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陪伴（上）

見護工幹完活了，虞嫣走過來看了看蕭寰，又向護工聊起一些護理的問題。

“我剛才還說這小夥子身體好，恢複得快。”那護工道，“平時注意別扯到傷口就成，虞小姐你就放心吧。”

虞嫣笑眯眯地把他送走，而後，關上門。

“你問這些做甚。”蕭寰道，“這些事又不必你來動手。”

“不必我動手就不用學了麽？”虞嫣不以為然，“懂得多一點又不吃虧。”

說罷，她又看了看蕭寰，眼睛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病號服很寬大，将他的身形全然蓋住，只露出一點脖子，那裏剛剛被擦過，微微發紅。

虞嫣把目光收回。

有那麽一瞬，她覺得自己像個女流氓。

沒多久，護士走進來，告訴他們過不久就要關燈了。

虞嫣應一聲，從櫃子裏拿出洗漱包和睡衣，到浴室裏去洗澡。

電視上放着蕭寰從前最喜歡看的一檔晚間節目，一個主持人和兩個嘉賓坐在桌子前，神色嚴肅地對國際局勢高談闊論，研究各國武器的性能。

但蕭寰看着，卻有些心猿意馬。

浴室裏傳出嘩嘩的水聲，他忍不住朝門上看去，那縫隙裏透出些微的光，蕭寰能嗅到沐浴露淡淡的香味。

蕭寰忽而很厭惡自己多年養成的警覺，任何細微的聲音，耳朵都不會放過。

胡思亂想些什麽。心裏道，她穿得衣不蔽體的模樣你又不是沒見過。

他強迫自己将目光收回，深吸一口氣，把脖子上的熱氣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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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嫣洗了個澡，把頭發吹幹，換上睡衣走出來的時候，臉上貼了一張面膜，像個女鬼。

蕭寰看着，啼笑皆非。

從前在她家裏的時候，蕭寰已經領教過她這種癖好。經常在晚上這般到處晃蕩，全無一點會吓到人的顧慮。

不過事到如今，蕭寰已經不會腹诽了。有時他入宮，看到貴婦們臉上那塗得厚厚的鉛粉，便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虞嫣敷面膜的樣子。

蕭寰自幼與母親一起生活，知道後宮的女人們為了保養那張臉有多麽盡心，多麽瘋狂。他的母親王婕妤算是對妝扮之事并不十分上心的人，但也積攢了不少養顏秘方，每天早晚都要坐在鏡前塗抹一番。別的嫔妃過來串門，最喜歡說的話題也是吃什麽塗什麽能讓人變得更漂亮。

現在，蕭寰再看虞嫣，覺得雖然身處不同的世界，但虞嫣跟他那邊的女子半斤八兩，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面膜敷過之後，她還要塗塗抹抹，用手在臉上拍着，仿佛自虐。

當然，在他那邊，熱心保養容貌的也并非只有女子。

世風浮糜，人們也喜歡俊美的男子，評判人物也免不得要看外貌，但凡出身好些的男子，都免不得要在臉面上下些功夫。各種婦人用的保養方子，在男子中也會大行其道。

只是蕭寰從來不在意這些，到了朔方之後，他與将士們一般風吹日曬，毫不含糊。

正當蕭寰将目光重新看向電視，忽然，他發現虞嫣朝他走了過來，手裏拿着她剛才用的那些瓶瓶罐罐。

“做甚？”蕭寰問道。

“給你塗塗臉。”虞嫣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道，“你的皮膚太幹了，會爆皮。”

蕭寰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不塗這些。”他即刻道，“我的臉甚好……”

話沒說完，虞嫣已經從一只瓶子裏擠出些液體，抹在了他的臉上，用手指在上面輕拍起來。

蕭寰：“……”

“你的臉哪裏好了。”虞嫣一邊擺弄着他的臉一邊說，“你看你，臉頰和唇周這些地方都已經粗糙了，這麽幹燥的天，你從來不抹護膚品麽？”

“幹燥又如何。”蕭寰不以為然，“纨绔才會似女子一般整日敷粉塗脂，我等男若也嬌滴滴的，如何馳騁殺敵建功立業。”

虞嫣覺得匪夷所思：“往臉上抹點東西罷了，怎麽影響你馳騁殺敵建功立業了？你把臉護理得好看些，別人也只會誇你，不會罵你。”

說罷，她又接着又打開另一個瓶子，給他又抹上別的。

“無人說我生得不好看。”他倔強地說，還想躲開。

虞嫣把他的臉扳過來：“那是因為你是皇子，誰敢說你。”

蕭寰有傷在身，本就不好動彈，知道此時敵不過她，終究閉了嘴。

她手指上的力道不重，軟軟的，按在皮膚上很是舒服。

香味淡淡的，很好聞。

蕭寰雖然還是不習慣臉上塗東西的感覺，但終于安靜了下來。

虞嫣端詳着蕭寰的臉，忽然發現，他底子是真的不差。

朔方那樣的地方，她想想也能知道環境怎麽樣，蕭寰在那邊待了八年，皮膚除了黑一點幹一點，并沒有什麽大的問題。

如果他一直在京城裏養尊處優，風吹不進太陽曬不到，這張臉大概會是白白嫩嫩的……

虞嫣想着，忽而有些興趣。

塗抹完之後，她看着他：“要不，我再給你敷一層美白睡眠面膜吧？”

蕭寰聽到，目光即刻冷下，帶上了殺氣。

虞嫣只得作罷。

過沒多久，醫院休息的時間到了，護士過來關燈。

虞嫣對蕭寰說一聲晚安，然後，将被子枕頭在沙發床上鋪開，鑽到裏面。

室中很是安靜，沒多久，蕭寰似乎聽到了虞嫣那邊傳來的清淺的呼吸聲。看去，微光從半掩的窗簾外頭透進來，她的臉龐若隐若現。

蕭寰知道，這些天來，她必然很累。

雖然自己是病人，剛才還說了許多話，但蕭寰此時一點也不覺得困，注視着虞嫣，目光定定。

房子裏的暖氣很足，身上覺得有些熱，蕭寰不由地将被子翻開一些。

王熙曾經問他，可曾對哪個女子念念不忘，或者夜裏總夢到她。

當時，蕭寰一臉不屑。

但他知道，事實并非如此。

因為他時常會夢到這邊的事，以及虞嫣。

就算是現在，蕭寰看着她，也時常會有那麽一瞬的錯覺，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我們可以互相幫助。比如我這邊要是遇到什麽擺不平的麻煩，需要避避風頭，就到你那邊去。你這個廣陵王要是幹不下去了，也可以到我這邊來，我包你吃住。”

他又想起了上次分別時，虞嫣說的話。

當時，他聽着，覺得她也不過是突發奇想說說罷了。他們大概此生都不會再見面，所以，他将何賢他們都遷走，希望将自己和虞嫣的所有秘密都留在那宅子裏，不再讓人觸碰。

但他真的沒有把這些話放心上麽？

蕭寰承認并不是這樣，因為他發現自己受了重傷，且處境莫測的時候，最讓他感到踏實的念頭，就是來找虞嫣。

這種感覺對于蕭寰來說很陌生。

但蕭寰并非冥頑不靈，念頭生出來的那一瞬，他知道，虞嫣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并非只是看着些舊物便會想起她那麽簡單。

他來找她，并非只是為了活命。

他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但死之前，他也希望能再看到她。

這大概就是王熙所說的，那所謂的動心。

那麽，虞嫣對他呢？

她也的确兌現了承諾，救了自己的命，盡其所能地照顧他。

——“……如果換過來，我遇到了大麻煩過去找他，你會不會幫忙？”

蕭寰想着剛才虞嫣說過的話，心中苦笑。

自己對她而言，或許，仍然只是個朋友吧。

想這些做甚？

一個聲音在心底道，她有她的世界，你有你的，她救了你，還不夠麽。

蕭寰注視着虞嫣，深深地吸一口氣，少頃，閉上眼睛。

第二天，虞嫣沒什麽事，留在病房裏陪着蕭寰。

像昨天一樣，醫生護士進來的時候，她跟在旁邊看着，問七問八。

等醫生護士都離開之後，虞嫣似乎不放心剛才量體溫的結果，又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覺得沒事了，才放開來。

“你今天覺得怎麽樣？”她問，“傷口還那麽疼麽？”

蕭寰仍然覺得疼，看着她，卻道：“好了許多。”

虞嫣似乎很高興，露出笑容，哼着歌去刷牙洗臉。

今天，醫生允許蕭寰進食了。

沒多久，護工把兩人的早餐送了過來。

虞嫣看了看，對蕭寰道：“粥做得不錯，吃點怎麽樣？”

蕭寰颔首。

虞嫣于是把蕭寰的床升起一點，然後坐在旁邊，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到蕭寰的嘴邊。

蕭寰看着那勺子，仍有些不習慣。

他喜歡虞嫣待在自己身邊，但并不喜歡她拿自己當作毫無自理之力的幼童一般對待。

“你再将床升起些，”他說，“我自己來。”

虞嫣卻道：“那不行，你現在還是重症病人，亂動會扯到傷口，更麻煩。”

說着，她又将勺子遞了遞，蕭寰只好張開嘴。

這粥熬得很爛，味道也不錯。這是來到這邊之後，蕭寰第一次正經吃到食物，幾口吞下之後，覺得幹癟的胃裏舒服了許多。

吃着粥的時候，蕭寰一直将眼睛瞥着虞嫣。

昨夜，她大約睡得很不錯，臉色明顯好了很多，憔悴一掃而空。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室內光照柔和，她專注地将勺子裏的粥輕輕吹涼，長長的睫毛像羽翼一般微微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