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漂亮蠢貨

淩謙實在愚蠢。

他遲鈍得可怕,又過分單純,幾乎可以用無知來形容,并且缺乏常識。

可他偏偏有着一雙漂亮的眼睛。

一雙漂亮的,靈動的,藏着可愛和調皮的,不自覺便會溢出無盡溫柔善意的眼睛。

被愛意所澆灌,在善意和呵護中長大的,這世上最純潔最完美的眼睛。

于是那一切令人苦惱的缺點,都變得引人憐愛,也帶給人更多折磨。

而天真的人對此一無所知。

淩謙在回程的路上一直氣哼哼的。

他覺得貝唯西莫名其妙,不肯好好回答問題,顧左右而言他。

貝唯西一度想要圓場,很快又放棄了。

為了掩飾情緒,他已經消耗了太多的力氣。

這個笨蛋要怎麽明白呢,喜歡一個人不是一件那麽輕易那麽随便的事情。眼睜睜看着感情不受控制地從心口溢出來,管不住的。

不把這份心意拿出來吓人,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溫柔的事。

淩謙在下車時小聲嘟囔:“你肯定對我有意見。”

貝唯西心想,可不是。

若是能夠,他很想對淩謙說,求求你了,別對我那麽殘忍行不行。

別總是沖着我笑,別成天跟我鬧別扭,別在我面前表現出那麽可愛的樣子,別對我那麽好,最好是別在我面前晃悠了。

明明我想再靠近一點,你就接受不了。

當然,這不是淩謙的錯。

淩謙有什麽理由對他産生同樣的心情呢?

他一無所有,在兩人的相處中幾乎只有索取,沒有任何付出。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沒有為淩謙付出的資本,淩謙也不需要。

他們住在同一棟房子裏,甚至晚上睡在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可他們之間的關系,從來都不對等。

他不配的。

在這份感情才剛冒出最細小的芽時,他就已經警覺,提醒自己必須克制,當斷則斷,盡快遠離。他有過許多與淩謙拉開距離的機會,都沒把握好。

歸根結底,還是舍不得。

回到家,程浩渺一見着淩謙的模樣,立刻笑出了聲。

他倆出門時程浩渺還沒起床,之後電話聯系過,程浩渺當時表現得挺關心,可實際見到了好友手上的夾板,立即幸災樂禍起來。

“你們到底幹什麽了能從床上摔下來啊?”他笑得一臉揶揄。

淩謙漲紅了臉,剛要說些什麽,貝唯西清了清嗓子。

原本還不懷好意的程浩渺想到了什麽,表情頓時嚴肅了很多。他同貝唯西對視了一眼,接着也跟着裝模作樣咳嗽了兩聲,說道:“我開玩笑的。”

淩謙有些疑惑,不明白損友為何突然轉性。

程浩渺挺心虛的,又看了看貝唯西,才對淩謙說道:“你要戴着這個東西多久啊?”

“至少一個月吧,”貝唯西替他回答,“到時候再去拍個片子,沒什麽大礙的話就可以拆掉了。”

“那這段時間豈不是很不方便,”程浩渺想了想,“有什麽需要的話可以跟我說。”

淩謙很不客氣:“行了吧你,別添亂就好了。”

程浩渺皺了一下眉:“……你這樣,洗澡都困難吧?能擰毛巾嗎?”

淩謙左手大拇指沖着貝唯西一指:“他害我的,當然是他伺候我。”

貝唯西微微睜大了眼睛。

程浩渺反應比他更大一點:“不是,這樣……不太好吧?”

“為什麽不好,”淩謙說着,猛地回過神來,“哦,不對……他得念書,不能浪費時間。那确實是不太好。”

除了他以外的兩個人都沒開口。

貝唯西很确定,程浩渺向他投來了明顯帶着同情的眼神。

他報以苦笑,并且慶幸淩謙毫無所覺。

傷了一只手,就不能騎自行車了,當然更不方便開車。

淩謙下午有課,非常堅持要帶傷出席,說是這門課很難,怕少聽一次以後就再也聽不懂。

因為不放心,程浩渺一路把他送去了學校,回家後第一時間跑來同貝唯西談心。

“你們倆真的沒點什麽?”他問貝唯西。

“如果我們之間有什麽,你覺得他像是能瞞得住的人嗎?”貝唯西反問。

這話極有說服力,程浩渺立刻信了。

“那你現在……”

貝唯西沖他笑了笑:“不管享受還是折磨,都不剩幾天了。”

程浩渺嘆了口氣,起身的同時在他肩膀上安撫似的拍了拍。

淩謙肯定不知道他倆為什麽那麽快就結下了深厚友誼。

交朋友,有一個很簡單的技巧。

貝唯西對程浩渺說了一個秘密。一個于情于理都應該隐瞞的,難以啓齒的,表現出極大信任的秘密。

在淩謙因為嗆到而跑去衛生間的那天,貝唯西對留在客廳的程浩渺說,拜托了,以後別再開這種玩笑了。

我知道你有點懷疑我,其實你的懷疑不全是錯的,我确實對他有點想法。你總開這樣的玩笑,我怕他多想,想多了就發現了。

然後,他在程浩渺的目瞪口呆中繼續說道,但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們又不相配,也不可能在一起,我不希望被他讨厭。

當程浩渺在震驚過後問他為什麽會選擇告訴自己,貝唯西說,是因為覺得他是一個守口如瓶的值得信賴的人。

貝唯西心裏當然不是這麽想的。

程浩渺怎麽看都不像是嘴巴牢靠的樣子,更何況他還和淩謙關系那麽好,于情于理,都更應該偏心淩謙。

貝唯西已經做好了被洩密的準備。

“你知不知道,貝唯西喜歡你。”

這句話,他永遠不可能親口告訴淩謙。

可他卻又有些希望淩謙能聽到,還想知道淩謙在聽說以後會是什麽反應。

淩謙當然不會接受,他知道。他只是單純想要看他為此驚慌失措。

然後,他可以一臉坦蕩地告訴淩謙,我跟他瞎說的,整天聽他開那種玩笑,煩死了,随便找個借口讓他閉嘴罷了。

這麽重要的事,我和他才認識幾天呀,又不熟,你們關系好,若是真的,我能說給他聽嗎?

淩謙會信的,人總是會傾向于相信自己更願意接受的解釋。

意料之外的是,程浩渺竟真的守口如瓶,在那之後也極少當着兩人的面再開那種玩笑了。

不僅如此,他好像被貝唯西的這份“信任”所打動,徹底把貝唯西看作了自己人。

貝唯西這輩子唯二接觸過的兩位富家公子,性格天差地別,但都與他原本默認的刻板印象完全對不上號,有着讓人哭笑不得的單純。

實在讨厭不起來。

程浩渺每天與淩謙打嘴仗,感情卻是真的不錯。

估摸着淩謙差不多快要下課,他又主動跑去接人。

淩謙骨折的是手又不是腳,學校也近,完全有能力獨自來回。可畢竟傷勢新鮮,正是周圍人最擔憂在意的時間,外加程浩渺在家實在閑得發慌,權當做是外出放風了。

貝唯西原本是該暗搓搓期待一下的,盼着那兩人單獨相處時,這個原來口風很緊的家夥會不小心說漏嘴。

現在不期待了,只盼着他最好一句都別提起。

那天夜裏他鬼迷心竅,一時間的情難自禁,破壞了一切。

淩謙雖然是個傻子,可終歸還是有些常識的,當然會知道親吻意味着什麽。

對一個從來都簡單直接的人而言,淩謙的拒絕意外的委婉。

那讓貝唯西感到悲哀和失落,也讓他無比感激。

他想當一個識趣的人,至少未來還能和淩謙保持友好的關系,能平心靜氣的坐下來像普通友人那樣聊天談笑。

他一度擔心淩謙這樣的性格會掩飾不了心中那份別扭,做不到那麽自然。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淩謙無疑對于“喜歡”這種情緒一無所知,才能那麽幹脆就默認整件事都已經過去。

一個匪夷所思的呆子。

令人苦惱。

淩謙到家的時候心情很不好。

他一進房間立刻甩掉了書包一頭紮在了床上,“好完蛋啊!這門課也太難了,我只用腦子根本記不住!現在沒法記筆記,只用一只手連課件都沒法拍,我挂定了!”

貝唯西坐在書桌前,轉過身看他,很快笑出了聲。

淩謙趴成了一個大字型,臉朝着下面,為了不影響傷勢又用別扭的姿勢微微舉起了右手,看起來顯得十分滑稽。

還很可愛。

貝唯西很想起身坐到他身邊去。

在很多時刻,他都會不自覺的想要離他更近一點。

“我肯定會挂,我要重修了!”淩謙一邊哀嚎一邊用完好的左手用砰砰捶床。

貝唯西克制了幾秒,站起身來,低着頭,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走到他身旁的位置,坐了下來。

原本把臉悶在被子裏的淩謙立刻警覺地轉過頭來看他。

“肯定還有別人做了筆記吧,能不能問同學什麽的借一下?”

“試試吧,希望不大,”淩謙嘆氣,“我今年剛轉過來,也不宿舍,和其他人都不怎麽熟悉。而且,筆記這東西,人家寫的我也不見得看得明白。”

他在說話的同時,撲騰着想要坐起身來。他動作很着急,又因為右手不能使力而被迫變得笨拙。這讓貝唯西有機會伸手扶他。

可惜那樣的接觸實在短暫。

淩謙起身後很快站了起來。

“我先去洗個澡。”他邊說邊後退。

“那麽早?”貝唯西驚訝,“你平時不都是睡前才洗。”

“出汗了。”淩謙快步跑去了衣櫃前。

大冷天的,他穿的也不算很多,又是走回來的,能出多少汗呢。

貝唯西後知後覺意識到一件事。

好像自己每一次靠近他,他都會找借口逃跑。

在他情難自禁親吻他的額頭前就是如此。

淩謙不該是那麽敏銳的人,要不然,就不會在他面前露出那麽多破綻,毫無防備。

這會不會是一種專屬于小動物的第六感呢,能依靠本能知道什麽對于自己是危險的。

貝唯西想,若是真的,那淩謙的第六感并不準确。

他那麽安全,從來都能找準自己的定位,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也不打算占什麽便宜。

他可以安分守己,做一個老實人。

淩謙右手不便,只能胳膊肘夾着衣物,動作極為別扭。

可以想見,待會兒進了浴室,也會遇上麻煩。

貝唯西在他身後安靜地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淩謙自己親口說的話。

明明在心中勸說自己這樣不合适,另一種沖動卻蠱惑着他開了口:“要我幫忙嗎?”

作者有話說:

淩謙:啊?标題是在說貝唯西嗎?還好啦,他也沒有很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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