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逼迫
“你說的西坊, 是牌樓那裏嗎,靠近國子監的?”
見安晴瞪大了眼, 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豫王才發現自己真是昏了頭,這從小待在侯府閨閣裏的小姑娘,怎麽會知道國子監的門究竟是往哪邊開。
于是他穩下心神,略一思忖, 讓店小二再上了壺花茶, 開始耐着性子循循善誘, 引她講出所有知道的細節。
茶舍裏, 清綠色的茶湯煮着暗紅的花瓣翻飛,自瓷蓋裏溢出的香氣,加上面前那人低沉好聽的嗓音,竟讓安晴嗅出些醉人的味道。她臉上帶着微醺的紅意, 聽見他問道:“你能确定嗎?你長姐她是什麽時辰出門, 又是什麽時辰回來?”
“好像辰時出門, 聽車夫說,每次都要呆到大約午時。”
豫王皺起眉, 默默将這細節對上:那不恰好是他每日講學的時間。
安晴想他揪着這些細節,必定是因為不信中意的女子會做出這樣的事, 索性一連串地将每次安岚出門的細節全回憶了出來, 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證, 若是他還不信, 可以自己去找侯府的車夫問清楚。
李徽盯着她那雙忽閃着的杏核眼, 自其中隐隐看出另一個人的輪廓。這對姐妹雖是異母,但也都繼承了謝侯爺的翩翩風貌,而他竟遲鈍到如今才發現,那“沈晉”的五官與謝侯爺有四五分相似,所以才令他總有熟悉感。
他想冷哼,又想大笑,枉他自诩敏銳缜密,與謝侯爺商定下重重計劃,最後竟被個小丫頭給耍的團團轉。全怪他疏漏了極為重要的一點,謝家小姐竟會和李儋元扯上關系。
從李儋元第一次向他帶話開始,他便信了那人是他母妃家的表妹,所有當“沈晉”出現時,他只将所有的調查目标全放在了沈家。現在想來實在可笑,若不是陰錯陽差,讓這位侯府庶小姐因妒生恨,他還不知道會被騙到幾時。
以豫王的閱歷,如何看不出安晴對他的癡戀,可他并不打算戳破,只是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道:“多謝二小姐特意前來相告,至于其中內情,本王自會去查證。”
安晴雖猜出這人身份不低,但此時聽他自稱本王,還是暗自吃了一驚,忍不住追問了句:“安晴可否冒昧問一句,王爺是何名號。”
豫王立即報出自己的名姓,又笑了笑道:“你對我坦誠,我自然也不會瞞你。”
安晴聽得臉上一紅,總覺得這短短時間,便與他拉近了不少。她心中竊喜,怕再說下去謊言就會被戳破,于是叫來門口守着的丫鬟,起身向他告辭。
她懷着小女兒的嬌羞,滿心以為心上人會送她一程。可豫王只是囑咐她要小心,然後便叫來随從送她們上了馬車。于是整個回程的路途,安晴的心情都在失落與暗喜中搖擺,可今日與他飲茶對談的所有細節,都長久地被她封存在記憶裏,成為單調閨中生活裏值得反複回想的刺激與甜蜜。
而這時剛與謝侯爺周旋完的安岚,還不知道因為庶妹的愚蠢,已經将她苦苦掩藏的身份全暴露在豫王面前。她回了自閨房,讓瓊芝替她打了盆熱水,洗掉臉上早嫌麻煩的脂粉。對着銅鏡裏的素白臉蛋,安岚吐出口氣,開始認真盤算着接下來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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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認剛才編的故事足夠唬人,謝侯爺就算不全信,總能拖上一段時間。畢竟她最怕的就是謝侯爺暗裏出招不成,幹脆讓豫王在明面上與她相見,再順勢把親事給定下來。一味的裝傻,不如主動出擊,抛出個非他不嫁的段姓郎君,謝侯爺猜不出她的心思,在摸透所有事之前,也不敢強逼着她出嫁。
可這樣一來,謝侯爺必定會對她的行蹤更加留意,不能再大剌剌用侯府的馬車去國子監了。她眼珠轉了轉,立即想出個應對的計策,招手喚來瓊芝道:“以後你扮作我呆在房裏,讓我偷溜出去好不好。“
瓊芝撇了撇嘴,悻悻道:“小姐如此吩咐,瓊芝自然要照辦。”
安岚知道瓊芝是個愛熱鬧的性子,讓她扮成自己呆在房裏,實在是夠悶的,于是拉着她的胳膊嬉皮笑臉道:“好瓊芝,我給你帶些好吃的糕點回來。對了,還有答應過你的好夫婿,我已經讓人留心去找,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瓊芝臉上一紅,嘟囔着:“小姐老提這個幹嘛,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在房裏守着,絕不會讓人看出來。”
安岚得了這句承諾便放心了,第二日偷偷扮成男裝,确定無人跟蹤才溜出府,又到街上雇了輛馬車才駛向國子監。誰知這麽一折騰便耽擱了時間,當她氣喘籲籲跑進國子監的校舍,豫王已經站在臺上開講,滿座學子皆聽得專注無聲。
安岚站在門口不知該進還是該退,咬着唇,求助般地看向李儋元,李儋元搖了搖頭,正準備站起為她句求情,豫王已經放下手裏的書,斜斜瞥向門外道:“既然遲到了,就該自己進來道歉。”
安岚連忙走進來,對座上學子和豫王鞠躬道:“抱歉,今日有事耽擱了,打擾了大家聽學。”
她态度誠懇,也沒犯什麽了不起的大錯,因此除了有人調侃兩句也便過去了。安岚松了口氣,正準備站好聽課,豫王卻轉身對她道:“遲到了就要受罰,今日散學後,罰你去藏書閣整理一個時辰舊書吧。”
安岚撇撇嘴,爽快應下了這懲罰。等到豫王講完課,便乖乖收了書箱準備往藏書閣走,剛出了校舍門口,卻撞見正等在那裏的李儋元。她以為他是來安慰她,便笑着道:“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只是今天不能和三殿下一起走了。”
李儋元看着她似乎想說些什麽,卻一句話也沒說出口,安岚歪着頭看他,看的脖子都酸了,最後只收到他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後那股藥香便從身邊擦過,直到飄遠至幾不可聞。
安岚莫名的聳聳肩,看了眼更漏便小跑着去了藏書閣。
國子監的藏書閣足有兩間校舍那麽大,大多數區域都被分門別類,整理得井井有序。可有處堆放舊書的區域,來不及整理的舊書被落了層厚灰,還有的連書封都殘缺不堪,因為都不是什麽重要書籍,平時打理藏書閣的監事,也就偷懶将它們全堆在這裏,有空就來整理幾本。
現在,對着這堆連監事都頭疼的陳年舊書,安岚捂着鼻子咳嗽了幾聲,開始認命地一本本拍去書上的灰,邊翻看內容,邊用白紙寫上類別,再将它們放進該放的書格裏。
如此整理了一會兒,她也覺得頗有樂趣,這時她連翻了好幾本書,正挽起袖子,腳尖踮起,費力将一本書擱進最高的那排架子上。
可她踮得腳也酸了,手腕也發麻,那本書離書架還是總差上幾寸。安岚正沮喪地想找別的法子,突然有人從背後壓過來,溫熱的手掌從她手背滑上去,抽出她手裏的那本書,輕巧地擱在了架子上。
安岚吓得一個激靈,連忙将手縮了回來,自頭頂萦繞不散的男子氣息她再熟悉不過:曾經令她久久眷戀,如今只讓她覺得恐懼。
可豫王替她将書放進去,身體卻半點不動,仍是将她壓在與書格間的狹小空隙裏,安岚艱難地轉了個身,對上咫尺間那灼灼的目光,連忙将身體緊貼在書架上,冷冷道:“王爺可否讓我出去?”
豫王輕輕一笑,低頭道:“去哪兒?你還想跑去哪兒?”
安岚突然生出股惱意,梗着脖子道:“王爺是不是太過逾矩了?”
豫王瞥了眼她露在衣袖外那截的手腕,白汪汪的,嫩的像塊剛磨好豆腐,他的眸光添了些幽深,手撐着書架,幾乎在她耳邊道:“再逾矩也比不過你。在慈寧寺讓為師足足找了兩個時辰,說說看,你想怎麽罰?”
安岚大吃一驚,本能地往後一縮,瞪大了眼裝傻道:“王爺在說什麽,什麽慈寧寺?”
豫王看見她這副模樣就牙癢,以前只當她是只有趣的小狐貍,聰明又狡黠,漂亮又神秘,懂得若即若離地與他接近。他承認自己勾起了興趣,甚至是心癢難耐,那晚便想将她兜在懷裏好好寵愛。沒想到一不留神,竟讓這狐貍偷偷露出尖爪,背地裏爬到他肩上,差點被反咬一口。
他讨厭這種被人欺騙的感覺,同時又生出股更旺盛的征服欲,甚至還有點兒竊喜感,既然她就他一心想要得到的謝家大姑娘,就再沒什麽事能讓他放手。
于是将臉繼續往下壓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裝下去。你坐侯府的馬車來聽學,只需要與那車夫對峙,查一查行蹤就能明了。更何況那日太後宴請的貴女,只有一位謝家小姐,根本就沒有什麽沈家小姐。只怪我以前從未懷疑過你的身份,才讓你能輕易騙了為師。”
短短幾句話,讓安岚內心震撼難平,裏衣都被汗濕。她不明白他怎麽會想到去查侯府的馬車,全怪自己太過疏忽,留下這麽大個漏洞。可面前的空氣被那人掠奪的所剩無幾,令她腦袋裏混亂得難以思考,索性擡頭直視着他暗諷道:“王爺這般舉動,可不是為師之道。”
豫王未想到她在這般境地非但沒有害羞退讓,還能反唇相譏,笑容裏興味更濃,身體卻絲毫不讓道:“以後總要教教你,什麽是為夫之道。”
這句為夫正戳到她本以沉疴的傷痛,安岚偏過頭,氣急反而笑起來道:“既然如此,我倒想問問王爺,您想娶的到底是謝家小姐,還是沈家小姐?”
豫王被她問得一愣,随後又輕松道:“謝家小姐,沈家小姐,還不都是你一人。”
安岚露出個諷刺的笑容,反正逃不開他的禁锢,反而懶得再躲,直直盯着他逼問道:“王爺不用裝傻,你若是真對我有意,總歸得讓我知道,在你心裏,究竟是更想要那個朝夕相處的沈小姐,還是能助你成大業的謝小姐。”
豫王未料到她說得如此直接,竟難得顯出絲尴尬,可他很快便恢複鎮定,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你猜到多少,可慈寧寺那次相遇背後雖有計劃,但我對你爹爹承諾過,只要娶了你,必定會真心對你,許你一世幸福與安穩。”
就如同前世那般嗎?讓她如傀儡般活着,憑借他人施舍的寵愛度過一生。也許早逝反而是一種幸運,能讓她躲開往後的漫長歲月裏,逐漸被剝開的殘酷真相。
就像這一刻,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如果自己不是那個他恰好要求娶的謝家小姐,他究竟準備如何對她。
安岚胸口止不住地發疼,閉眼忍住翻湧的淚意,啞聲道:“王爺這般巧言令色,連情愛、婚姻都能當作籌碼來算計,怎麽配得到真心呢!”
豫王被這話裏的鄙夷激怒,一把捏起她的下巴,沉着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放手,你便嫁不得別人。”
安岚睜開眼冷冷看着他,他以為這樣便能脅迫到她,可他們曾做過一世夫妻,她太熟悉他的一舉一動,又怎會怕他。豫王被那目光看着愈發不舒服,橫下心想壓向她的唇……突然,外面的樓梯上傳來個不大不小的聲音:“皇叔,你是不是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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