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8

齊愛民這幾天囑咐鐘小磊:“三少這幾天動向給我跟緊了,情緒有沒有大的波動,睜大眼睛給我看仔細了,記得每天給我彙報。”

鐘小磊是齊愛民配給魏家承的助理,魏家承回國便一直兢兢業業跟着他,魏家承心知肚明這蹩腳間諜潛伏功底也不高明,念在他對自己也無惡意,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鐘小磊放亮了雙眼心情忐忑跟了幾天,發現魏家承看着還是那一副要死不活的臉,倒是很多細節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媽呀,揣摩個心情都要絞盡腦汁,很費腦細胞的,鐘小磊有些欲哭無淚。

魏家承好心情表現如下:首先,某晚回家,魏家承突然下令靠邊停車,然後去一家寵物店購買了一大堆高級狗糧,昂貴寵物裝,漂亮狗窩以及各種玩具;其次,某天陪完一個客戶,魏家承覺得這家酒店雪豆蹄花味道不錯,于是讓鐘小磊去特意打包一份帶回了家,嘴裏還念叨:這個它應該愛吃了吧;最後,是一段驚悚的對話。魏家承嘆氣道:“鐘小磊,我是不是不太招喜歡?”鐘小磊面皮一抖,違心道:“啊?有嗎?我覺得老大挺受歡迎的。”魏家承若有所思道:“我覺得它挺怕我,這兩天越吃越少,都瘦了。”鐘小磊心頭一跳,三少竟然有女人了?從來不正要看人,仿佛千年冰疙瘩的撲克臉竟然有了女人?他趕忙狗腿出主意:“要是老大多笑笑,也許她會喜歡。”鐘小磊一回頭,就看見了一個驚悚的皮笑肉不笑。

總結以上詭異現象,鐘小磊給三叔彙報如下:“齊總,三少…三少…三少可能有女人了。”

當時,齊愛民正半躺着在吃龍眼,這話就像一枚驚雷頭頂開花,他猛的坐起來,正想哈哈大笑問一句“真的?”那枚玻璃彈珠大小的龍眼核,順着嗓子滾到喉嚨眼,嗆的他口水鼻涕糊了滿屏。

下一秒,齊愛民風風火火沖了出去,興高采烈跺着小碎步跑去突擊檢查。結果一開門把他自己吓得血壓陡升,還以為魏家承瘋了。

魏家承坐在地上,眼睛上蒙着一塊黑色的布,正摸着一只穿着小蜜蜂衣服的癞毛老狗。他仿佛确認般一遍一遍摸着土狗的眉骨耳朵鼻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齊愛民腿都被吓軟了,趕忙扶住門,心道:完了,這小子定是發現何沁遠身份了,這……這受了多大刺激?

魏家承聽見聲音,取下蒙眼的布條,看着目瞪口呆的齊愛民,道:“三叔,有事嗎?你怎麽了?臉色那麽難看?”

齊愛民咽了一口口水,看着僞裝成老蜜蜂的大黃在魏家承懷裏掙紮,跑了又被拖回來一頓摸,頓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沒事吧……這狗………”

魏家承難得輕松的微笑,拍了拍大黃道:“三叔,這條狗曾經陪了我三年,也算是我的導盲犬了。第一次看見它我竟然認不出來,看來我的手比眼睛更誠實,眼睛會被騙,味覺,聽覺,觸覺彌補了那三年的缺失,幫我找回過去的記憶。”

齊愛民眯了眯眼睛,忐忑的問:“記憶是好的還是壞的?”

魏家承看向他,眼中閃過一抹柔軟,也就那麽一瞬間,柔軟在雙瞳中漸漸散去,烏黑的瞳孔就像冰冷的深淵,讓人心生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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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的……也有壞的……”

齊愛民摸了摸肥肚子,思量着這事該如何去問。

魏家承對他道:“三叔不進來坐?你那兩條短腿撐着那麽大西瓜肚,估計撐不了多久。”

齊愛民氣的咧嘴,罵道:“你小子不氣我過不得是吧!有什麽話就問,別拐彎抹角氣我!”

“有嗎?”魏家承站起身,轉身走到餐桌旁,用一個精致的小碟子倒了些狗糧端給大黃。被限制自由的大黃開始是刨門,如今演變成冷暴力,看也不看食物一眼。

“不吃嗎?那麽想回去?我好傷心的。”

齊愛民看那畫面覺得滲人,聽着這對白更覺得驚恐。

魏家承拍拍大黃的頭:“吃吧,不吃也不放你走。”他擡頭看向齊愛民,道:“十年了……三叔……我回來十年時間,有些事有些話想說的你早說了,不想說的我不強求。但是,這是我抹不掉的過去,也是我自己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該怎麽做想怎麽做我心裏有數。”

齊愛民哼了一聲,“我願意管?我才懶得呢!你把公司的事給我幹好了,其他的破事我閑的蛋疼去管。”說完碰的一聲摔門而去。

只可憐了鐘小磊,被耳提面命一頓臭罵,心裏委屈道:什麽?一條狗?不是有女人?這不科學呀。

魏家承不急不慢等着何沁遠電話,一等就是半個月。魏家承指着大黃的鼻子道:“哥們,吃點飯吧,人家都不稀罕你,何必那麽忠心呢?”

大黃趴在地上嗚嗚發出可憐兮兮的鳴叫。

其實,何沁遠根本就不知道。

何沁遠每次病一場都覺得自己怕是挺不過去了,然後把何思源叫到床前,囑咐遺囑道:“櫃子裏的存折,密碼你沒忘吧!你哥10年的棺材本,記得給我買一個好盒子,花不了多少錢。我要回家裏的小院,咱們埋許願蛋的地方還記得嗎?幫我把那個蛋挖出來,魏家承的也幫我挖出來,把許願條給我塞盒裏吧!你當弟弟的使命就結束了,剩下多少錢記得節約點……好好孝順陳媽,沒有陳媽你哥早死了……別的沒什麽囑托了,對了,還有大黃……”

何思源托着他的殘肢,右腳的石膏好不容易取了,關節僵硬的厲害,輕輕活動一下腳踝,腳掌就一陣抽,內蜷的腳趾抽動着,腳面繃成了一條直線。

他看着自己哥哥疼的冷汗直冒,心急火燎道:“我的親哥,能不說話了嗎?每次都這樣,給我添堵是吧!就這10年觀察,我看你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不是有人說嗎?就你這種病病殃殃的,指不定活着是最長的。再說,你一年要大病四五次,這10年每一次你都要給我念一遍遺囑,你銀行賬號我背的滾瓜爛熟,那些金額的,小數點後面的我都能背下來,更別說密碼了。順着背倒着背,中間抽兩個數背,我都能背得清清楚楚。你說你老這麽擔心,何不就把錢轉給我呢!”

何沁遠後背疼的厲害,躺了快一周,肩膀和後背都已經僵硬的不像自己的。他勾了勾嘴角,試圖用說話減輕痛感。

“我這不是怕哪次就真的過去了嗎?你別嫌我煩,以後想聽都聽不到了。”

何思源唉聲嘆氣道:“我知道呀,我的親哥。可你每次這樣,給我添堵呀!你是非得看見我在你床前痛哭流涕,你才開心是吧!”

何沁遠咬着下唇,忍過一波疼,扯着嘴角笑道:“是啊,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會為我哭,我不是該開心嗎?”

何思源把他的腳踝活動軟和了,揉腿的時候只覺得摸着一把骨頭,簡直都不敢直視。

好不容易忍過這一波疼痛,何沁遠一摸尿不濕,鼓鼓囊囊。他閉上眼假寐,心裏一陣一陣難受,什麽時候溢出來的,他是一點也不知道了。

何思源照理幫他取了紙尿褲,只覺得他哥那白嫩姜芽尿道口一圈紅,取了熱水擦拭一番,墊了尿墊退出門去。

門咔嚓關上,何沁遠緩緩睜開眼,擡手看了看左手掌心,被他自己掐的全是指甲印。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身,空蕩蕩的地方只摸到一處凹凸不平的疤痕,像一條千年蜈蚣精,吃掉了他作為男人最後的尊嚴。

呵……我到底還算不算男人呢……這樣的身子若是被家承看到,定然會吓一跳吧。也罷,報應呀報應,有得就有失,也算是兩清了。

相見生厭不如不見。

身體一直時好時壞,根本無法在輪椅上坐穩。

帖子發了這麽久,也沒有收了魏家傑的恐吓電話,倒是魏家豪給他發過一個信息,讓他好好休息,身體好了再詳談。談什麽?他有些預感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難免就有意料之外。

等他發現大黃不見了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兒了。

那天身體利索,陽光明媚,他決定去店裏把帳再算算,到了店裏每個桌子下去尋找,都不見大黃的影子。

“大黃又跑哪去玩了,一點都不安分的老家夥。”何沁遠抱怨道。

吳涵穿着圍裙在廚房攪合湯汁,聽見何沁遠的話,一拍腦門,哎呀媽呀,怎麽把大黃這事給忘了。

他探出頭,對着何沁遠道:“對了,大黃被人買了,讓你去和他談價格。”

何沁遠一聽立馬就急了,不可思議瞪向他,身心充滿怒意:“吳涵,不準開玩笑!”

吳涵道:“這種事有什麽玩笑可開?就是上次和你談事情那個年輕老板,他說喜歡大黃,價格讓你報個數。你說那個人看着挺有錢的,買一只癞皮老狗做什麽?不會買回去做狗火鍋吧。”

“閉嘴!”何沁遠瞪着吳涵,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左手緊緊的摳在輪椅扶手上,指甲被一股力量外翻的生疼。“你知不知道大黃……大黃是誰的狗?你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賣了它?”

大病初愈,本不該動怒,情緒突然大起大落,引起了一連串咳嗽,何沁遠歪歪倒倒靠着輪椅,咳得雙眼濕濡,緊緊揪着心口的衣服。

吳涵看他咳得坐不住,身子被束縛帶勒着倒向一旁,壓住了右邊的殘肢。他走過去,把何沁遠腿上的毯子掀開,托起軟軟的殘肢,把墊在殘端移位的軟墊重新墊好。

他扶着何沁遠坐好,幫他重新蓋上毯子,滿不在乎道:“不就是一條老狗嗎?丢在路上都沒人撿,有人買了去,有什麽好舍不得的。”

何沁遠捏了捏拳頭,忍住了給他一巴掌的沖動,喘着粗氣道:“那是陳睿的狗,你知不知道!”

吳涵覺得他莫名其妙的,為了一只老狗至于這麽生氣嗎?

“陳哥的狗又不是陳哥,畜生而已,賣了就賣了呗。大哥,你這人就是死腦筋,人都死了,你還把感情寄托在一只狗身上?”

何沁遠氣的一掌推過去,把吳涵推了一個屁墩,看過去的眼睛都泛着血絲。“滾……滾!”

吳涵看他渾身都氣的發抖,爬起來躲進了廚房,越想越生氣,把勺子一扔,斜着眼看向遠處輪椅上的人,罵道:“神經病,犯病了吧?又發什麽瘋!”

何沁遠發病他是見過的。陳睿去世的時候,何沁遠半夜爬着出去,把指甲都掀翻了兩個。不論任何人勸他,他非要說,他聽到了陳睿的聲音。

那時候吳涵被這話吓得毛骨悚然,後背像被潑了一勺一勺冰水似得冷。後來他才知道,平日裏看着挺樂觀的何沁遠有抑郁症。

出賣小瞎子,被男人侮辱,嚴重的車禍,徹底的摧毀了何沁遠最後的堅強。他那時還不到二十歲,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十九歲的大男孩,遭遇如此巨變,就像在他身上開了無數個血窟窿。截肢後半年裏,他幾乎很少說話,整日噩夢,夢到他被無數男人壓在身下,夢裏尖銳的痛變作現實的痙攣,無休無止,無邊無盡。

太疼了,疼的他生不如死。他自殺過兩次,可是死不了,他身邊離不開人,随時都有人進來幫他翻身,喂水,換尿布。手腕上的皮肉才剛剛割開,就伴着尖叫被人抱去醫院。

那時候何思源還小,除了哭鼻子什麽也做不了。那段最不堪的歲月,陳睿守在他的床旁,對他說:“活下去吧沁遠,我求求你活下去。你忍心看着何思源孤苦伶仃一個人?你忍心丢下我這個好朋友?”

“陳睿……我疼……疼的生不如死……”他眼眶泛紅,嘴唇哆嗦泣不成聲。

陳睿托着他上半身,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我知道你疼,我也疼,看着你現在這樣,我也難過的要死。死了你倒是一了百了,可讓我們怎麽去想你?難道你讓我們想起你就抱頭痛哭?”

他最終沒有死,活的生不如死。

大黃對他搖尾巴,他看着大黃的眼睛,就想起魏家承牽着它的模樣,想起一人一狗落湯雞的糗樣,想起小瞎子讓他和何思源坐在一排摸了又摸他們的臉,又把大黃和別的土狗摸了一遍,頗為驕傲道:“不光是人,狗臉的不同我都能摸出來。”

他在回憶裏笑出聲,突然就覺得若是死了,腦子裏的那些片段煙消雲散委實可惜。想通了這點,身體漸好心情順暢,那病也慢慢好了幾年。

頭幾年犯過幾次,随着時間推移,犯病時間越來越長,身子也麻溜很多。可惜好景不長,陳睿在事故中去世,悲痛激發舊急,若非陳媽和淑雅,他真正是不想活了。

所以,大黃不僅是陳睿就給他的念想,也是小瞎子留給他的回憶。

他趕忙掏出手機查找出“小瞎子”的號碼,直接撥了過去。

魏家承正在開會,順手挂了,調成了靜音。等開完會,69個未接電話。他還沒感嘆完,第70個奪命電話又響了起來,讓他勾了勾嘴角笑了起來。

“喂?陳老板?有什麽事?”

電話那頭急不可待道:“我的狗呢?”

魏家承故意“哦”了一聲,道:“那只黃狗我挺喜歡的,我小時候也有那麽一只,可惜後來分開了。”

何沁遠沉默片刻,道:“君子不奪人所愛。不過是一條老狗,留着也是寒碜,和你形象不配。你若喜歡,我便買一只更好的送你,至于我的狗……它陪了我十幾年,我是不可能賣掉他的。”

不可能?人都能賣,何況是狗?

魏家承嗤笑出聲,道:“我可以出很多錢,一千兩千甚至可以更多,足矣買很多土狗了。”

何沁遠打斷,道:“先生,我覺得我的話已經很明确,我不想多說……我的狗還給我,你不要把我惹急了。”

魏家承笑道:“惹急了又如何?我喜歡的東西就要得到,陳老板就忍痛割愛吧。我還要開會,不能陪你聊了。”

何沁遠急道:“等等!”

電話那頭發已經忙音,何沁遠握緊手機青筋直冒。

“吳涵,我的助力手套呢?”他沖着廚房喊道:“趕緊幫我找來。”沒有手套,他蜷縮無力的手很難推動輪軸。

吳涵還沒消氣,悶聲悶氣道:“不知道。”

何沁遠試着推了兩下,用手掌一下一下蹭着,推了幾下,癱軟的手指便有些抖,他狠狠的擡起右手,砸在輪椅上,嶙峋手骨撞在鋼架上“哐”的一聲,還沒完好的手背又是一片青紫。

“你做什麽?瘋了你。”吳涵沖過來抓住他的手,“多大點事?至于嗎?”

多大點事?是!他連這屁大的事都辦不好,他連這個門都出不了,還逞什麽能。他顫巍巍擡起右臂,還不到胸口便垂落到腿上,他盯着看了半響,突然就笑了起來,笑得吳涵汗毛都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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