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狂熱’

我的……族裔?

……

萊森胸口仿佛有?什麽東西,因?為這句話而快速的膨脹。

終端那一頭已經惶恐至極,哪有膽量反駁,果然如雷歐的要求“安靜點”了。

萊森快速關閉終端,轉過身來,而那個人,就站在自己身後,還沒有離開。

萊森與他對視,對方那淡漠的雙眼像是并不?在乎剛才聽到了什麽,更沒有?一絲氣惱的神色——就是這樣,即便雷歐的年齡并不比自己大多少,但和自己不?同,對方言談舉止上,從未有過?任何失态。

萊森的內心仍在膨脹,他想要對眼前的人說些什麽。

自己應該示弱嗎?說一些柔軟好聽的話,這樣雷歐或許也會繼續說下去?

他會安慰我嗎?

萊森的唇瓣動了動,這時,雷歐擡起腳步,轉過身去了。

“葬禮要開始了。”他陳述道。

正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萊森心中那些微的感動和竊喜瞬間冷卻,而且回味起來,竟然顯得如此肮髒醜陋。

萊森看着那果斷離去的修長身影,空氣中殘留着對方冷雨般陰郁的信息素。

鼻梁一陣強烈的酸脹,萊森眼底驟然濕潤,但他咬着牙關狠狠的咽下了——

我竟然有一刻感到喜悅,我怎麽能這麽卑劣?!

雷歐一向敏銳,他看出來了嗎,他會怎麽想我?

……不,不?是的!

我也很痛苦,我絕不?會因?為老大的死開心,我只是因為剛才你的話……

萊森猛然閉上眼,生平第一次,他生出想要為什麽而解釋的沖動,并且他還有?更多想要說的——

他們都說是我害死了老大,沒錯,是我害死的!老大救了我,但他根本不該那麽做,我寧願死的是我!

因?為假如全宇宙只有一個人能陪在你身邊,而其他人都要去死,那我希望永遠陪伴你的那個人是他。

可為什麽……

萊森冰涼的胸口再次膨脹了起來,但這次不是因為那可笑的喜悅,而是一種想要瘋狂發洩的沖動,他想要大聲喊叫,想要雙拳捶打在一切堅硬的物質上,想讓最劇烈的疼痛降臨在自己身上!

為什麽活下來的是自己?

估計雷歐也會有?這種想法吧——怎麽死的不?是萊森·金?!

……

“沒有,”突然,一個聲音占據了萊森鬧哄哄的頭腦。

是一個比雷歐更加年輕輕柔的嗓音,對方的喉嚨因?為發熱而變得沙啞,但他用着萊森最為熟悉的冷靜而平鋪直敘的語氣說: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萊森,他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們都會有?那一天。”

耳邊響起這樣的話,萊森逐漸鎮定了下來,甚至覺得剛才那崩潰的情緒根本不存在。

……

是啊,幾十年已經過去了,自己也不?再是那個萊森·金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竟然奇跡般的,得到了明明死去的人的答案,心口那紮進去幾十年的尖刺,已經被拔出去了。

“假如我希望死一個人,那必然是……”

萊森茫然的擡起目光。

什麽?

原來對方還沒說完嗎?

難道是自己當時沉浸在終于解脫的思緒中,竟然沒有?聽到對方的下文?

瞬間,四周場景變換,萊森突然回到了卓爾日光酒店的貴賓休息室。

自己面前的沙發上坐着一個人。

——這是記憶中無論如何都很重?要的一天。

萊森的呼吸靜止了,他生怕打破這樣的美夢。

哪怕只是幻覺也好,自己想離這個人近一點,再近一點,在清醒的時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羞愧,自己已經完全不能靠近這個人了。

而這個人之前說什麽?

假如最終有?一個人死去,那個人是……

是誰?

萊森努力收束思想,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的場景中來,他認真的、仔細的、近乎虔誠的傾聽——這次他也能看清對方柔軟的唇瓣了,那唇瓣卻只是克制的開合,自言自語般輕聲說:

“假如我希望死一個人,那必然是……”

結果,這句話就這麽結束了,對方根本沒有?說下去。

但就在這時,那淡漠的視線落下,李歐垂下了眼簾。

萊森不?知為何,心中猛然一痛,他緩緩的跪向地面,心想這樣就能看清眼前這個人的神色了。

下一刻,萊森的确看清了,他呆愣的看着面前的人。

那種神情,是他從未想象過?,會在那張薄情的臉上看到的。

那是——

哀傷嗎?

眼前這張更加年輕的面容,比雷歐原本的臉,擁有更多柔和的線條。

或許正因?為如此,當看到李歐竟然露出悲哀的神色時——

萊森感到心髒都被撕碎了。

瞬間,萊森輕易明白了那句未盡之言接下來的內容。

假如會死一個人,那麽死去的人,李歐希望,是他自己……

……

萊森頹然坐在記憶中貴賓室的地上。

事到如今,為什麽這個男人還要不?斷刷新自己對他的認識?!

為什麽我幾次侮辱他,當他聽到厄麗前線的事,仍要說這種話安慰我?

為什麽他要全部承受柯勒的精神反彈,哪怕讓他産生了那種嚴重的後遺症?

為什麽明知道我對你有?誤解,你卻永遠都是無所?謂的态度?!

為什麽……

……

時間就這樣在混亂的質問中過?去許久,終于,萊森有?點想明白了,他徐徐擡起雙眼——

假如老天認可我的罪行,就讓我這個對‘李歐’來說無足輕重?的角色,也死在前線的戰場上吧。

我會讓我死的值得,死的安安靜靜,不?會有?什麽該死的精神反彈影響到任何人。

……

“萊森長官?萊森長官?你清醒了嗎?”

萊森聽到耳邊更加嘈雜的聲響,漸漸蓋過?了心中的喧嚣。

“清醒什麽,他的精神體?已經和意識脫離了,真不?知道這些當兵的什麽想法,精神力失控到這種程度才想起來治療,是故意的嗎?難道他們以為他們的控制力能和暴君相提并論?”

一個耳熟的聲音抱怨道,是研究院那個該死的學者。

“精神體??”更遠處另一個聲音小心翼翼的嘟囔:“在哪啊?”

“哦,你進來的晚可能沒看到,你不?覺得現在身體?發麻嗎?萊森中将的精神體?擴散了,現在應該已經覆蓋一半星艦了,這個房間完全被籠罩在裏面,你戴上曲維眼鏡看看——怎麽樣,是不是變色了?唉可惜了,早一步來就能看到它的全貌了。”

“什麽,‘狂熱’嗎?”有?人插嘴,“啊,我之前看到了,形态果然是王冠鳥呢。”

萊森:“……”自己的精神體?竟然已經擴散出去了,李歐呢,他還在這艘星艦上嗎?

這真是太……恥辱了!

“你們聊夠了沒有?!”單渲怒了。

萊森感到其他人慌裏慌張的靠近,很快,他被幾只手按住了肩膀,有?一只手掰過了他的臉頰,露出脖頸——

“還真沒有結契,”單渲喃喃說:“在這個關頭失控,是被暴君吸引了嗎?”

“……”

萊森現在就只想打飛這個煩人的研究員。

“那怎麽辦,單渲學者?”一個害怕的女聲說:“萊森長官的精神力也有?SSS級別,要是真正暴動起來——”

“還能怎麽辦,我們又不是進化師,”單渲不情願的說:“立即給他注射鎮定劑,把他送到我們的修複艙裏去,就算出什麽問題,那個修複艙也能承受,先等他清醒過?來再說。”

萊森想反駁,但眼皮沉重?的擡不起來。

他奮力曲起手?指,表示自己的意識還在,結果被人看到後的效果與他料想的截然相反。

四周頓時響起紛亂的喊叫,萊森頸部立馬挨了一針。

“……”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事情,他都不知道了。

謝天謝地。

……

聯盟統一時間早七點半,李歐對着鏡子重?新将領袖繃帶系好。

昨晚他仍能感覺到萊森四處蔓延的精神力,當他夜裏睜開眼,眼前總産生幻覺一般,看到橙紅的光亮,像是那精神體?故意徘徊在他身邊似的。

失眠讓他整晚沒睡好,領袖繃帶也散開了。

這輩子接觸過?好幾次萊森的精神力,還給?萊森做過?精神引導,但“狂熱”的本體李歐還一次都沒見過?。

現在萊森被推進下面那個水族館,已經有?将近七十個小時,作為萊森的精神體?,那橙色的大型涉禽仍會時不時出現在自己眼前。

說着,李歐從鏡子裏看到身後光芒一閃,好像有什麽在盯着自己看。

默默摸到曲維眼鏡戴好,視野立即變化,李歐先看到的是一條細長的頸項,以及下方圓潤光滑的鳥胸脯。

再接下來便是沉重?的甲胄——從脖頸下端一直覆蓋至尾羽,雙肩則蔓延到翼角,那翅膀微微向後張開時,展開的每一片羽毛都宛如金屬的利刃,最下方的飛羽更纖薄猶如刀劍。

當它靜靜站立時,那兩條優雅纖長的腿與頭戴王冠的外形,令人不?由的久久凝視。

而假如它走動起來,渾身甲胄摩擦,宛如會發出铿锵的聲響,同樣別具美感。

偏偏李歐只記得它邁開腿跑動起來,瞪着兩只美麗的眼睛,宛如狂奔的火雞——更多的時候,則像正以七十公裏的速度向敵人沖刺的狂怒鴕鳥。

當然了,王冠鳥到底比奧斯曼尼的黑騎士要好看一些,只是黑騎士現在越來越接近人形了,有?點逆襲的意思……嘛,在精神體?外觀這點上,自己可能也沒權利說他們就對了。

忽然,那夕陽般的大鳥揚起頭,痛苦的望了李歐一眼,原地消散了。

李歐動作一頓,過?了一會兒才想到,應該是萊森醒了。

……

早餐時間,士兵送來兩盒土豆泥,李歐吃完沒多久,正想回床上補覺,門口的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

李歐在門前站立片刻,還是打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個濕漉漉的人影,穿着制服長褲與軍靴,肩上似乎是出于慌忙,只披着一條毛毯,将那幾乎結冰的鴉羽般的黑發壓在了毛毯下。完美的宛如神祇的面頰被幾縷纖弱的黑發遮擋,萊森狼狽的出現在了李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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