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公子

廳內幾人各懷心思,一時間只聽見盞杯相碰的聲音,甄夫人按着桌沿,強忍着怒氣正要逐客,一直坐在旁邊不發一言的安岚突然笑着站起來道:“娘,西邊不是還空兩間房,就讓他們住下吧。”

聞言,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這個貌似美麗天真的少女,只見她細腰盈盈一動,唇似含櫻,榴齒含笑,淡煙似的眉骨微微挑起時,那朵茶花仿佛悄然伸展,妝點出一對秋水清瞳。

甄夫人的臉上帶上了幾分探究,那鄭公子看得挪不開眼,一拊掌笑道:“這位妹妹都這麽說了,夫人再拒絕,可就有些不通人情了。”

安岚微微皺眉,以往別人叫妹妹,她可沒現在這麽惡心過。

甄夫人把擱在桌案上的寬袖收回,似乎無奈地擺了擺手道:“也罷,那你們就住下吧。”

一場風波就這麽勉強壓下,鄭公子帶來的家仆們拎着箱籠四處跑動,招呼着把房間好好收拾起來,莊子裏的仆婦們探頭探腦地觀望,只覺得許久從未像今天熱鬧過。

甄夫人讓傅嬷嬷去關了門,轉向安岚道:“你有什麽打算?”

安岚歪頭一笑,替甄夫人倒了杯茶道:“娘,你總教我做事要懂得迂回變通。王姨娘既然把人給弄到這裏來,我們一味推拒,就實打實做了壞人,說不定還會得罪那位鄭侍郎。不如就讓他住下,咱們好吃好喝地招呼着。至于住的慣不慣,能住多久,可就怪不得我們這盡心的主人家了。”

甄夫人琢磨着這話裏的意思,終于也咬唇笑起,斜眼道:“你這兩年,倒是學的越來越精了。”

她話裏是調侃的嗔怪,可安岚知道母親其實欣慰于自己這樣的轉變,靠過去壓低聲音道:“我已經讓瓊芝領他去西邊那間屋裏,今晚一定讓這位鄭公子好好享受咱們這兒的鄉野風味。”

甄夫人用手指點了下她得意洋洋皺起的額頭,小聲道:“先別這麽快得意,等他走了才作數。“

安岚沖她一擠眼,道:“放心,您就等着看吧。”

再說那位鄭公子,差使家仆收拾了好幾個時辰,還是覺得房間簡陋粗鄙,牆角好像還透着股黴味,他閉上眼把安岚的容貌又想了一遍,硬生生做出首美人版的陋室銘。

然後他滿懷期待地走了出去,纏着甄夫人她們一同用晚飯,席間不停借故與安岚搭話,那小美人倒是一直和顏悅色,但是答話客套至極,要不就是一副萬事不懂的天真模樣,鄭公子硬着頭皮聊了幾句實在沒法往下接,深感到想勾搭個小姑娘可真不容易 。

安岚吃了一半就懶懶打了個呵欠道今天太困,要先回房歇着。她一離席,鄭公子也覺得這山野粗食吃得無甚滋味,帶上随從回了房間。

甄夫人下午就派人來說過,莊子裏燈燭不夠,這晚只為他備了盞高腳蓮花燈。到了夜晚,燭火顯得昏暗不堪,除了盛亮處,照得幾堵白牆莫名陰森。鄭公子在屋裏子罵了兩圈,可也沒別的法子,只有讓随從明日大早去給他買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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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從終于打開書箱,挑了兩本書出來,打着呵欠翻看。這時青灰的天際翻起了濃霧,檐下燈籠被風吹得發出“嘩嘩”的輕響,鄭公子手托着腮邊,正被一堆“之乎者也”繞的頭中暈沉,突然聽見旁邊的牆外傳來有節奏的噼、啪、噼、啪聲,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輕敲着牆壁,在這安靜的夜裏,聽得人心頭一顫。

鄭公子微皺起眉頭,也不知隔壁住的是誰,大晚上不睡覺搗什麽亂。他用手肘撞了下牆以示警告,可那聲音還是不徐不緩,不輕不重地響在耳邊。

他有些煩了,把站在身後服侍的小厮一拽,“你給我過去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打擾老子看書。”

那小厮見公子動怒,絲毫不敢耽擱,埋着頭就往外跑,可一出房門就傳來聲尖叫,鄭公子罵罵咧咧跟了出去,正準備吼他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誰知看見那小厮雙股發顫,張着嘴指向前方,他順着那指尖一看:房門前挂着一把大鎖,鎖上鋪着厚厚一層灰,明顯這間隔壁房許久都沒有住人。

鄭公子吓得後退一步,然後咽了咽口水,堅信這是個惡作劇,四處嚷嚷着叫來了傅嬷嬷。奇怪的是,傅嬷嬷一聽此事,仿佛并不太驚訝,只是再三保證這房間已經三年沒住過人,然後用找來的鑰匙打開了門:果然是空空蕩蕩一間房,牆角全結着絲網,怎麽也藏不下一個人。

鄭公子整張臉都白了,腿有點發軟,拽着那小厮回了房,可那聲音突然又在響起:噼,啪,噼,啪……和着晃動的燈影,上下左右跳躍,仔細聽起來,好像有人在有耐心地戲耍或是……求救。

如果聲音不是來自隔壁那間房,那會不會,是他自己這間……

于是,一向嚣張的鄭家公子,被吓得屁滾尿流四處拍門,扯着喉嚨讓甄夫人給他換間房,整間莊子的人幾乎都被吵醒,甄夫人這晚睡得早,足足讓他在門口等了半小時才出來,然後一直道歉說莊子裏房間有限,勉強給騰出一間雜物房,讓鄭公子纡尊降貴地睡了一宿。

第二天,鄭公子頂着眼下一大片烏青走出房間,讓随從給他揉着哪哪都痛的筋骨,內心把這間破莊子給咒了千百遍。

可這咒罵在看見坐在樹下喝茶的少女時,瞬間轉成了口水咽下去。他連忙理好發冠,袍袖一揮大步走過去,還不忘了裝可憐道:“妹妹,你們這莊子鬧鬼啊。”

安岚正撚起一朵洗淨的桃花扔進沸水裏,聞言迅速擡眸道:“怎麽?王姨娘沒告訴你嗎?”

鄭公子被這話說的滿心疑惑,然後見那嬌弱的小美人蹙起眉心,道:“兩年前,有個仆婦的孩子爬上屋頂玩球,誰知失足摔了下來,恰好下面放着把鋤頭……哎……最後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她邊說邊用帕子捂住嘴,似乎怕得聲音都在哽咽,鄭公子想象那場面,頓時也覺得腹中作嘔,然後聽她繼續道:“後來,這莊子裏每逢夜晚就不安寧,似乎總能聽到孩童拍球的聲音,娘找人做了幾場法事也沒用,只有由着他去,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

她幽幽嘆了口氣,眼波流轉間,全是弱不勝風的風情,鄭公子心頭一蕩,竟顧不得害怕想去摸她的手安撫,誰知卻被一只從旁伸來的手狠點了下手腕,頓時整條胳膊又酸又脹,連忙狼狽地收回來。

鄭公子的臉頓時漲紅,扭頭咬着牙喊:“你是誰?竟敢打我?”

安岚連忙擡頭,讓那壯實沉默的男人躲在身後道:“這是肖淮,我的護衛。他這人一向死心眼,只懂得保護我的安全,鄭公子千萬別和他計較,就看在安岚的面子上。”

鄭公子見她急得眼眶都紅了,那護衛又木讷地對他道歉,一肚子火發不出,轉而問道:“你剛才說,王姨娘沒告訴我,怎麽她也知道這件事嗎?”

安岚滿臉無辜地點頭:“鬧鬼之事一起,我們就找人帶話給了爹爹,王姨娘還專程來看過。昨日你非要來住,我娘親還覺得奇怪,可這種事總不好到處聲張,所以才找了許多理由回絕,但我見鄭公子真心誠意想要留下,只當你必定是早已知道這件事,所以才讓娘應允了下來。”

鄭公子狠狠一拍桌案,暗自咬牙想道:“好個王佩娥,以前見她每日巴結着母親,還以為真是向着自己,想必也是夥同爹來耍我,逼着我找個清心寡欲的和尚廟呆着。”

安岚見他氣得牙癢癢,心頭暗自好笑,故意加了句:“王姨娘想必也是忘了這件事,要不公子去找她問問。哎,其實這莊子我又何嘗想住下去,可當初娘被逼着向爹承諾,咱們娘倆是萬萬不可能再回侯府,所以鬧鬼也好,漏雨漏風也好,也只有全受着。”

鄭公子瞪着眼站起身,覺得那位王姨娘真是欺人太甚,為了這可憐的美人兒嫡小姐,他必須找她好好發洩一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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