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告而別
和煦的風,漫天的櫻花,圍轉,翻飛,蟲鳴鳥叫,無端勾勒出一副絕美畫卷。
娘親水袖舞動,腳步翩跹,慈祥溫和的面容一點點模糊,如一滴水在宣紙上暈開,逐漸散得遠了。
我和斐然惬意地跨坐在櫻花樹枝上,小手揪扯着櫻花花瓣,灑向半空,櫻花随風飄轉,朝娘親籠罩而去,襯得她舞姿更加輕靈。
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長得還真是天下無雙,雖然平日裏我和斐然都不認同她口中自誇的所謂江湖第一美人的稱號,但是私下裏,我們還是會很自豪有這樣才貌雙絕的娘親。
黛眉若遠山,細雨落入雙眸,幻化成靈動的瞳孔,水盈盈,那就是文人墨客所說的眼波流轉吧?膚如凝脂,白裏透紅,多一分則媚,少一分則俗,剛剛好,悄悄告訴你,我和斐然沒少趁她睡着的時候偷嘗……
“娘……”用力抓着的手仿佛想要掙開,我急忙握緊,呼叫,“別走……”
“亦然,亦然?醒醒……”這聲音怎麽變了?我迷蒙着睜開眼,赫連澈頂着兩個大黑眼圈跪坐在床邊,一臉倦色地看着我。見我醒來,露出笑顏,輕嘆,“亦然,是不是又做夢了?”
我點點頭。盯着他轉轉眼珠,猛然想起昨天的事,連忙坐起身,環顧四周。還好,師父不在。我驚惶如受驚小鹿的樣子落入赫連澈眼中,他神色一痛,拍拍我的手背,輕聲道:“別怕,這是在我房中。”
“師兄!”我撲上去,摟緊他,眼淚差點又掉出來,“師兄,昨天好多怪獸的叫聲,我怎麽叫你你都不來……我還以為你不管我了呢……師父昨天好兇啊……亦然不要再待在這裏……師兄,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亦然……”赫連澈欲言又止,身子驀然一僵,仿佛想隐忍什麽,但還是悶哼出聲。
我想起迷糊中聽到的話,連忙松開他,小心翼翼地詢問:“師兄,你是不是受傷了?我剛才弄疼你了吧?”
赫連澈臉色煞白,呼吸很不協調,他勉強笑笑:“沒有。”說完見我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他知我不信,擡起手臂示意道,“是我的手麻了,你昨天晚上抓着我不放,這樣僵着待了一夜。”
“師兄,你怪我嗎?”我低下頭小聲呢喃,明顯底氣不足。
“嗯?”赫連澈垂眸看我。
“我把茗師姐……”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別多想了,她也沒怎麽樣,只是擦傷了右腿。”赫連澈截斷我的話,解釋道。
我注意到他總是一個姿勢僵直着,心裏一空,湊過去一把扯開他的衣扣。
赫連澈想躲,可他的動作竟然也遲鈍下來,沒有躲開,所以被我用力一扯,露出幾乎滿是紗布的胸膛。
怪不得,昨天回來的時候他站立不穩,怪不得他說話那麽低沉,怪不得他一直沒來接我出小黑屋……原來他傷得這麽重!昨晚還守着我坐了一夜……
說不清什麽原因,我眼眶一紅,淚嘩嘩落下。真該死,我怎麽比斐然還愛哭了?
赫連澈見我哭,又有點發慌,擡手幫我擦拭淚水,語氣焦急:“怎麽哭了?師兄下次不會讓你受罰了,別哭了好不好?都是師兄不好,沒有早點去接你……”
我胡亂用手背擦擦眼淚,搖搖頭,輕輕觸碰他的傷口:“是不是很疼?”
赫連澈條件反射般後仰,牽動傷口,忍不住又哼一聲。
“對不起……”我縮回手,讷讷的,有點不知所措。怎麽會這樣?初見時我的大膽胡鬧親近黏膩此刻全都銷聲匿跡,這時的我,竟想回家了。面對他,我只覺喘不過氣來……
大概看出我眼裏的疏離,赫連澈一把握住我的手,稍稍用力:“亦然,別走好不好?我保證師父以後不會再罰你。”
“可……”我下意識地想回駁,但一擡眸,便撞進他隐含熱切與不安的墨眸,心裏仿若被扔進一顆小石子,漣漪蕩漾,再也平靜不下來。
他怎麽這樣看我?看得我心裏癢癢的……我低頭,揣測。我當日離家便是為了不讓斐然受到傷害,如今若真回去,豈不是功虧一篑?更何況,這次也的确有我的錯,如果我平日不那麽頑劣,師父肯定也舍不得罰我。最重要的是,我走了,便再也見不到赫連澈了。一想到這點,心更加亂。
赫連澈見我不說話,手再度用力握緊我的手,聲音略微提高:“亦然!答應我,別走。”
“我害你受傷,你不怪我麽?”
“怎麽會……再說,我哪裏有那麽嬌氣,這傷過幾天就會好的。師兄我功力深厚,這點傷,小意思!你看看你,動不動就哭,哪還有男子漢的樣子?”赫連澈擡手,指腹輕輕滑過我的眼底,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湧上心頭。今天究竟是怎麽了?
我側頭看着他——明顯因傷勢作祟而蒼白的俊顏上挂着一抹溫柔,墨眸盛滿如水的淡淡笑意。其他師兄師姐都說他冷漠,為何我從沒見到過?
不知為何,我也鬼使神差般伸手撫|摸他俊美的臉頰,他下意識地想躲開,可還是硬生生停住,任由我将小手貼在他臉上。只是,他的眼神飛快地移向了別處,呼吸驀然加速:“你不開口,我就當你答應不走了。”
“嗯。師兄,我以後會乖乖聽話,不會再讓你受傷了。”我信誓旦旦地開口。沒錯,我以後都要好好練功,如果遇到什麽危險也可以自保,最重要的是,我想要保護他。沒有什麽為什麽,只是我想這樣而已。因為,看他受傷,我會難過。
“不關你的事。”赫連澈淡然安慰,也算是委婉拒絕。
“你別以為我小就好騙。我都聽到了,你們說什麽日魄,是在說我,對不對?茗師姐還指着我罵,說我害了你……”說到最後,語氣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
是內疚麽?還是……我可從來沒內疚過,以往做了那麽多‘壞事’,都一笑而過,這次究竟是怎麽了呢?
“師兄,究竟‘日魄’代表什麽?我只是個小孩,為何會招惹來那麽多麻煩?那個小乞丐是什麽人?他是不是想殺我?我可從沒得罪過他……為什麽他要殺我?”
“他不是想殺你,而是想殺我。他可舍不得殺你……你的燒還沒退,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藥好了沒有。”赫連澈語氣一頓,轉了話題,仿佛不想跟我多說。他掩好衣襟,徑自離開。
看着他落寞瘦削的背影,一抹悄然的不安湧上心頭。為什麽會忽然覺得他離我遠了很多?明明已經很近了,可下一刻,就仿佛再也看不到他了一樣。不安。
這次受罰之後,我收斂了許多。
或許師父也察覺出我的變化,時常唉聲嘆氣,看着我的時候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有話想跟我說,可是我沒給他機會——每次見了他都繞着走。
江佑辰倒是勸過我幾次,說師父是嘴硬心軟,讓我體諒他老人家。更何況,我向來野慣了,一下子裝乖巧也是權宜之計。所以,沒過多久,我就原形畢露了。
茗璐所受的傷只是皮外之傷,痊愈之後,整天纏着赫連澈,時而下山,時而進山林打獵,我則乖乖跟着江佑辰練習麒麟劍法。
沒錯,我說過,不再讓我身邊的人因我而受傷,所以,除了輕功,我還要多學別的。
對于上次下山遇襲之事也無人再提起,那個假扮小乞丐的左禦淩也仿佛在人間蒸發了。
我在赫連澈那裏得不到答案,也曾經問過江佑辰,到底‘日魄’代表什麽,可他總是避而不答,師父更是守口如瓶。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我周圍出現的師兄師姐比以前多了許多,而且大多是我從未見過的。
莫非……他們是在保護我?!可我還說百思不得其解,我身上到底有什麽秘密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呢?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反正就在某一天,我發現麟山清淨了許多,直到晚上才醒悟,原來麟山少了茗璐那個小魔女。
哼,她走了才好,這些天我沒少受她的氣。上次雖說不全是我的錯,可麟山大部分人都認為是我才讓她受傷,所以,只要她略微示意,師兄師姐們就将矛頭指向了我。
肯袒護我的,只有江佑辰。
不過,我想,如果赫連澈知道他們為難我的話,也一定會站在我這一邊。他越來越忙了,有時候接連幾天都不在麟山,回來待一晚上就又不見人影。
那天,我向往常那般抱着被子鑽到赫連澈房中,卻詫異地撞進了江佑辰的懷中。
“怎麽是你?”我揉揉發疼的額角,斜睨着臭屁辰。
“怎麽就不能是我?”江佑辰抱臂微笑,樣子痞痞的,我看他那跟師父如出一轍的吊兒郎當模樣老是忍不住想給他一拳。
“師兄呢?”我環顧周圍,沒看到赫連澈。
“你不知道?”江佑辰瞪大眼睛看我。
“知道什麽?”他幹嘛那樣看我,看得我心裏毛毛的……
“師兄已經學完師父所有的絕學,今早随茗璐一起下山了。”江佑辰無比正經地開口。看我的眼神,帶了些憐憫。
憐憫?我甩甩頭,懷疑自己眼花。
“……你騙人!”我将手中的被子砸向他,轉身朝外跑。
江佑辰一把揪住我的胳膊,挑眉悠然道:“早上走的,現在你追不上了。”
“除了你,還有誰知道?”我深呼吸,壓住心焦。
“……除了你,大家都知道。”江佑辰的表情隐在暗夜昏黃的燈火下,我看不真切。只是下意識地盯向他的眼睛。
娘親說過,如果有人說慌,看他的眼睛便可以知曉一切。
靜默。對視。一方是雲淡風輕天經地義般悠然,一方是劍拔弩張義憤填膺般狂怒。
“亦然。”外屋忽然響起一聲隐含嘆息的呼喚。
“原來我在麟山,自始至終都是個外人。你們什麽事都瞞着我!”沒有看師父,我徑自出屋,與他擦身而過。
“書房有澈兒給你的書信。”師父輕柔的話自背後傳來。
哼,一句話不說就走!還跟茗璐那個小魔女一起走的……書信?!書信又怎樣?!本公子還不看了!誰稀罕!真讨厭,說讓我留下,他卻不吭一聲就走!赫連澈,我讨厭你!
【下章預告: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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