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ˇ 最新更新:2014-01-13 18:09:12

方焱焱午間時分下樓給面館老板送錢，老板戲谑道：“其實你們不給錢也行啦，我就拿這塊手表去典當。”昨夜她和旭天都換了衣服才下樓，結賬時均身無分文。面館老板道：“你們一個人留下，一個人回家取。”

旭天卻慢悠悠道：“那可不行，這麽漂亮的姑娘，時刻都得帶在身邊。”說罷摘下自己的手表做抵押，老板也爽快道：“我知道你這手表值錢，我會替你保管好。”

回家的路不過百餘米，臨近午夜，街上已經完全安靜下來，只有昏黃的路燈将兩個人的身影拉長，方焱焱故意落下幾步，踩着旭天的影子走路，旭天笑道：“怎麽像個小孩子？”

方焱焱奇道：“你腦袋後面也長了眼睛？怎麽看得見我？”旭天不語，只将她拉至自己身邊并排。兩個人走的悠閑而自在。方焱焱想起旭天剛才的話，笑道：“難道你還怕我跟別人跑了？”

旭天只好心情的笑笑：“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什麽都患得患失。”

這還是方焱焱第一次聽到旭天坦誠自己的壓力，他在她面前種種的溫和內斂，都比不過他這一刻眉頭間的惆悵讓人心疼。她有些不可置信，只喃喃問道：“你現在是不是很怕輸？”

他只是擡頭望向前方，方焱焱也随他的目光望去，長夜路漫漫，看不到盡頭在哪裏，只有時而呼嘯的車尾燈，才願意和他們閃爍一下。他半響才開口：“實話說，真的輸不起了，不像年輕的時候，還有熱血，還有激情。現在每天都像上了發條的陀螺，不想轉了都不行。可是我認識的很多人，每日什麽也不用幹，冬天就跑去瑞士滑雪，夏天就去加拿大避暑，閑暇時就去非洲打獵，那些人的女兒們多數在國外讀設計，兒子們在英國和那些中東巨富一起讀貴族學校。你說哪種才是生活？”

他笑，竟有幾分腼腆道：“我現在每日只想和你安安靜靜的呆着，看看日出，看看夕陽。是不是很沒有志向？”

他停下腳步，一只手還挽着她的手，從未放開，只身子轉向她，幽邃的眼睛幾乎要看近方焱焱心裏深處，橘色的燈光灑在他的頭頂，只染得淩厲的黑發也變得溫和而寧靜。

方焱焱被他看的眼光也無處安放，只講眼光越過他透入他身後的某個方向：“你很辛苦，我知道。”

旭天依舊站在那裏，目光平靜，唇線清晰，只眉頭又若有若無地飄着疏離，他微笑道：“到家了，上樓吧。”

方焱焱暗自嘆了口氣，只覺得方才的一瞬間使她産生了錯覺，覺得眼前的男人是那樣的脆弱，不再是操控風雲的商場精英，而是吐露自己心思的大男孩，脆弱的不設防，令人生憐。

這怎麽可能？她想，如果旭天是這般脆弱的人，那麽也不會有今日的地位了。

方焱焱拿着旭天的手表把玩，男款手表大而沉重，一個表盤幾乎覆蓋住她整個纖細的手腕，手表太大，她系上表扣還是會直接脫落下來，表盤內兩個時區的時針和分針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節奏裏，不急不慢的提醒人們時間的流逝。他似乎很喜歡多時區的手表，她見過的好幾塊表都是這種設計。

這塊表價值不菲，J家品牌彰顯一切，如同她衣櫃裏很多名貴的禮服。她在國外多年，對奢侈品沒有那麽深的概念。畢竟國外的奢侈品不似國內價格這樣離譜。只是在國內，她的那些外國一線品牌的禮服都是買，而不是像在國外時，先租下或者買下再退，方焱焱才有些體會，為何國外那麽多專家都在分析中國經濟。

她走在步行街上，熙熙攘攘發的人群中，驕傲而漂亮的少女從她身邊走過，美麗青春的面容散發朝氣，而轉頭時，又能看見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提着大而破舊的編織袋，在垃圾桶旁翻找廢棄的飲料瓶，她只覺得這個城市充滿了矛盾，卻又異常的和諧，因為老婆婆的臉上也會因為太陽的明媚而微笑，她站在原地看了一會，轉身時才發現店員已經在她身後恭候多時，她回過神，那店員道：“小姐您需要些什麽？”随即驚呼道：“方焱焱？Yan？真的是你！我是王倩，忘記了我嗎？”

Advertisement

方焱焱這才看清來者何人，竟是Terrence的前女友。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只聽王倩叽叽喳喳的興奮道：“聽說你結婚了，是真的嗎？你老公做什麽的？”

方焱焱也驚訝：“你怎麽在這裏？”

王倩道：“我在這裏當銷售呀。”

“你不是學商科的？”

王倩難為道：“工作不好找，有一個先做嘛。哎，你等我一下我去和經理說一聲，咱們去吃飯。”

兩個人點了快餐，坐在一起閑聊，王倩對墨爾本的懷念更甚于方焱焱，她說自己每個夢裏幾乎都是墨爾本的畫面，city loop（注釋1）信號的怨念，海灘的平緩和墨爾本那藍藍的天。

一座城，原來影響一個人這麽深。

王倩沉浸在回憶中，話裏話外間都離不開Terrence，方焱焱只覺得世間的男男女女，兜兜轉轉，都在尋覓着自己的愛情。她嘆氣，究竟愛情是怎樣的東西，又是具有多大的魔力，讓人心甘情願、如此如醉被愛情本身驅使，她說：“你要是還愛他，我就把他電話和地址給你。”

王倩搖搖頭：“愛什麽啊，他也不會為了我回國，我也不會為了他呆在澳洲，其實我們一開始就錯了，只是過程很開心而已。”

王倩有些傷感：“那時候我們還那麽年輕，你還記得咱們一起去堪培拉嗎？那才叫說走就走的旅行。”她回憶道，眼神中只充滿對年輕的美好向往，繼而又問：“對了，那次還是和杜至鳴一起去的呢。這人好差勁，明明追的你，卻和Emily搞到一塊去。Emily也是，明明知道他追你，還勾引他上床，真是一對狗男女。”

方焱焱淡淡道：“我不在意。”

王倩道：“你這個人真是匪夷所思，一個是追你的人，一個是自己最親近的室友，搞到一起後，最不在意的人居然是你。難道你對杜至鳴就沒動過一點心？”

當然沒有，方焱焱心裏比誰都清楚。大概在林雁飛回國後，杜至鳴就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兩個人同在M大讀研究生，他比她還大上兩歲。杜至鳴對方焱焱的追求實在是瘋狂，那種少年傾其所有也要得到愛情的勁頭感染了她身邊的所有人，連Emily也勸說方焱焱：“你就和他在一起吧，看這孩子怪可憐的。”

但這不是愛情，連心動的感覺都沒有，瘋狂的追求只不過是精力過剩的表現而已。方焱焱表現的越冷淡，杜至鳴的追求就越熱烈。他們最近距離的接觸是一次旅行，Terrence和王倩，還有Emily，五個人一起從墨爾本開八個小時的車到堪培拉。

她記得太清楚，因為那是2008年。

火炬在異鄉的傳遞一次次受阻時，在海外游學的赤子能做些什麽？他們将胸腔內激蕩的感情化為熱淚，化為揮舞的國旗，化為吶喊助威的聲音，揮灑在火炬經過的土地上。國旗在天空下，紅的那般鮮紅和耀眼。

方焱焱也流下了眼淚，她臉上也貼了一面小國旗，她卻感覺國旗并非在臉龐上飛揚，而是在自己的胸口中飄蕩。就連在澳洲出生的Terrence也嗚咽的不能自已，他們周圍有很多從澳洲各地趕來的中國留學生，大家齊聲的歡呼着，中國加油。

Emily拉着杜至鳴的手抽泣着，Terrence攬着方焱焱：“我一直覺得我是澳洲人，從來沒有這麽強烈的感覺我是一個中國人。”

五個人當天在堪培拉觀光一番，便住在價格低廉的青年旅館，那是一個十幾個人的大房間。方焱焱和衣睡在下鋪，半夜卻被壓低的呼叫聲驚醒，杜至鳴在她斜上方的床上，下鋪空無一人。Emily則在杜至鳴的身下，已經喘息的不能自已。

方焱焱驚呆，只好閉着眼睛裝睡，像個躺屍一般不敢挪動，偏偏那聲音鑽進她耳朵裏，在幽靜的黑夜裏異常清晰，她隐約覺得室內已經有人醒過來，只是在黑暗中看免費色、情片，她很想假借翻身，悄悄的提醒他們一下，卻未料到“啪”的一聲，燈光大亮。王倩正站在開關底下，眯着熟睡的雙眼，尋找聲音的來源。

這下不僅他們五個人，屋內的一對墨西哥情侶、一個法國人和一個韓國男孩全都醒了過來，衆人臉上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杜至鳴即刻趴在Emily的身上裝睡，Emily高舉的雙腿則緩慢的放下來。王倩站在床前大罵：“你們要瘋啊，外面草地裏去搞行嗎？”

Terrence也半睡半睜着眼睛，對着杜至鳴搖了搖頭：“Buddy，以後不能幫你追我姐姐了。”

時隔多年，再聽王倩惟妙惟肖的講述這段回憶時，兩個人心中都浮現出對青春歲月的懷念。在回墨爾本的路上，Emily始終沒和方焱焱說一句話，她第三天就搬走了，而她的房間就一直空着。如果還能碰見她，方焱焱真的很想對她說“沒關系的，我真的不在乎”。可是上天就是不再給她這樣的機會。她能再遇見杜至鳴，卻遇不見那個點撥她愛情的女孩。也許她就是方焱焱生命中的過客，完成了過客的任務，就再也無需相見。

兩人告別前，王倩懇求方焱焱幫她留意合适的工作，她答應下來，兩人正在商場裏穿梭而行，卻在一個電梯間的拐角處和方瑞擦肩而過，還是他先認出的她。方瑞那日穿着一件卡其色的背帶褲，休閑的像是雜志裏的模特。本應是玉樹臨風的一個男子，只是頭發有些亂糟糟的，卻依舊氣度非凡。

方焱焱擡眼便看見電梯旁的商場指示牌上，霓虹燈牌內的液晶屏反複播放着大廈內高檔公寓酒店的廣告，暖紅色竟然十分的耀眼，她不願多事，只想裝作沒聽見，挽着王倩直直的從方瑞面前走過去，誰知王倩卻站定道：“剛才那男的好帥，叫你名字呢吧？”

只這樣一愣，方瑞便走上來道：“好久不見了，不如一起喝杯茶再走？”

她和方瑞面對面的坐着，兩個人一點都不熟，相對無語，她只好四處張望。咖啡廳在商場的地下一層，整個商場做高高的挑空設計，視野十分開闊，一眼望去則是商場中央處的大型噴泉，噴泉旁的座位三三倆倆的散坐着情侶，相互依偎，年輕而浪漫。

她實在覺得無聊，起身告辭間，卻不期然的看見旭天向她的方向走來。不一刻便在她面前站定。

她奇道：“你怎麽在這裏？”

“你們不是也在這裏？”

那日已進入伏天，連太陽也懶洋洋的在雲層裏不肯出來，沒有太陽的夏天俗稱“桑拿天”，悶熱難擋，只略略一動便滲出汗來，旭天卻仍然穿着一身銀灰色的西裝，在滿是吊帶短褲的夏天顯得溫度不凡。

她忍不住笑道：“熱不熱啊？”

他也笑：“沒辦法呀，男士有夏天的西服嗎？”

方瑞啧啧稱贊：“你太太同我在一起喝茶時，一句話都沒說，你一來她就笑了。”

旭天帶着微笑道：“謝謝了。”随即擺擺手，拉着方焱焱離去。

她随着他往電梯方向走去。商場裏琳琅滿目的秋裝都已上市，顏色悅目，她忍不住駐足。

旭天問道：“買東西？”

她點點頭：“這件黃色的裙子好看嗎？”

旭天卻把她手中的裙子換成紅色，在她身前比劃着，“你穿紅色好看。”

店員在旁殷勤的服務，她一連試了四五條，最終還是聽從他的建議，選擇了紅色和水藍色兩條裙子。店員包裝衣服時贊美方焱焱：“您的先生真耐心，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耐心給予意見的先生。多數男人都是連看都不看就随便敷衍的。”

旭天接過她手中的袋子，微微露出的手腕空空如也，她才想起來，他的手表還在自己的皮包裏，于是她将手表拿出來遞到他面前：“手表給你。”

旭天笑笑，微微伸出手，露出潔白的袖口，方焱焱見他一手還拿着禮服的包裝袋， 便将替他将手表帶在手腕處，摸索着皮質表帶的痕跡，将別扣咬合進既定的表帶孔裏。

旭天翻手将她的手捉進自己的手掌，方焱焱只覺得他手心裏的溫度很高，略帶些薄汗的滑膩感，她問道：“你晚上還出去嗎？”

旭天一雙眼睛似笑非笑，“你有什麽打算？”

她剛才聽見路人聊天，才想起今天是二伏天。俗話不是說“頭伏餃子二伏面”，她此刻無比懷念姥姥做的手擀面，配上西紅柿雞蛋鹵和醬油汆，将面條用冷水拔得涼涼的，然後拌在一起，加上辣椒虎皮菜，爽口的胃口頃刻便湧入她舌尖的每一寸味蕾。她自告奮勇道：“我們回家吃面條好不好？我來做。”

結果方焱焱自制手擀面未果，她和面時總是掌握不好面和水的比例，只弄得滿身都是面粉，獨獨手指上粘着大坨的面，黏糊糊的怎麽也甩不掉，将手從和面盆裏拔、出來都變成一件困難的事。最後還是旭天挽起袖子進廚房，将她和的不成形的面斂成稍稍像樣的面團，用西紅柿和雞蛋做了面片湯。

兩人在大夏天喝熱湯，渾身的汗酣暢淋漓的流下來。方焱焱道：“瞧你泗脖子汗流的。”（注釋2）旭天回道：“我看看你流汗了沒？”說罷便擡手朝她頸部探去，她頸部白皙，只是滲出的汗将她頸部細碎的絨發緊緊的貼在脖子上。他只好撥開她的發。觸到她的頸部時，因為太過滑膩而滞了一下，才為她拭去汗水道：“剛出了這麽多汗，一會再開空調，可別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