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
1.
“我呸,你看那三麻子一臉的賤相,臉上月球表面似的,憑什麽他都能找到媳婦,憑什麽我哥就不行?”何思源義憤填膺,越說越氣。他把自己垂落在臉頰的小黃毛往腦後一麻溜,叉着腿站起來道:“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他邊說,滿嘴含着的玉米粒就像機關槍掃射,“突突突”往外直噴,火力十足。
吳文武正蹲在地上烤樹杈上插着的玉米棒子,仰起頭挨了好幾顆子彈,抹了一把臉,道:“我的小源哥耶,噴口腔內容物就算了,能別噴唾沫星子嗎?”
何思源氣的“啊啊啊”直跺腳,一頭半長小黃毛又耷拉下來,整個一叛逆中二少年。
吳文武和他是同歲同班同一巷子的發小,今年都是年方十四,又都是十三中學初二七班的問題學生,可謂是一個褲衩裏面的難兄難弟。
說到這初二七班,當真的有名。十三中當年的初中部一共就招了六個班,每個班總有那麽幾個問題學生。為了不影響其他孩子的學習,到了初二,學校領導一商量,重組一個初二七班,把那些問題學生統統集合在一起,創立了校史上唯一的可以載入史冊的光榮的問題小混混班。
七班總共十六個人,個個臉上打了标簽一樣,全校師生見了都是繞道而行,班級成員上個廁所,都跟古惑仔游街一般殺氣重重。
老師們看着全班清一色小黃毛,心照不宣達成了一致口號:不出人命安全結業,歡送古惑仔們踏出校園,踏入社會。
不是老師不負責,那些問題學生的爹多半都是操社會的,你還指望這些從小耳濡目染的崽子們能從良。
小鎮上的學校,教學質量有限,老師們鬧情緒罷工,領導們只能睜只眼閉只眼,都想着沒必要在這群未來的人渣身上下太多功夫。
于是何思源和吳文武大搖大擺出了校門,到地裏偷了幾節玉米棒子,準備去後山烤玉米吃。結果路上遇到了三麻子,三麻子邁着方步走在前面,拽的那叫一個二五八萬,後面跟了一個圓臉塌鼻子也是一臉麻子的女孩。
三麻子一看他們倆,立刻朝他們招手,待他們走近,鼻孔朝天得意洋洋道:“思源,文武,你們兩小子又逃學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這我媳婦。阿紅來,這兩個是我兄弟的弟弟,以後見了可要關照一下。”
塌鼻子麻臉阿紅低着頭,害羞的脖子根都紅了。三麻子摟着她道:“喲,把你羞的,小樣怪可愛的。”
何思源打了一個寒戰,惡心的都要吐了,果然是醜人多作怪。兩個少年一臉不耐煩的應付了事,送瘟神一般送走三麻子,躲到後山烤玉米吃,吃着吃着何思源就想不通了。
“你說為什麽?”何思源開啓祥林嫂模式,念叨了三十七遍。
吳文武認真邊吃邊烤玉米,時不時擡頭答疑解惑。“你哥不是才滿十七嗎?着什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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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麻子不也才十八嗎??不急?怎麽不急?”何思源狠狠咬了一口玉米。
畢竟是個落後的小鎮,十七八歲非法同居的少男少女們大有人在,等到了法定年齡領證時,小孩都能打醬油了。
鎮上的多半都是窮鬼,稍微有點姿色的姑娘哪裏看得上,争先恐後擠進城裏到外面的世界開眼界去了,直接導致滞留了幾個加強連的光棍。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非法買賣童養媳風靡起來,那些被拐賣的女童要麽被買走,要麽被迫賣//淫,要麽街頭要飯。若是運氣好,遇到一個良心買家,也算是不錯的歸宿,總比賣去做雞要飯的強。
吳文武道:“人家麻子哥一沒偷二沒搶,買個媳婦炫耀一下,我覺得很正常呀,你怎麽那麽生氣。”
何思源把手裏的玉米棒子當做假想敵,啃的全是牙印。“那個三麻子背後總是笑話我哥是個癱子,別以為我不知道。”
吳文武看他一眼,嘟囔:“本來就是呀……”
“你說什麽?”何思源猶如一只狼狗,耳朵都豎了起來。
吳文武暗暗咬舌頭,知道自己失言,裝傻充愣傻笑道:“什麽?我剛才說了什麽?”
何思源觀他眼鼻口,尋找破綻,眯着眼睛質問:“你剛才是說了什麽吧?”
吳文武後背冒了一層冷汗,強裝鎮定道:“我說你哥那早餐攤子擺的怎麽樣?”他知道何思源最護着那個癱子哥哥何沁遠,誰敢說那人半句壞話,他都要找那人死磕到底。
何思源死娘的時候才十歲,何沁遠不過十三過半。兩兄弟死了娘,爹又是個賭鬼混混,真真是沒娘的孩子像根草。
長兄如父,于是十三歲的何沁遠擔起了家裏的重擔,這幾年是又當爹又當媽的拉扯着何思源。
賭鬼爹游手好閑好吃懶做,隔三差五想起來自己還有兩個小崽子,就回來一趟丢些錢給兩兄弟,接着又不知所蹤。何思源沒有淪落到街頭要飯,多虧他哥是個鐵打一般的小小男子漢。
所以,何思源對哥哥的崇拜和依賴可想而知。
可惜禍不單行。
去年初,何沁遠突然高燒胸背疼痛下肢麻木。兩個孩子只當是頭疼發熱,在家躺了三天後,何思源發現哥哥竟然昏死了過去,屎尿都拉在褲子裏了,這才慌慌張張叫來鄰居叔叔幫忙,把哥哥送進了醫院。
診斷結果猶如晴天霹靂,急性脊髓炎,耽誤了治療,入院的時候何沁遠已經兩便失禁,胸部以下沒了知覺。
聯系不上賭鬼爹,鄰居幫着墊付的醫藥費只夠兩天的治療,第三天便停了藥。何思源不敢回想當時情景,他跪在醫生辦公室不停的磕頭,哭着說:“我爸爸很快就會來,求求你們救救我哥哥。”
他把賭鬼爹從賭場拖了過來交清了醫藥費,醫院才肯繼續醫治哥哥,可是哥哥卻再也沒有站起來。
這一年多,他一直愧疚。若是他能早點送哥哥去醫院,若是不耽誤那三天,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他心裏內疚,便更加受不了任何人嘲笑他的哥哥。
“你剛才真的問我哥擺攤的事?”何思源眯着眼,把腦袋湊近幾分。
吳文武眼珠子一轉,道:“我說,不就是買個媳婦嗎?你哥也買個不就得了?”
何思源愣了片刻,擡眼思考:買個媳婦??買個媳婦……對呀,買個媳婦!!!
他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到吳文武肩膀上,道:“你咋就那麽聰明呢!三麻子的媳婦哪裏買的?”
吳文武啞然,思考半天道:“我回去問問我哥,明天給你回話。”
何思源高興道:“嗯嗯,這事辦好了,我送你兩包紅塔山。”
兩小子達成協議,興高采烈的分手。
何思源回到家時,何沁遠正在做飯。竈臺打了重新磊的,齊何沁遠的胸口。
少年低頭正在炒土豆絲,一只手抓着輪椅扶手,一只手拿着鍋鏟在鍋裏翻炒。少年坐不太穩,炒菜的動作幅度不大。土豆絲快出鍋時,他放下鍋鏟,拿起一旁的醬油瓶,後背貼實了椅背才騰出手擰開蓋子,随便往鍋裏倒了一些。
談不上山珍海味,倒也是香噴噴的家常小菜。
何思源看着何沁遠酷似母親的臉龐,好像又瘦了些,下巴尖尖的。膚色蒼白沒有血色,巴掌臉上五官倒是長的大氣,眼睛細長微微上揚的丹鳳眼,黑亮的眼珠子尤其的吸引人。鼻挺唇薄,飽滿的額頭被細碎的發絲遮住,讓少年看起來有一種古典的美。
何思源腹诽,一個爹媽生的,我怎麽就跟我那醜鬼爹一個模子,沒遺傳母親的半分優點,弄的他跟他哥出門,就像兩個不相幹的人一樣。
“你發什麽呆?”何沁遠扶着竈臺,偏着頭看他。
何思源讨好般邊笑邊說:“我最喜歡看哥哥了,看見哥哥就像看見媽媽一樣。”
何沁遠把輪椅轉過來,擡頭看着弟弟那一頭黃毛,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我看見你那一頭狗屎黃的雞窩頭,我就像看見那死鬼爹,恨不得一個鍋鏟給你丢過去。”
為了這頭黃毛,兩兄弟都吵架好幾次了。
何思源見勢頭不妙,岔開話題道:“我進屋寫作業了。”
何沁遠見他開溜,道:“給你三天時限,不把你頭發給我染回去,我餓你三天。”
何思源不甘心的催死掙紮喊道:“打死我也不染黑,那多沒面子。”說着把卧室門重重的關了。
何家早些年還是不錯的,可惜何家老太爺死的早,何老爹典型的敗家玩意。幾代人積累,也就留下了這麽一套兩室一廳的平方,也多虧這套房子,才讓兩個孩子不至于風餐露宿,凄凄苦苦。
老舊的門瑟縮着發抖,不堪重負好似随時都會壽終正寝。
“哎”,何沁遠嘆了一口氣,弟大不由哥,當年言聽計從的弟弟,如今變得叛逆任性。随着思源年紀漸長,他漸漸覺得力不從心,更別說掌控于掌。
何沁遠狠狠捏住鍋鏟咬着後牙槽想:早知道當初我還能走能跑能跳的時候,就該把這小子打的五體投地,屁股開花,我說一他不敢說二……後悔呀後悔
少年越想越氣,腸子都快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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