,聽禦前侍衛禀告說,官家是來跟慕先生告別的。

适才潛伏在暗處,只瞧見官家離開,說明慕先生還在客棧內。

方圓幾裏,只有這一家客棧,陸喻舟并不認為慕先生與慕夭是商量好的,再來這裏彙合,但官家的動靜鬧得不小,慕家叔侄定是已經碰過面了。

他不确定慕先生是會向着自己的侄女,勸他放棄寶珊,還是袖手旁觀,但以慕夭磨人的本事,慕先生多半會偏袒她。

若慕先生出手阻攔,出于師徒之禮,他也要給恩師這個面子,畢竟寶珊只是他的侍女,而非妾室。

然而,他的心裏是不情願的,費了這麽力氣,不就是要把那個出逃的小姑娘帶回去麽。

而且,在沒查明寶珊的身世前,他不會讓寶珊接觸到官家和慕先生,這裏面有旁觀者的冷靜分析,也有當局者的一點私心。

作為旁觀者,他知道官家和慕先生都沒放棄尋找邵家小姐,若是把寶珊誤送到其中一人身邊,很可能給她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慕先生還好,即便寶珊不是他的骨肉,他也不至于傷害寶珊,可反之呢?

官家向來心狠手辣,倘若讓他知道邵家小姐為情敵生了孩子,是否會大發雷霆遷怒寶珊呢?

想要解開身世之謎,就要探知當年與邵家小姐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是誰,而更複雜的情況則是,三人陷入了不可解破的情感糾葛中。

當年的事,長輩們絕口不提,也沒人完全了解。

次之,作為當局者,他不想把寶珊送回邵家,一旦送回,必将引起官家和慕先生的注意。

出于私心,他也不想那麽做。

寶珊是他的。

這種奇怪的占有欲一度使他感到迷惑,直到現在也理不清自己為何會對寶珊這麽偏執。

天字號房分東西兩間,寶珊和慕夭睡在東卧,齊冰自己睡在西卧,東西卧房之間隔着寬敞的客堂和湢浴。

風吹窗棂發出咯咯聲,寶珊睡得不太安穩,夢裏有一個女子被人鎖在金碧輝煌的屋子裏,她看不清女子的臉,但感覺那女子很親切,像自己的娘親。

咯吱。

門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女子求他放過什麽人,男人勾起她的下巴,沉聲道:“拿自己來換。”

“砰!”

窗戶忽然大開,呼呼的夜風灌了進來,寶珊驚坐起來,目光有些呆滞,窗子的咯吱聲打斷了夢境,她依稀感覺夢裏的女子沒有答應男人的要求。

身旁的慕夭翻個身背對她,哼唧幾聲。

寶珊趿上鞋子去關窗,忽然感覺院子裏閃過幾道暗影,待仔細去看,又空空如也,正當她陷入疑惑時,身後悄然逼近的身影捂住了她的嘴。

“唔......”

後背貼在某人的胸膛上,寶珊吓得頭皮發麻,身體無法動彈。

陸喻舟單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圈在她的細腰上,俯身靠近她耳畔,“臨走之前,一聲招呼都不打,當缃國公府是什麽地方?”

當他陸喻舟是什麽人?

深夜寧谧,還能聽見小黃狗的夢呓,安靜的有些可怕。寶珊不知他是點了迷香進來的,還是堂而皇之進來的,但對她都是不利的。

陸喻舟低笑,“現在跟我出去,以免誤傷。”

寶珊被男人一步步往外帶,每走一步都心急如焚,當兩人走出客堂時,西卧突然飛撲過來一道身影,清瘦玲珑,刀法極快,直逼陸喻舟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陸喻舟摟着寶珊的腰轉了半圈,避開襲來的唐刀。

唐刀開鞘,鋒利無比,割破了陸喻舟擡起的衣袂。

陸喻舟輕推開寶珊,拔出腰間佩刀,與齊冰過起招。刀刃相交,打破了夜的沉寂,隔壁住客又一次罵咧咧拉開門,當瞧見一群黑衣護衛時,吓得縮了回去。

慕夭也被動靜吵醒,猛地彈跳起來,拔出一把短刀跑了出來。

被陸喻舟壓住刀刃,齊冰大聲道:“這裏有我,你們先走!”

慕夭抓起寶珊手腕,奮力跑向窗前,作勢要跳下去。

陸喻舟眸光一冽,不想戀戰,佩刀狠狠劃過齊冰的唐刀,吩咐下屬道:“交給你們。”

說罷,抽離開來,幾個健步逼近另外兩個姑娘。

慕夭剛将寶珊推到窗框上,就被陸喻舟以刀柄敲暈,兩眼一翻倒在地上。

陸喻舟拽住寶珊後領,把人拖進屋子裏,“三樓也往下跳,瘋了不成?!”

門口還在打鬥,齊冰的功夫不是吹的,她突破重圍,朝陸喻舟襲來,可陸喻舟的扈從也個個訓練有素,并非山匪能比,很快又将她包圍住。

此時的客棧內,議論說此起彼伏,二樓和一樓的住客全都走出房門向上觀望着。

“砰!”

齊冰被人堵到廊道的欄杆上,後背狠狠撞了一下,她面不改色地躍上欄杆,在空中翻個跟頭,落在扈從們的身後,卻被獵犬堵在了門外,“汪!”

獵犬目光兇狠,露出尖利的牙齒。

這時,東卧蹿跳出一只小黃狗,沖着獵犬“汪汪汪”起來,氣勢上完全不輸給個頭比它大十多倍的獵犬。

外面看熱鬧的住客太多,陸喻舟打橫抱起寶珊,大步走進東卧,反腳帶上隔扇,将寶珊丢在軟軟的大床上。

卧房逼仄至極,寶珊坐在床上仰頭盯着男人,戒備之意明顯。

隔扇外傳來小黃狗扒拉門框的聲音,陸喻舟完全不搭理,彎腰撐在寶珊兩側,與她幾乎鼻尖貼鼻尖。

想是在客棧外隐藏多時,他身上帶着一股花香,與衣料熏染的沉香交織,很好聞,但寶珊不喜歡。

看小姑娘別開臉,陸喻舟掐住她的下巴,扳向自己,與她四目相對,“為何要跑?”

“你刻意裝聾,我再說幾遍能有用?”寶珊盡量控制着紊亂的氣息,讓自己保持冷靜,“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她想要自由身,想要過尋常女子過的日子,想要有個家,有家人和孩子,不想再強顏歡笑了。

刻意裝聾。

頭一次聽她講出這樣刁鑽的字眼,陸喻舟起身點亮燭臺,跳動的火苗映入男人漆黑的眼,“我要是八擡大轎娶你進門呢?”

寶珊愣住,只聽男人吟笑,“只要能給你一個家,就不在乎新郎官是誰了嗎?還說是,無論我怎麽做,哪怕三媒六聘,你也不願跟我回去?”

兩人身份相差懸殊,縱使他出自真心,也不可能成事,更遑論他只是在調侃挖苦。

寶珊挪到床邊,站起身,從包袱裏取出官家給的錢袋,雙手呈到男人面前,“在貴府生活兩年,奴婢也不想以逃的方式離開,這裏面的錢兩遠超二十兩紋銀,還請主子能高擡貴手,給奴婢一條生路,從此兩不相欠,各自安好。”

姑娘身上還穿着一件單薄中衣,看着弱不禁風,眸光卻異常堅定,明明還是溫溫軟軟的模樣,卻是他再也抓不住的人兒。

陸喻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深知自己在逼迫人,這不是他的做事風格,可自從那晚被算計,與她有了肌膚之親後,就一直在打破自律,逼迫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自己失了風度,又沒得到愉悅,何必呢?

陸喻舟在心底自問,對她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感?是單純的發洩欲念,還是有了淩駕于理智之上的心動?

劍眉微微蹙起,他坐在床邊陷入思忖。

寶珊後退幾步坐在圈椅上,心裏忐忑,不知他在思量什麽,但可以肯定,他動搖了,也許這次真的可以徹底擺脫與他的束縛。

一門之隔的堂屋裏,慕時清叩住想要撞門的慕夭,“讓他們好好談談。”

慕夭揉揉發疼的脖頸,跺跺腳,“陸子均要是欺負寶珊怎麽辦?”

怕他不理解,慕夭紅着臉道:“就是那種欺負。”

那種欺負......慕時清挑眉,沒有接話茬,可卧房內靜悄悄的,毫無動靜,根本不像慕夭設想的那樣。

慕時清拉着慕夭坐在桌前,靜等裏面的人走出來。

齊冰抱起一直沖獵犬們龇牙的小黃狗,走到窗前坐下,捂住小黃狗發抖的身體,心道這小東西怕成這樣,還是選擇拼命護主,想必加以訓練,能成為優良的軍犬。

随着天邊魚肚白,微弱的晨曦映上窗紙,陸喻舟終于有了反應,“你意已決?”

寶珊心跳加速,同時也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她知道,他同意了。

“是,奴婢想好了。”

陸喻舟挽起衣袂,“賣身契拿來。”

寶珊不明所以,掏出賣身契,遞過去時指尖都在抖。

陸喻舟咬破拇指,在賣身契上印了一個帶血的手印,之後把賣身契丢給寶珊,起身時斂起了全部的情緒,眼底薄涼更甚從前。他又恢複了那個端方自持、不講請面的汴京第一公子。

拉開門扉時,寶珊站起身,有禮貌送別的意思,可男人看都沒看她一眼,大步走出卧房,身形如鶴,衣衫飄逸,不纏紅塵煩惱絲。

對寶珊的那一點點憐惜,被他徹底猝滅在心底。與人比起絕情,他沒輸過,又怎會因為一個不情願的女人,失了自己的風度。

一切都當沒有發生過吧,不過一抹傾城色,見之忘之。

客堂內,陸喻舟恢複了翩翩氣度,躬身作揖,“讓先生見笑了。”

慕時清拍拍他的肩頭,“還能趕上早朝嗎?”

“告了半日的假。”

“我送送你。”

朝霞滿天,春風陣陣,吹亂師徒二人的衣擺,陸喻舟停下腳步,“容學生問句不該問的。”

慕時清斜他一眼,打趣地問:“既是不該問的,為何還要問?”

既然心裏放棄了寶珊,就可以更為理智地來分析寶珊的身世了,但沒有十足把握之前,陸喻舟不想給了先生希望,又讓先生失望。

不能直接,就只能迂回試探,陸喻舟淡笑道:“慕宰相時常跟學生念叨先生的婚事,說先生三十好幾,還不成親,他很是擔心。”

慕時清緘默。

陸喻舟又道:“學生一直很好奇,什麽樣的女子,能讓先生甘願拜倒在石榴裙下,無怨無悔?”

無怨無悔......何止無怨無悔,是肝腦塗地地臣服,是不加理智的癡纏,是肝腸寸斷的相思,可這些,慕時清不會與旁人提起,哪怕是自己最得意的門生。

“是一個值得的女子。”他說得雲淡風輕,眼尾泛起淺淺的紅暈。

“先生...”陸喻舟頓了下,目光一晃,“可曾得到過她?”

這話觸及別人的私密,不該拿到臺面來問。

意料之中,慕時清沒有回答。

氣氛凝滞了一息,陸喻舟知道不能再追問了,否則必露出馬腳,他轉而一笑,“先生請回吧。”

“好。”慕時清只當陸喻舟這個年紀好奇情與愛,沒有太往心裏去,他握了握對方的手,“子均,據我的眼線調查,皇城司一直有人想要扳倒你和家兄,你比家兄冷靜,要多勸勸他,不可在官家面前,與皇城司硬碰硬。很多時候,想要瓦解一方勢力,需徐徐圖之,做足準備,方可水到渠成。”

陸喻舟颔首,“謹遵先生教誨。”

慕時清拍拍他,“好了,快回吧。”

扈從牽來黑色大宛馬,陸喻舟翻身上馬,反握馬鞭拱了拱手,“學生告辭。”

慕時清擡下手,目送一行人離開。

缃國公府。

當缃國公得知長子為了一個女人跟朝廷告假,連早朝都不去上時,氣得差點捶胸,他的長子從來都是冷靜理智的,從不沾花惹草,潔身自好,何時為了女人昏過頭?

簡直糊塗!

早膳時,缃國公再三強調,即便世子把那女子帶回來了,也不允許放行。

衆人點頭哈腰,連連應聲。幾個大丫鬟互視幾眼,心裏美滋滋的,沒有了寶珊的威脅,以她們讨人歡心的本事,說不定能吸引世子爺的注意。

晚膳時分,陸喻舟回到府邸,發現仆人們都在偷瞄他,攏眉道:“有事?”

世子爺的一句質問,讓仆人們抖了幾抖。

“沒事兒。”

“對對,沒事兒。”

陸喻舟懶得理會,徑自去給父親請安。

二進院正房內,缃國公一邊對着籠中鳥吹口哨,一邊沒好氣地問道:“今兒去哪兒了?早朝都沒上!你可知有多人盯着你呢,你怠惰一點,就會被人揪住把柄。”

陸喻舟語氣平平,“兒子明白,以後不會了。”

缃國公斜睨一眼,見他沒有異常,稍微寬心,“那個女子呢?”

別是安頓在外面,那會留下隐患的,明兒再懷上子嗣,辱了門楣。

陸喻舟平靜道:“以後都不會再見她了。”

這讓缃國公有些驚訝,“真的?”

“嗯。”

兒子很少跟自己聊私事,能說到這個份兒已是難得,缃國公見好就收,笑呵呵道:“來看看為父新養的金絲雀如何?”

金絲雀......

陸喻舟沒有上前,行禮後轉身離開。

當天夜裏,那只漂亮的金絲雀不知被誰放飛了。

寶珊一行人繼續南下,這一次,她們中多了一位長輩,這位長輩不但沒有架子,還親自駕車、生火、燒飯、規劃路線,事無巨細、面面俱到,令人舒心又放心,連齊冰這樣凡事靠自己的人,都被慕時清深深的折服。

慕夭時常抱着慕時清的手臂,跟他絮絮叨叨,歡脫的像一只小麻雀。

寶珊時常站在他們身後,盯着慕時清的背影,莫名覺得這位和顏悅色的長輩有着一顆孤獨的心,雖然總是給人一種暖煦感,但他的內心非常孤獨,可能是境界和學識太高,鮮少有人能夠匹敵。

幾人行進的速度不快,走走停停,跨過疊嶂的山脊,淌過湍急的河水,領略了很多名勝,等抵達江南一帶的鎮子時,已是暮春了。

草長莺飛的江南小鎮,到處綠水環繞,才子們結伴泛舟,言笑晏晏,吟詩作對,別有一番娟秀意境。

寶珊撐着油紙傘坐在船頭,靜靜觀雨。

木船穿過一座座橋洞,有些颠簸。很多初次坐船的人會感到不适,甚至暈船,寶珊倒是沒有暈的感覺,卻覺得後背發涼,沒甚力氣,還有點犯困。

慕夭看她一直在按揉太陽穴,遞上水囊,關切問道:“不舒服?”

“還好。”寶珊抿口水,撫撫胸口,又覺得一陣惡心。

看她蒼白的小臉,慕夭斷定她暈船了,“你最近胃口不好,吃得跟貓食似的,一會兒到飯莊,多吃點飯菜。”

“好。”

“快到地方了,再忍忍。”慕夭揉揉她的頭,“要不,你靠在我肩上睡一會兒。”

實在是難受得慌,寶珊合上傘,靠在慕夭肩頭,閉上了眼。

與船夫閑聊的慕時清轉眸之際,擔心她們淋雨,遞給慕夭一把大傘,“你們用這把傘。”

慕夭一邊撐開傘,一邊給寶珊哼曲,“我跟二叔學的曲子,小時候,我吵鬧着不睡覺,爹爹哄不好我,就把我抱到二叔的院子裏,二叔一給我哼這曲子,我準能安靜下來。”

寶珊閉眼聆聽,依稀覺得這首曲子很古老,古老到好似在襁褓中就聽過,可襁褓之嬰哪會記得事兒,“以前沒聽人唱過着曲子。”

慕夭特驕傲地道:“是二叔自己作的曲兒。”

寶珊對慕時清又多了幾分欽佩,曲子悠揚,能讓人沉下心來,她呼吸均勻,漸漸睡去。

慕時清走過來,坐在兩人身後,問向慕夭:“你發沒發現,這丫頭最近總是犯困?”

還真是......

慕夭點點頭,“舟車勞頓吧,待會兒讓她早點歇下,咱們明天也休整一日,不出游。”

這時,木船又搖晃一下,寶珊哼唧一聲,好像很難受,但沒有醒過來。

慕時清從包袱裏拿出一件鶴氅,披在兩個姑娘身上,“待會下了船,咱們尋家醫館,給她看個診。”

“嗯。”慕夭扭頭小聲道,“昨兒夜裏,寶珊悄悄跟我講,她很羨慕我能有您這樣的二叔。”

慕時清蹙眉笑了笑,剛要打趣她,木船又晃了下。

淺眠的寶珊忽覺胃部不适,捂嘴幹嘔起來。

慕夭急忙向船尾的齊冰擺手,“有牛皮袋嗎?”

齊冰抱着小黃狗走上前,騰出一個裝點心的牛皮袋,遞給寶珊。

寶珊撐着袋子嘔吐,快吐出膽汁了。

小黃狗跳到船頭,一個勁兒盯着寶珊平坦的小腹,“汪汪汪”的叫起來。

慕夭不懂小狗子為何忽然吠叫,怕它吵人,慕夭把它丢回齊冰懷裏。

小黃狗還是盯着寶珊看,一個勁兒地吠叫,它已經不是第一次沖着寶珊吠叫了,慕夭和齊冰不明所以,卻聽船夫猜測道:“我家婆娘剛懷上身孕時,我家狗子也時常沖她吠叫,這位姑娘會不會害喜了?”

聞言,寶珊驀地瞠大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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