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七個大師 元空目色陰冷的看着溫水……

汴梁城人人自危,刺史下令征集了醫館,那些患病的人悉數被歸攏到一處。

玄靈也傳信給元空,邀他入刺史衙門一敘。

那會兒楊府正在焚香驅蟲,溫水水的院子裏全是煙,她嗆得站院門前不停咳嗽,恰巧見元空行色匆匆朝外走,她側過身故意避開他。

元空肅着臉與她擦身而過,頭一次沒和她打招呼。

溫水水等他一走,瞧院裏含煙和從梅都在忙活,便自己晃出後院,一路摸到柳記。

城裏出了事,他們這些生意人也沒法再開門營生,早早關了門躲屋裏舒坦。

溫水水到的時候,周宴正躺院子裏逗鳥,見着她來唬的抓不住鳥食,灑了一地。

“小小姐,您過來也不叫小的一聲,”周宴忙給她沏了杯茶,放到她手邊。

溫水水沒碰茶,挑着指頭逗籠子裏的小黃鹂,道,“周叔,你是不是瞞了些事情?”

周宴賠笑着撓頭,“小的不知小小姐話裏的意思。”

“江都到底如何了?”溫水水直白問道,那杯茶被她端起吹了吹,徑自撒到地上。

周宴臉色發白,一倏忽屈膝跪到地上,“小的該死!”

溫水水躬身扶他起來,慢條斯理道,“這疫病是從江都那頭傳來的吧。”

周宴抖擻着身點頭,“前兒個小的遣人去江都把鋪子都遷來了,那邊根本沒法呆,滿城的髒水沒人清理,小老百姓浸在水裏能不得病嗎?”

溫水水黑着臉往桌上一拍,“這種事,你為什麽瞞着我!”

“……小小姐息怒,小的着實不敢說,”周宴軟倒在地,哭喪着臉哀哀道,“小的只是個商人,這種事散布出去,不管有沒有人信,都會被人惦記上,小的死了倒沒事,可柳家的生意要怎麽辦?您這麽點大,小的如何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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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水水緊握着手,半晌道,“你起來。”

周宴忐忑不安的站起身。

“江都和汴梁隔着一條清河,這病不是什麽傳人的,現在卻能在汴梁城裏肆虐,顯然清河的水已經受到污染,”溫水水沉思道,汴梁百姓吃的都是清河水,像楊家這種顯貴嫌河水不幹淨,一般自家都會打井,通的地下水,和清河水不是一個源頭,這才避免染上疫病。

這種病在十幾年前就有過,那會兒溫水水才一歲多,親眼看到許多人在髒水裏喪生,娘親帶着她和外祖母藏在樹上,餓了就啃樹皮,硬是挺過半個月才等來洪水倒退。

那個時候當真慘烈,娘親曾說,她們站在一堆屍體裏,舉目皆是荒蕪,有那麽一瞬間,連活着都是一種奢望。

周宴猶疑道,“……小的要不然報給刺史大人吧。”

溫水水交握着手,“你自己都說了,不能往出說,你還敢捅到汴梁刺史那裏,別到時候功勞是他的,出事了拿你出來頂罪。”

周宴膽怯的縮着腦袋。

溫水水張手又松開,想了想道,“雖然不能直接報給汴梁刺史,不過可以把這個消息私底下散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了,西京自然也會知道,紙包不住火,燒起來才是正經。”

周宴老實巴交的嗯着。

溫水水甩甩袖子惬意道,“這麽好的機會不能放過了,好歹咱們如今住在汴梁,汴梁出這麽大事,我們也得出一份力,他們要是缺錢用,缺多少我們送多少,回頭論功行賞,陛下不會把我們忘了。”

——

元空一路趕去衙門,衙門裏聚了不少人,個個愁眉苦臉,他一進去,玄靈先跟他笑,“來了。”

元空走過去朝他敬禮,“師叔叫弟子前來是因為疫病?”

玄靈指着他跟身旁的刺史道,“他是老衲師兄的徒弟元空,師兄的醫術你們是知道的,有元空在這裏,你們不用過多擔心。”

元空的名頭無人不曉,他是不受陛下疼愛,但他天生佛性,陛下不能把他怎麽樣,甚至還讓玄明做了他的師父。

誰也不敢輕視他。

刺史慌忙擡袖行跪拜大禮,卑聲道,“還請大師施救!”

元空将他扶起,“貧僧也只能盡綿薄之力。”

“元空,随老衲去看看病人,”玄靈帶着他出了衙門。

因是臨時征用的,醫館大門悉數被封住,他們走後門進到裏邊,刺史帶着一衆官員杵在門口不敢進,生怕那病會傳到自己身上。

玄靈遞過來一塊白布,元空就手捂在臉上,随他一同入內,地上躺滿了人,哎呦聲此起彼伏,偶爾能聽到幾聲孩子和女人的哭泣,屋內還關着窗戶,只在當中留了盞燈,這種氛圍相當的壓抑,他們如同身處煉獄,盼着有神佛來拯救。

元空就近蹲倒,觀察着病患的面部,上面布滿了紅疹,密密麻麻的,他又看了其他病患,都是一般模樣,他轉頭跟玄靈道,“師叔,這确實是疫病。”

玄靈面露悲苦,痛聲道,“老衲只在醫書上見過此症,根本不知解法。”

元空腮邊發硬,探手覆在病患的額頭上,體溫很高,人已經被燒糊塗了。

玄靈拽他的手道,“謹防染上。”

“弟子猜,這病不傳人,”元空跨過行道,走到角落裏,正見一婦人懷裏抱着個小姑娘。

那小姑娘許是多日沒見新鮮的人,瞅到他呀呀的笑,他朝婦人伸手,“女施主,容貧僧看一看你女兒。”

婦人進氣少出氣多,把孩子推給他,哭道,“小師傅,求您把我女兒帶出去。”

這就是為人母,自己有諸般艱難,也不想叫孩子受苦,她病成這樣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讓元空救自己,而是求他把女兒送出去,她也猜到這病或許會傳染,便是死也不能把孩子拖下去。

元空抱起孩子翻看,沒在她身上看到紅疹,他笑了笑,“師叔,這病不傳人。”

玄靈扶額,“即是不傳人,為何有這麽多人得上?”

元空皺眉思索。

“老衲記得從前江都也有過這種病橫流,當時死傷慘重,朝廷分批下來的醫者也無能為力,倒是後面洪水止住,這病才自然消亡,”只是死的人太多了,多的當初他聽見都心寒,上天降罰,誰也躲不過。

元空抱着孩子走到窗前,去了木栓把窗戶支開,清新的空氣透進來,把沉悶沖散。

“必定是沾上了什麽東西,只要查清源頭将其切斷,就不怕再蔓延。”

玄靈轉步朝外走,“源頭的事,老衲跟刺史商議,由他去找,當務之急,要先給這些施主醫治,他們等不得。”

元空跟他後面抱着孩子出門。

“這疹子出的太快,伴随着風熱很容易致死,得先将他們疏散開。”

玄靈擦了擦額頭的汗,腦中突然閃過光,“既是起熱,要是能降下去,豈不就能治?”

元空把孩子交給了門外的侍衛,雙手揣着袖子往不遠處的高山上瞧,“弟子曾在藏經樓中讀過一本經書,裏面記載了一方藥,叫清瘟敗毒散①,原是前朝爆發瘟疫時先人研制出的藥方,弟子僅記得大概配方,需的花時間調制。”

玄靈閉目念了句阿彌陀佛,與他道,“老衲不中用,原先學藝不精幫不了你什麽,只你想要什麽藥草老衲替你尋來,能快則快,斷不能耽擱。”

元空彎腰沖他一敬,“弟子先回家一趟和外祖他們說清,今晚過來與您洽談。”

玄靈颔首,“信件也不用你去送了,老衲和刺史商議,他叫人帶着信去西京,過不了幾日大概就到了。”

元空卷袖往外走,瞧刺史立在門口探頭探腦,他和玄靈相視一笑,道,“這麽多人一起染病,逃不過吃喝洗漱,刺史大人抓源頭就往這幾個地方找,相信很快就能查清楚。”

刺史喜滋滋哎着聲。

玄靈呵呵笑,“先張羅地方,把這些病患騰出來吧,這一日三餐吃喝用藥都要你們衙門管着,兜不住也是個麻煩,兜住了,這次過後你約莫就能晉升。”

刺史自然懂這裏面的門道,搓着手擠眉弄眼道,“禪師說笑了,本官是父母官,老百姓們過的好,本官才順心,不求那些虛名。”

元空低笑兩聲,往過道走去。

緣着疫病,城裏早沒了以前的繁華,商鋪小攤全不見,路過巷子只能聽見呼嘯的風。

難得凄涼。

他邊走邊看,忽而見到左側小巷子裏有兩個人在說話。

是溫水水和周宴。

周宴從荷包裏取出一疊銀票往她手裏塞,苦口婆心道,“眼下外面風聲緊,你們女孩兒住別人家裏不合适,不若搬過來吧。”

溫水水收起銀票涼涼道,“不了。”

她的側臉很淡漠,幾乎看不出喜怒,但她拿了錢,那錢就好像是她應得的。

周宴皺巴巴着臉,往她面前站,嗓音低了不少,“您住那裏終歸不是事兒,小的給您置辦了個大宅子,裏邊兒應有盡有,總比寄人籬下的強。”

這聲兒太小了,小的隔着巷子傳出來斷斷續續,只能依稀聽見什麽“置辦宅子”、“寄人籬下”。

元空目色陰冷的看着溫水水,她還是低着頭,細俏的臉被陰影打上,絲毫沒有和周宴保持距離,她呢喃道,“我考慮一下。”

周宴唉一聲,背手回了當鋪。

溫水水立在當鋪前呆滞了好一會,随後慢吞吞往回走。

元空眉梢陰郁,一閃身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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