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重逢（上）

虞嫣每次這麽想，都覺得從理性上講，她應該找人把這個池子填了，一了百了。

但她一直沒有動手，每次都想着等閑下來再說。

今天也是一樣。

虞嫣盯着平靜的池面，心中苦笑。

這麽冷的天，神經病才會跳到池子裏。

想着，虞嫣打個哈欠，正準備回屋去睡覺，突然，聽到“嘩啦”一聲，仿佛水面被什麽破開。

虞嫣一驚，回頭看去，卻見一人将手搭在露臺上，劇烈地咳着。

正是蕭寰。

虞嫣瞠目結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跑過去。

“你……”不知道是因為太過驚訝還是太過興奮，她說話的時候，竟有些結巴，“你怎麽又過來了？”

蕭寰卻不答話，只将手緊緊抓着露臺上的木條，似乎十分艱難地往上爬。

這時，虞嫣突然看到他衣服上洇開的大片血跡，面色一變。

“你怎麽了？”她連忙上前，将他拉住。

他的身體很沉，虞嫣廢了很大的勁也拉不上來，最後，心中一急，索性自己也跳到了池子裏。

水冰冷刺骨，但虞嫣全然不在乎。她抱着他，将他從下往上頂上岸去。

沒多久，蕭寰終于整個人上去，躺在露臺上，捂着傷口，喘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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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嫣上岸去再看，只見蕭寰面色蒼白，似乎已經沒有了氣力。

她心中緊張不已，也不多問，道：“這裏不能多待。”說罷，上前用力将他扶起，攙着他，走到了屋子裏。

屋子裏很暖和，虞嫣将蕭寰放到暖氣片邊上坐下，随即沖上樓去，将一床厚厚的毛毯拿下來。

她知道那傷口在蕭寰肋下，小心地将他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沒多久，看到了傷口上纏着的布條。它已經被血浸透。雖然看不到底下的情況，但虞嫣還是倒吸一口涼氣，知道一定觸目驚心。

她心裏又驚又急，一邊将毛毯将蕭寰裹住，一邊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蕭寰沒有回答，看着她，已經全無血色的臉上，目光黯淡。

“我又回來了……”他低低道，“對不住……”

虞嫣看着他說話有氣無力的樣子，知道不能耽誤，裹好毯子，随即跑去拿手機。

正想打120，虞嫣突然想起來蕭寰沒有身份證，醫院如果要核實身份，恐怕會有麻煩。而且這樣的傷勢，如果解釋不清，不知道醫院會不會報警？

她猶豫片刻，想起了虞甯，随即撥通了他的電話。

心飛快地跳着，電話接通的聲音卻緩慢而漫長，好不容易聽到虞甯的聲音在那邊響起，虞嫣只覺自己聲音都在打抖：“哥，能不能幫我個忙？”

雖然是深夜，但在這個城市裏，許多人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路上，仍然車來車往。光影流動，透過玻璃，映在虞嫣的臉上。她雙手緊緊握着方向盤，不時看向後座。

蕭寰裹着毯子，雙目緊閉，不知道是不是昏了過去。

心中一陣焦躁，虞嫣看着前方車少了，也不管限速，猛踩油門。

幸好一路上并沒有遇到堵車，十幾分鐘之後，她終于望到了醫院大樓上的燈光标志。

那是嘉彙集團名下的一所私立醫院，專做高端醫療。從前，虞嫣奶奶病重的時候，就是送到了這裏收治，也是在這裏，虞嫣送走了她。

因為虞甯打過招呼，到了醫院的時候，已經有人等候在急診入口。虞嫣的車剛停下，醫護人員就打開車門，把蕭寰擡到了擔架車上，送進外科搶救室。

虞嫣站在外面，透過玻璃窗，看着醫生和護士忙忙碌碌地将蕭寰身上的毯子和布條除去。沒多久，一個醫生走出來，神色凝重。

“虞女士，”他問，“這位病人身上的傷很重，要馬上手術。請問他是被什麽刺傷的？”

虞嫣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只得道：“我也不知道……他是片場受的傷，他是個武打演員。”

醫生點頭：“家屬在哪裏？”

“他沒有家屬。”虞嫣忙道，“他是我的親戚，如果要簽字，我可以代簽。”

醫生沒有多說，随即到裏面忙碌去了。

沒多久，蕭寰被插上氧氣管，被推出來，一路送到了手術室裏。

虞嫣在後面快步跟着，往擔架床上瞥去，只見蕭寰雙目緊閉着，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沒有了知覺。

直到手術室的門關上，虞嫣才停下步子，望着手術室外面的警示燈，心中焦慮。

沒多久，一名護士走過來，客氣請虞嫣去登記病人資料。

“您的衣服怎麽好像是濕的？”她看着虞嫣的褲子，詫異地問道。

虞嫣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還穿着拖鞋，外套下面的家居服仍然滴着水，而她的身上一直在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緊張。

一切，仿佛是在做夢。

虞嫣又望了望手術室前緊閉的門，怔忡不已。

身體變得很輕，意識時有時無。

蕭寰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只卷入了風暴的風筝，被挾裹着，在空中飄蕩，翻滾，天旋地轉。沉浮之間，感知若有若無，眼前明晦交錯不定。

許多記憶，在各種場面和聲音中掠過。蕭寰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外人，在幽冥之中審視自己的人生。

——“難為你了……”母親淡淡的嘆息似乎又回蕩在耳邊。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人給他喂水，還有人對他說話。

那聲音有幾分熟悉，似遠似近。

——“……我們是朋友，對吧……”

蕭寰下意識地去追尋，周遭卻滿是迷霧，全然望不見她的身影。

正當他心中焦急，那困倦又席卷而來，将他吞沒。

不知過了多久，蕭寰終于覺得身體漸漸有了重量，眼睛也慢慢睜開。

身上很疼，自己躺在一個光亮的地方，鼻子上似乎被什麽罩着，上方有些透明的管子，而身邊的人穿着奇怪的衣服，時不時過來擺弄他的身體。

他艱難地張口，問這是哪裏，虞嫣在何處？

那些人聽清之後，回答說這是重症監護室，家屬不能進來陪護。

蕭寰不明所以，只覺自己此時就是那刀俎上的肉，渾身無力，任人為所欲為。

身體仍然十分困倦，每次醒來之後不久，他又堕入昏睡。

就這麽反複數次之後，蕭寰再度醒來，終于感到意識變得清明。

周圍似乎換了個模樣，除了不遠處的藍色窗簾，一切都是雪白的顏色。

牆壁、屋頂，甚至是自己身上蓋着的被子。

正當蕭寰覺得這像極了辦喪事，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經躺在了停屍房裏等着出殡，忽然，他看到了旁邊的人。

黯淡的光照從窗簾那邊透進來，落在虞嫣沉睡的臉上。

她和他隔着約摸半丈遠，躺在一張沙發床上，身上蓋着被子，臉朝着這邊。

房間裏很是安靜，只有旁邊的機器，時不時發出滴滴的聲音。

蕭寰仍覺得頭暈，身上無力而發涼。他動了動，身上一陣痛，将先前的記憶全都勾了起來。

——“你……你怎麽又過來了？”

他想起自己奮力地從水中鑽出來的時候，虞嫣跑過來看着他，又驚又喜的模樣。

心中不由苦笑。

他上次離開的時候，何等的潇灑鎮定，連道別的話也不曾說許多。

她一定覺得他對這邊沒什麽留戀，不會再回來了。

不料，自己竟突然那副鬼樣子出現在她面前，她定然是吓壞了。

蕭寰想着，不由有些內疚。

沒多久，他聽到門響，似乎有人走到房間裏來，連忙閉上眼睛。

聽聲音，那人是個女子，在他身旁窸窸窣窣的，不知在做什麽。

蕭寰眯着眼，從縫隙裏看去，只見她穿着一身白衣，頭上還有個怪異的白帽。

“怎麽樣？”虞嫣的聲音驀地在旁邊響起，蕭寰連忙将眼睛閉上。

“沒什麽事。”女子道，“各項體征看着平穩，放心好了，應該很快就能醒了。”

虞嫣似乎松了一口氣。

蕭寰聽到那女子有跟虞嫣說了些他聽不懂的話，什麽心率血壓血氧之類的，接着，他的被子忽而被拉開，蕭寰心頭一提，睜開了眼。

二人見狀，愣了愣。

“你醒了啊？”虞嫣神色一振，忙走過來看着他，“你覺得怎麽樣？”

蕭寰張張口，只覺得喉嚨幹得很，說不出話來。

虞嫣随即拿起旁邊桌子上的水杯，用棉簽蘸了，喂到他的嘴裏。

蕭寰喝了一點，覺得喉嚨的幹澀緩過來了，盯着那女子手裏的東西：“這是要做甚……”

“量體溫。”不待女子答話，虞嫣道，“看看你是不是在發燒。”

蕭寰目光狐疑。

那女子卻不多言，上前來将一根光滑的小棒插進他的腋窩裏，然後，給他蓋上被子。

她又四下裏看了看，在一個本子上寫寫畫畫。

等她走出去，蕭寰看着虞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安然無恙：“我……躺了多久？”

“今天是第三天。”虞嫣道，“放心好了，醫生說幸好你來得及時，他們給你做了手術，還輸了血，這才搶救過來。”

她說着，将窗簾拉開一些，房間裏頓時亮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