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二個大師 你會做一輩子和尚嗎……

汴梁的行道是一條大路通到頭,兩邊岔開許多條小巷子,那些商鋪住戶多隐藏在其中,得人自己往巷子裏找才能看見。

溫水水就在這些巷子裏四處亂轉,南邊的人家大抵上喜靜,即使擺攤做生意,來往的行客走走停停,瞧到喜歡的就買,鮮少看到起争執的。

從梅看上了一只陀螺,捏着小皮鞭舍不得松手。

溫水水也擱那個小攤邊幹站着,她們三個身上加一起就剩幾個銅板,陀螺買不起了,只能讓她多摸兩下。

這邊民風純樸,女人街行也是常有的事,但現下臨近傍晚,路上行人沒多少,那小販也想收攤,瞧溫水水生的俏,便沒好意思說出要走的話,眼睛盯着她發直,“姑,姑娘,這陀螺沒幾個錢,你拿去玩吧。”

從梅雖然喜歡陀螺,但沒想過占人便宜,放下鞭子拉溫水水道,“小姐,咱們回吧。”

溫水水按了按她手,沖小厮笑一下,“這位大哥,請問這附近有柳記鋪子嗎?”

她笑得好看極了,疏離中帶着有禮,小厮原先還猜測是哪家出逃的妾室,畢竟一個陀螺都買不起,長的又出挑,穿着卻沒多富貴,總不至于是大家的千金小姐,市井商販的那點兒心思都在這裏面,見着柔弱易欺的總想去讨點好處,縱然是沒多大壞心眼,也會私底下看輕人。

眼瞅着溫水水落落大方,他就再沒有輕視的念頭,擡手往小道裏指去,“姑娘要找的柳記在最裏邊兒。”

溫水水輕輕道了聲謝,帶着從梅和含煙繼續朝裏走。

從梅跟在她後頭咋咋呼呼問道,“小姐,您說過夫人給您留了鋪子田産,難道都在汴梁這裏嗎?”

“我娘親是江都人,往先家裏做生意各地都跑,田産之類的約莫還在江都,但鋪子不定只在江都,汴梁這裏離江都也不算遠,我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這邊真有柳記,”這塊小路坑坑窪窪,地上還集了不少水,溫水水提着裙擺蹦蹦跳跳跑了一小段路,停在了一家當鋪門前。

當鋪的門面不大,四四方方的小門,上首的匾額刻着兩個明晃晃的燙金字體。

柳記。

溫水水一瞬間眼熱了,她擡腳進門,恰見那高高櫃臺前支棱着腦袋,是個小老頭兒,兩眼閃精光,當先對她們仨兒一通端詳,随即瞅着溫水水搓手道,“不知客官要典當什麽?”

溫水水慢慢踱過去,用帶着扳指的手往櫃臺上敲,“你們當家的可是江都富商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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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老頭一眼看到扳指,立即收起谄媚的待客嘴臉,直往她面上觀量,看的久了眼裏生淚,結結巴巴道,“您,您是小小姐?”

溫水水輕輕颔首,“柳鳶是我的娘親。”

小老頭狠抹一把臉,跳下櫃臺急跑出來,他身形不高,站到溫水水面前将将和她齊頭,他顫着手伸到她臉邊,随即一下握緊拳,彎身跪倒在地,“小的周宴見過小小姐。”

溫水水斜眼飄過含煙,她立刻上前扶起周宴。

“怎麽把當鋪開到這邊來了?”

“您和小姐去了西京後,江都那邊着實沒了活路,小姐捎信讓小的把營生移到汴梁,這邊更富庶,也方便接應江都那頭,”周宴招呼夥計過來上茶,引着她轉到後面的茶廳,這當鋪前頭做買賣,後頭住着人,比外面看着寬敞的多。

和楊家的布局有些像。

溫水水走了一天,又累又餓,就着茶點邊吃邊說,“周宴,我想回江都。”

周宴弓着身立在她身邊,催着小厮把她們的行李先拿到一邊,好讓她們休息,嘴裏笑着道,“小小姐,江都現下不好回,這一年雨沒下斷,說不定會致洪災,還是留在這裏吧,小的在這邊置了好幾處屋宅,雖比不得宰相大人的府邸,但勉強能住人。”

江都的洪災有多可怕,溫水水只要一想到幼時遭遇的情形,那種自骨髓裏湧上來的恐懼就讓她膽寒。

她拿了兩塊點心分給含煙和從梅,淡淡道,“朝廷不管?”

“那些當官的都是拿着錢不幹正事,去年水災淹了不知多少人家,當地的刺史倒是急,急有什麽用,上頭不派人下來,該倒黴還得倒黴,”周宴說。

溫水水拂了拂衣擺,“按理來說,這事該歸工部管。”

江都自來就是雨水充足的地區,每年夏秋都躲不過暴雨,河水暴漲是必然,要是朝廷真有心,工部早派人來挖渠通河,修建堤壩,也不至于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

歸根結底,是溫烔沒想叫人來,溫烔自己從工部出來,現今當了宰相,工部還是聽他差遣,江都成這樣,都沒見他顧念過,那裏也是他的故鄉,一朝發達了卻沒想過報答。

果然是忘恩負義的狼狗。

屋外頭響起炸雷,眼瞧着又得下雨,周宴揪起臉道,“小小姐說的是,但也得看官老爺們開不開心。”

溫水水嗯過,無趣的晃着手道,“即是不能回江都了,那就呆這裏吧。”

周宴掩不住高興,小心問道,“那小的叫人帶您先去宅子歇息?”

“住的地方不勞你煩心,”溫水水擺了擺手,掂量着想法,“只有件事想讓你去做。”

周宴謙卑道,“但聽小小姐吩咐。”

溫水水托着腮,眼珠子轉了轉,“我想找個像我娘親的女人。”

周宴顯出一點哀傷,“是。”

溫水水睨過他,擡腿起身緩緩朝外走,“我住在楊家,你想找我可以去那邊。”

周宴急急追過去,從兜裏取出一疊銀票遞到她跟前,“您住在別人家總得要花錢,小的手頭上就剩這幾張銀票,您暫且用着,明個小的去錢莊再取些給您送過去。”

溫水水勾一下唇,從梅機靈的接過銀票跟他道謝,“周管事委實貼心,我們小姐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如今見着你了,也不怕往後沒着落。”

周宴局促的陪着笑,“小的是柳家下人,小小姐是小的主子,以後小的斷不會讓您受苦。”

溫水水跟他笑笑,随即走出當鋪。

這會子天陰下來,時不時打着閃,路上行人都飛快往家中趕,街道空蕩蕩的,就溫水水三人漫無目的的亂走。

含煙和從梅跟在她後頭走了一段路,瞧她不像是要回去,從梅吱聲,“小姐,我們現下有錢了,不若先找間客棧住下吧。”

含煙擰她胳膊,“待會兒元空師傅找來,我們卻去住客棧了,他指定不管小姐。”

他巴不得丢了溫水水這個累贅。

溫水水攥緊指頭,這次孤注一擲,成了她就能進一步占據元空的心,不成她或許再也見不到元空。

天邊響起一聲雷,大雨轟地傾瀉。

含煙和從梅牽着溫水水一起躲到街角的破亭子裏.

“這雨說下就下,是想淹了汴梁城吧,”從梅跺跺腳,唉聲嘆氣,“元空師傅估摸是不來了。”

“別烏鴉嘴,”含煙拉下帕子擦掉溫水水臉上的水汽。

溫水水抱着手蹲到石柱邊,看着地上的水滴濺出來水花,她的神思有些迷茫,會不會就走錯了這一步,他們搬家原就是要跑,她自己帶着人出來,他們沒準歡慶鼓舞,這個大麻煩自己走了。

她把心一橫,若真是這樣,她也不用裝了,江都回不去,她就在這汴梁城當老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①,楊家在這裏,她有的是機會逮到元空。

她呼出了一口氣,待起身,有人撐着雨傘緩慢走來,他穿了一身混色染衣,行動間盡是從容,直站到亭前,他柔笑道,“施主,随貧僧回去吧。”

溫水水別過臉,眸底浸出笑,随後又做出不情願的神色,并不睬他。

元空把手裏多餘的傘給了含煙,她們倆自覺打着傘先跑了。

“家中事忙,不小心遺漏了施主,施主不高興也是應當的,全是貧僧招待不周,但現在你沒地方可去,何不先忍忍呢?”

溫水水站起來,細着嗓音道,“我沒想給你們添麻煩,我曉得你們覺着我不要臉皮。”

元空搖頭笑,“怎會?施主落難至此,都是貧僧之故,貧僧自然要護你周全。”

“……是你說的,”溫水水擡眸瞅着他,只怕這又是假話。

元空颔首,認真道,“施主在這裏一日,貧僧便盡心一日。”

溫水水笑了一點,轉而又抑制住,偏過身靜靜等着他請自己走。

“施主一天沒吃東西,想來餓,跟貧僧回家吧,”元空低聲道。

溫水水躊躇着望過他,到底還是踮起腳尖試探着往外走。

這場暴雨下的急,地面彙聚了一層水,她穿的是普通繡鞋,踩進水裏就能濕,一時倒不好走。

元空思忖須臾,将傘塞到她手裏,蹲身下來道,“貧僧背施主吧。”

他一直很抗拒和溫水水接觸,溫水水碰他一下都像是在玷污他,可現在這個人竟主動要背她。

溫水水忍着歡喜伏到他背上,他馱起她走在雨裏,肩膀寬闊,脊背挺直。

溫水水攬緊了他的脖子,将頭搭在他肩側,喃喃問道,“你會做一輩子的和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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