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設局

打完了人的鄭公子,當場就被莊子裏的人給團團圍住,他雖是嚣張慣了,可面對着一群憤怒的村婦村夫,感覺自己像只剛拱壞人家莊稼的野豬,随時都會被人大卸八塊來祭神。

這時,倒在血泊裏那人嘴唇嗫嚅一陣,似乎用微弱的聲音阻止他們上前,鄭公子很沒出息地把打人的家丁推到前面,趁亂溜之大吉。

這件事讓他在房間躲了整晚不敢出門,假模假樣地抱着本書看,隔一陣就讓家丁檢查門栓是否堅固,再加上怕那鬼魂來纏,連只老鼠跑過房梁的聲音都能令他吓得半死。

第二天,他鬼鬼祟祟地出了門,剛走出幾步,就撞見領了大夫去瞧人的安岚。鄭公子心虛更甚,故意咳了聲走過去,誠意十足地做了個揖道:“昨天都怪我那家丁魯莽,原本只想讓他小懲一下,誰知下手會那麽重。昨天我已經好好教訓了他一頓,岚妹妹可千萬別因此怪罪,把咱們給弄生分了啊。”

安岚始終低着頭,眸光轉來轉去,卻半點也落不到他身上,淡淡道:“安岚哪敢怪罪鄭公子,還請先讓一讓。”然後她攏着袖子,腳步輕挪繞開鄭公子,與那大夫一起匆匆地往裏趕。

鄭公子被她從頭冷到腳,心想這哪是不怪罪的模樣,連忙厚着臉皮跟過去,大聲道:“岚妹妹別傷心,要不我替你們再請個名醫過來……”

安岚終于停了步子,轉頭道:“從小我就仗着能有肖淮保護我,不然我和娘兩個弱女子,如何能在這鄉野莊子裏活下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還不知他那只左臂能不能恢複,我方才已經和大夫說過,就算傾盡所有,也一定要替他保住那只胳膊……”她越說語氣越哽咽,眼角淚光忽閃,看起來楚楚又動人。

鄭公子暗自懊惱,早知道這護衛這麽重要,他就不該只圖一時痛快,再看見小姑娘眼睫挂上淚珠,連忙一拍胸脯道:“岚妹妹別急,這事全怪我那家丁,以後那護衛的診療費、藥費,全包在我身上!”

安岚抹了抹淚,終于露了絲感激的笑容道:“真的嗎?其實這兩年我和娘也沒存下什麽錢,那就多虧公子了。”

她這一哭一笑,如雨中初盛的紅蓮,讓鄭公子看得眼都要直了,昏乎乎地想着,能哄得她開心就好,醫藥費能值幾個錢。可直到看見那大夫開出的藥單,他才徹底明白,那小美人發自真心的笑容從何而來。

“不過是傷個胳膊,需要用到人參、鹿茸這麽貴重的材料嗎!!”

鄭公子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來,拽着那大夫的手拖到一邊,咬牙切齒地問。

“那可不能這麽說,他傷的太重,很可能就會殘廢。而且是這位小姐剛才說的啊,要用最好的藥材。怎麽,公子沒與她商量好?”那大夫撚着白須尾,用滿屋子都能聽見的音量坦然道。

鄭公子快被他氣得翻白眼,正想吼着讓他輕點聲,坐在床沿的安岚已經望過來道:“公子是舍不得銀子嗎?也罷,這本來就是我的意思,別理由讓別人破費,還是我自己來付吧。”

鄭公子哪能被她看不起,一瞪眼道:“什麽話,這點錢我還是出得起。”然後甩出一張銀票,正好是他從王姨娘那裏給訛過來的,倒也不太心疼。可那大夫淡淡瞥了眼道:“用來做這個月的藥費倒是夠,不過傷筋動骨也要一百日,只怕後面就……”

鄭公子已經快吐血了,扣扣索索又摸出錠銀子遞過去,狠狠瞥了眼躺在床上的肖淮在心中暗罵:你那傷的哪是胳膊啊,是金子!!早知道這麽貴,誰敢打他,得拿他當祖宗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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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滿肚子怨懑的冤大頭離開後,安岚把桌上的銀子直接遞給了肖淮道:“你先收着,雖然抵不上你這只胳膊,但也是他欠你的。”

她見肖淮盯着銀子一臉疑惑,狡黠地一眨眼低聲道:“放心,大夫說了,幸好你平日裏練武健身,體質好得很,那一棍沒傷到根本,多養些時日就好了。剛才是我讓大夫故意寫最貴的藥材,不讓那惡人好好出點血,我也咽不下這口氣。”

肖淮聽見自己的胳膊保住了,終于能輕松笑出來,瞥見那錢袋又想到另一件事,試探地問:“既然讓他出了這麽大筆錢,小姐的氣也就消了吧。我聽說這個鄭公子家勢過人,咱們還是別招惹他的好。”

安岚上揚的眼角垂下來,道:“讓這個禍害留在莊子裏,總是後患無窮。現在出事的是你,以後可能是我和娘親,原本我只想吓唬下他,能把他趕走就好。誰知這人心腸如此歹毒,一動手就差點廢了你的胳膊。既然如此,我可一定不會輕饒了他!”

肖淮有些激動地想坐起,可牽動傷口疼得他臉頰一縮,但仍是喘着氣急急勸道:“小姐千萬別沖動,咱們現在勢單力薄,如果招惹到鄭家報複,實在是得不償失。至于你和夫人,肖淮哪怕只剩一只手,哪怕拼了這條命也定會護住你們的安全!”

安岚眼角有些發濕,低下頭過了許久才輕道:“我從小就仰仗你們保護我,可我也有想要保護的人啊。”

肖淮看見她雙眸泛紅,眼底卻透着堅定,心髒不知為何跳得有些亂,可很快又聽見她繼續道:“你,娘親,傅嬷嬷,還有瓊芝,你們都如同我的親人一般。我不會容許你們受到任何傷害,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你們。”

肖淮偏過頭,掩住臉上的感動情緒,可同時,還帶了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安岚已經站起,朝他信心滿滿地道:“放心吧,我會做得不留痕跡,讓鄭家找不到理由發難。不光是他,還有躲在侯府想坐山觀虎鬥那人,也休想脫得了幹系。”

然後她又轉身去對大夫仔細囑咐,肖淮一直盯着她的側顏,突然發現:小姐真的已經變了。在那個暗夜裏趴在他背上,無助地哭喊着“娘親”的小姑娘早已不見,也許終有一天,她不再需要他的保護。

這念頭讓他心口像突然被誰抽了一下,揪着衣襟猛咳了兩聲,伸手摸過那枚銀子壓在枕下,閉上眼,讓所有不該有的酸澀融進黑暗裏,從此再不可循。

再說那鄭公子,自從咬牙用千金換了紅顏一笑,痛定思痛地把自己關在房裏讀了兩日聖賢書,再出門時,發現那謝家小姑娘對自己的态度是越來越親近了:書中自有顏如玉,古人真不欺我也。

離會試還剩足足一個月,鄭公子被小姑娘勾得心魂亂飛,日日盤算如何在這一月內把她搞到手,至于搞到手之後的事,他也懶得去琢磨。侯府嫡小姐又如何,宣武侯府早就只剩空架子,哪裏比得上他爹實權在握。何況這種男女間暗通款曲的事,就算鬧上官府也判不出道理,願不願意給名分全憑他樂意,嗯,還得看那小姑娘能不能哄他開心。

他美滋滋地連日後生幾個兒子才能扶正都想到了,卻連小姑娘的手都沒摸到過。成天看着美味在眼前晃,偏偏就是吃不到,鄭公子心裏急得像貓抓一般,這一日,他帶了城裏新出的胭脂去找安岚獻殷勤,剛到門口,突然聽見裏面傳來隐隐的哭聲。

鄭公子一聽這聲音,連忙把門推開,一眼看見安岚正坐在床沿,巴掌大的小臉低垂着,美目裏盈滿了淚水。對面坐着個面生的小丫鬟,手壓在安岚膝蓋上一臉心疼,也在跟着小姐一起哭。

安岚突然看見他進來,連忙轉頭用帕子把眼淚擦幹,聲音還帶着沙啞問:“鄭公子怎麽能直接闖進來。”

鄭公子這才發現,自己這下做得不太妥當,可聽她語氣雖然帶着嗔怪,卻不像太氣,心裏一陣暗喜,坐過去問道:“妹妹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安岚臉上流露出奇怪的情緒,轉頭過去,心虛地答道:“沒什麽……哪有誰欺負我。”

鄭公子滿心疑惑,瞥眼突然發現她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連忙湊過去喊:“這是怎麽回事?誰弄的?”

安岚顯得更加窘迫,根本不敢看他,只帶着哭腔道:“真的沒事,鄭公子別再問了。這裏是我的閨房,外人看見你坐在這裏實在不妥,麻煩先出去吧。”

鄭公子見她邊說,手指邊微微發顫,心中驚疑更甚,還想再問下去,那生得五大三粗的丫鬟已經站起來,催促道:“鄭公子還是先請出去吧!”

他當然是萬般不想出去,可安岚始終背對着他,全身都是抗拒,他生怕自己強行留下會惹她生氣,只得壓着滿腹疑問先離開。

第二天晚上,鄭公子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着書頁,突然聽見房門響動,連忙轉頭問道:“怎麽樣,問到了沒?”

進門的小厮得意地擠眼,“當然問到了,我可是跟着公子你這麽多年的,一個小丫鬟,不在話下。”

鄭公子沒心思聽他吹牛,揮手道:“滾滾滾,快說重點!”

那小厮一聽,馬上斂起笑容道:“說起來,那安岚小姐還真夠可憐的。據說,離這裏不遠有處別苑,有次安岚小姐的馬車壞在了那家門口,她下車一看,你猜怎麽着,被那別苑的主人給看上了。”

鄭公子聽得邪火直冒,居然有人敢和他搶女人。連忙問:“那是什麽人?”

“據那丫頭說,也是個京城來的二世祖,什麽欺男霸女壞事做盡……”

他還沒說完,頭頂就被人狠狠一打,然後收到自家公子的狠狠一瞪:“什麽叫也!”

小厮摸了摸頭,連忙拍馬屁:“那和公子你可比不過,您對安岚小姐一片真心,哪像那孫子,據說派人來軟着施了幾次威脅,就想讓安岚小姐去別苑吃頓飯。這次,還說得了一副什麽畫,非要安岚小姐去看。”

鄭公子把桌案一拍,豈有此理,居然有人比他還無恥。非得弄明白那主人是個什麽貨色不可!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鄭公子吃了早飯又去了安岚房裏找她,這次他很有禮數地敲了三下房門,可許久等不到回應,急得在門口轉了三圈,正好瞅見那粗魯的丫鬟跑過來,一見他就急急道:“小姐一早就被人給帶走了,我攔了半天沒攔住,剛才去找了夫人她也沒辦法,鄭公子快幫忙去看看吧。”

他急忙按着那丫鬟的指點跑出了院門,遠遠就看見道路邊,停着一輛全黑的馬車,安岚正站在車外,低着頭,全身都透着隐忍。然後,從車廂裏伸出一只蒼白而修長的手,就那麽冷冷懸在空中。

鄭公子一提衣袍正想追過去,突然看見安岚擡起頭,抹掉眼下的淚,不情不願地把手擱在那只手上,然後被拽着上了車。

鄭公子快氣瘋了,可不管怎麽叫,兩匹棕馬已經飛快跑起來,他剛追了兩步就喘着氣扶住膝蓋,然後對着身後追出來的家丁道:“快,給我追上去。”

可惜他看不見,那被黑色帷布遮住的車廂內,本應窮兇極惡的主人,正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沖前面那人道:“行了,戲別太過了。”

而因受脅迫而楚楚可憐的安岚姑娘,眼裏還帶着淚花,卻笑眯眯地拿起個蘋果塞到嘴裏道:“做戲做全套,你教我的。”

李儋元眯眼道:“我教你的時候,可沒想到會把自己給坑進去。”

安岚知道這次全得靠他幫忙,連忙又拿起個蘋果削了皮,切成小塊遞過去,有模有樣道:“這次多虧三殿下幫忙了,安岚一定記在心裏,日後必定相報。”

李儋元滿意地享受她的服侍,突然又想到:“你做這麽多事,就是為了給你那個護衛報仇?”他還記得那人,總是沉默地站在她背後,冷硬又溫情。

安岚點頭道:“他就像我的親人一樣,誰欺負了他們,我定會百倍讨回來。”

李儋元沉默一會,突然傾身靠過去問:“他是你的親人,我是你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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