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星星(倒v開始)

“不錯。”

“有點繼承人的樣子了。”

顧殊從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走出,一邊走一邊看堂弟邵慕青今晚的着裝。

邵慕青看了看,沒人來打擾他們兄弟說話,當即反駁,“明明我比你大,今晚可是我成年禮。”

邵慕青比顧殊大一歲,但他的母親是顧家的養女,顧擎風的妹妹,嫁給邵父以後,戶口也沒有從顧家遷出去。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呢,都做好了那些十八流媒體報道“顧邵兩家合作破裂”,“顧氏掌門人或插足邵氏夫婦感情”的準備了。”

八卦是人的天性,媒體熱愛捕風捉影,名門上流也會關注各家的動靜。

顧折青八歲喪父,被當時顧家的當家人顧砺鋒領養回去,比顧擎風只小了兩歲,知道的人都問過是不是在給顧擎風找童養媳?雖然顧砺鋒一再否認,但關于這件事的讨論并沒有停歇,只不過看在顧家的面子,從明面上轉到了暗地裏。

甚至多年以後,顧折青嫁入邵家,還是有許多人對他們這對兄妹關系揣測紛紛。

有發言權的幾位當事人都知道這類捕風捉影的傳言全是無稽之談,但耐不住獵奇新聞總會引人深思。

顧擎風來參加邵氏主辦的宴會,就是餘情未了;兩家關系表面上有零點零一點點點疏遠,就是合作破裂的前兆。

擾得人煩不勝煩。

顧殊知道邵慕青的性子,聽了他這話,眉梢微擡,确認,“真的不是和人約了宴會結束後通宵?”

邵慕青愛玩,不定性,他圈子裏的二代朋友一個個也都是愛玩的,跟顧殊相性不合,顧殊基本上不去他們的聚會——除非姑姑打電話要他逮邵慕青回家。

被顧殊看穿,邵慕青尬笑幾聲,否認,“怎麽可能呢。”

“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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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殊若有所思,“那成年禮結束跟我回顧家老宅住一晚。”

邵慕青:“……”

笑容逐漸僵硬,邵慕青無奈承認,“好吧,确實,我和小二他們約了。”

顧殊:“明天別醒太晚。”

邵慕青問,“怎麽?”

“成年禮物,明天有人帶你去領。”

“哦豁,聽起來是個大件。”

快到莊園內的大廳,克制不住好奇心,邵慕青追問,“是什麽?”

顧殊邊走邊說,“你之前不是想要一架私人飛機?”

“是啊,但我爸覺得我沒成年,不準我……”

話說了一半,邵慕青悟了,“哥,你是我親哥!”

“可別。擔待不起。”

顧殊扯了扯襯衣領口的領帶,調松了一點,“剛剛不還直接喊我名字嗎?”

五六歲以前,顧殊的身體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醫院VIP病房常客,邵慕青自覺比他要大一歲,應該照顧弟弟,因此在他八歲以前都把顧殊當弟弟來照顧。

後來知道他應該喊顧殊一聲表哥,小孩子面子上過不去,不肯喊,便只喊大名,“顧殊”兩個字。

顧殊沒和他計較稱謂問題,因為他知道,所謂表哥只是家裏長輩用來逗邵慕青的……誰知道邵慕青當真了,并且這麽多年過去,一點疑惑都沒有。

那之後過了段時間,家裏的長輩也發現了這一點,于是在邵慕青耳邊念叨,讓邵慕青學會了在長輩面前按輩分喊顧殊一聲“表哥”,私底下他還是還是直呼顧殊的名字。

“一定是你聽錯了。”

邵慕青佯裝無事發生過,“我明明喊的是哥哥。”

他快速帶過這個不應該再出現的、極有可能破壞這份脆弱兄弟情的話題,“你難得出趟門,笑笑回北江了?”

邵慕青對顧笑的印象很模糊。

如果說小時候的顧殊是一個需要人精心呵護、一不小心就會被碰碎的瓷器,那顧笑則是一生下來就碎了。

他的記憶中,顧殊常年待在雪白雪白的房間,手背上總是挂着點滴,不知道名字的藥水會順着細細的管道從藥水袋流入顧殊的身體裏。

他很少在顧家看到顧殊出現,可是雪白雪白的房間裏,能找到顧殊。

而顧笑,他見都沒見過。

只知道她是顧殊的雙胞胎妹妹,比顧殊晚了幾秒出生,一出生就住進了ICU,外人根本進不去,無法探望。

後來顧殊的身體情況逐漸好轉,而顧笑的病情還是很嚴重,比小時候好一些,已經沒有常住ICU了,轉移到了專門的單人病房,只是不想見外人。

連她的父母都不想見。

唯一願意見的,只有她的哥哥顧殊。

邵慕青想着以前的事,視線不由得落到了顧殊的頭發上——明明是男生,卻留了長發。

但邵慕青知道,不是顧殊喜歡留長發,他問過顧殊這個問題——并不是對男生留長發有偏見,只是單純好奇。顧殊的回答也很簡單,因為妹妹喜歡。

一年前,顧笑出院,去了一所高中上學。

一個月前,顧笑轉學去了明城,說是想回老家看看。

顧殊說:“嗯,在明城待了一個月,我讓她回來檢查身體。”

“噢噢,她還是不想見我們是吧?”

顧殊不置可否,“心意會幫你帶到。”

談話間,兩人已步入正廳。

蘇二斜倚着一張圓桌,捧着個酒杯在和狐朋狗友插科打诨,遠遠望見邵慕青出現在廳門口,親親熱熱一揮手,喊人過來的話沖到嗓子眼,又被邵慕青身邊的人堵了回去。

“……他怎麽來了啊。”

“誰啊?”狐朋甲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拿着酒杯的手猛烈一抖,險些摔掉杯子,“我靠,蘇二你不是說他不來?”

蘇二:“我說過嗎?我明明是說不确定!”

他翻個白眼,“邵慕青說不确定,不就是差不多不會來了?”

狗友乙嘆嘆氣,用貧瘠的文化知識說了五個字,“流年不利啊。”

看邵慕青帶着人往他們所在的方向走,小團體一片唉聲嘆氣、愁眉苦臉,和宴會廳內的紙醉金迷形成的鮮明對比。

不是他們不給力。

實在是敵方太強大。

對于這一點,作為邵慕青發小的蘇二最有發言權。

他和邵慕青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是在泥裏滾三圈、打過架、喝過酒、泡過妞、當過僚機的鐵哥們。

從小他就知道,邵慕青有一個關系很好的弟弟,弟弟身體不好容易生病,邵慕青一天嘴裏能問上八百遍弟弟在醫院過得怎麽樣。

長大一點,邵慕青和他說那不是弟弟,是小自己一歲的表哥,被他無情嘲笑。

蘇二自作自受,招來邵慕青一頓暴打。即使如此,他對邵慕青口中的“弟弟”或者說是“表哥”的印象還是沒有變——應該是一個身體虛弱需要人照顧的小脆弱病秧子吧?他如是想到。

這個想法終止在某一天夜裏他和邵慕青帶着一幫狐朋狗友深夜泡吧。

邵慕青是個豬,喝醉了沒有打電話回家報備,蘇二和其他人也都忘了這件事。

于是衆人喜迎一位冷冰冰的大魔王踹門踢館。

那一腳的力度,那一腳的聲音,如一聲驚雷,震耳欲聾。

平時喝醉了一點反應都沒有的,今天喝得爛醉、癱在沙發上的邵慕青都跟着震了震。

只見大魔王冰冷的雙目漠然掃過他們這等無關人士,拎雞崽一樣一只手就把邵慕青拎了起來,臨別前無情的一眼仿佛在說:你們給我等着。

說來慚愧。

蘇二連着做了三個晚上的噩夢:

夢裏他的兄弟邵慕青被大魔王擄走。

而他,蘇二,一名忍辱負重的勇者,頂着對大魔王的懼怕之心,踏上了讨回兄弟的征途。

……嗯,緊接着一個照面就被魔王秒殺了。

他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着大魔王惡狠狠的笑着把邵慕青扔進咕嚕嚕冒着氣泡的大湯鍋裏,加上一些長得稀奇古怪的怪獸,炖羅宋湯。

如此三個晚上,第四天他實在受不了了,跑去找邵慕青打聽那位大魔王姓甚名誰,究竟是何方人物。

從邵慕青嘴裏聽到字正腔圓的一聲“顧殊”,和記憶裏的病秧子形象對上號,蘇二在線表演靓男沉默。

然後他知道原來顧殊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緊接着他們這樣的二代上學的學校裏多了一位不來上課的轉校生,通常只能在期末成績單上看到他的名字。

同時,因為邵慕青是個只有七秒記憶的豬,他們又雙叒叕喜迎了好幾次顧殊來逮人回家的戲碼,從一開始的震驚到麻木,從一開始的膽戰心驚到默默的給大哥端茶水——雖然不能理解為什麽邵慕青說顧殊不喝酒。

等聽到家裏爸媽怒兒不争時的舉例,說顧殊又幫着顧擎風做了什麽什麽聽不懂名字的項目時,蘇二已經見怪不怪了:顧殊不就該這樣?

至于他,反正他頭上還有個大哥頂着,安安心心恰分紅不就好了!

——話雖如此。

話雖如此,可他們已經有顧殊pstd了啊!

自動代入被大魔王□□的曾經的大哥、現在的小可憐——邵慕青同學。

腿抖手也抖。

四下環顧,怒罵一聲什麽破宴會!放眼望去全是酒,一杯茶都沒有的!

邵慕青奇奇怪怪的看着他們,介紹,“我表哥,顧殊,你們應該都認識了。”

狐朋甲一激靈,如拜碼頭一樣喝了句:“大哥好!”

狗友乙摸摸腦殼,跟着:“大哥好!”

蘇二迷茫,氣勢不落人後,“大哥好!!”

顧殊:“。”

行。

來一趟還收獲三小弟。

他屈起食指,敲了敲邵慕青的額頭,“我去找姑姑姑父了。你們聊。”

顧殊走遠,蘇二開始質問自己的兄弟:“你怎麽回事!”

邵慕青樂呵呵,“咋滴?”

蘇二:“你不是說他不會來?”

邵慕青:“啊?我說過嗎?我十八歲成人禮我哥肯定要來的叭!”

蘇二眯眼,“你不對勁。”

他審視的看着邵慕青,“你剛剛竟然說什麽?‘我哥’?”

摸着下巴,蘇二語氣深沉,“已知,今天是你生日;已知,別人會給你送禮物;已知,你突然不計較的喊哥哥。綜上,推測——”

他逼近,“你見財忘義?”

“?”

邵慕青很失望。

他失望地看着蘇二,“我是這種人嗎?我邵慕青,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男子漢大丈夫,你身為我的發小,竟然這麽看我?太讓我失望了!”

蘇二一針見血,“那你說,顧魔王給你送的生日禮物是什麽?”

邵慕青不好意思的笑笑,抿唇搓手,“咳,嘿嘿,一架私人飛機!”

蘇二憤怒的下一波攻勢還在醞釀,被邵慕青接下來一句話澆滅,“等我搞好了帶你們去玩!”

蘇二:“……”

“也不是不可以。”

顧殊進門時,桌上專門為他倒的茶恰恰放溫。

邵京墨将小巧的紫砂茶杯放到他面前,“慕青接到你了吧?”

顧殊端起茶抿了一口,颔首,“接到了,他和蘇小二挺活潑。”

“哈哈哈,你也是年輕人,你不和他們一起去活潑活潑?”

邵京墨朗聲笑,“你爸爸那裏,我給你做擔保,你只管去就是了。”

“姑父,您別打趣我了。”

在一側化妝桌前照鏡子的顧折青揚眉,“小殊,你別理他,老不正經。”

邵京墨也不惱,只看了看她,說,“上周拍賣會不是拍了副紅寶石項鏈回來?我感覺它比你現在戴的更合适。”

“是嗎?”

顧折青看着鏡子比了比,蹙眉,“不記得放哪了……我去找找。”

她踩着高跟鞋出了房間。

邵京墨注視着她關上門,背影消失,才問顧殊,“多呆一會?”

“不了。”

顧殊坐姿懶散,婉拒,“等會去走個過場,我就先回去了。”

顧父顧母早就把給邵慕青準備的成年禮送到,今天顧殊來這一趟,一是因為他和邵慕青能說得上一聲朋友,有機會不缺席對人生來說很有意義的十八歲生日,自然應該來一趟;二是顧家與邵家合作的新項目正是關鍵時期,為了避免不靠譜的小道消息捕風捉影流傳,影響到新項目,他應該代替顧擎風這來一趟。

邵京墨笑一聲,知道他這個侄子的做事風格,轉而和他聊起了項目的事。

又等了會,姑姑顧折青換好了紅寶石項鏈,領着邵慕青一起進來了。

四人一同下樓。

杯盞交錯,燈影迷離,不同的人演着相同的戲碼,千篇一律,無聊透頂。

顧殊的西裝外套還是敞開披着,手裏拿着盛了淺淺一點紅酒的玻璃高腳杯,和手腕上暗紅色的佛珠相得益彰。

想來和顧殊、顧家搭話套交情的人很多,然而一個個都在顧殊的氣場下望而卻步。

片刻後。

邵京墨正和剛剛他們兩個人在房間裏讨論的、勉強算得上重要的幾個人一起走來。

顧殊彎唇,微微一笑,游刃有餘的完成營業任務。

末了,其中一人舉杯示意,他杯中還有大半杯紅酒,“預祝項目成功,碰一個?”

顧殊輕擡手,看他們碰杯,象征性地往前碰了碰,離得遠,沒挨着,也沒喝酒。

見他喝完了,還要感嘆一句,“好酒量。”

邵京墨心知他煩了,出來打圓場,讓顧殊能夠脫身。

來這裏的目的都已經達成,顧殊沒有半點留戀的退場了。

北江的空氣說不上多好,總是能感覺到空氣中飄蕩的如微塵一樣的污染物,還常年幹燥。

但比起身後燈火通明的莊園內充盈的人心的欲望,還是這樣無色無形的空氣令人心情舒暢。

顧殊沒有立刻上車,他靠着車門透了會氣,手指撥弄幾下佛珠串。開了車門,臨上車前,不經意一瞥,今天北江的夜空竟然有星星。

或者說,竟然能夠看到星星。

星星不是特別亮,但還是一閃一閃放光芒。

他上車的動作頓住,又将車門合上。

在莊園前的路上來來回回走了幾圈,手裏還握着調到相機模式的手機,時不時舉起來比劃。

二十分鐘後,他終于選定一塊拍照地。

手機被他橫着舉起來,舉過頭頂,他時而看看夜空中的星星,時而看看手機鏡頭裏的夜空。

焦距拉小拉大,變更拍照模式,顧殊這麽折騰了十分鐘,拍了近百張照片。

然而一張張翻過去,他抿着唇,從頭到尾散發着一種不開心的氣息。

拍出來的星星一點都不明顯!

即使放大看都不明顯。

手機鏡頭拍出來的夜空真的就是一片純然的黑色,縱使将照片放大,都會覺得裏面的星星其實是噪點。

顧殊啧一聲。

車上沒準備專業的攝影設備……

他也不打算讓人送過來。

美好的想和人分享的心情稍縱即逝,我遇見了一份想要和別人分享的事物,就應該用那種心情産生的那一刻裏,我所能用的方式把它分享出去。

如果能照相,就把它留在照片裏,讓昙花一現變成永恒。

如果不能照相,就随意用什麽方式,發信息也好,某個時刻不經意聊到也好,把這份能夠讓我開心的喜悅分享給想要分享的人。

顧殊歪頭想了想。

把照相模式調到錄像,摁下錄制鍵,收錄了一段三十秒的、只有呼吸聲和寂靜夜空中的星星存在的視頻。

他垂眸點開短信界面。

信息欄裏只有一個消息框,備注只有兩個字:“我的”。

仔細挑選着一堆照片,幾分鐘後,顧殊選中了一名幸運兒,将它發送過去。

【圖片.jpg】

确認短信發送成功,顧殊才上車。

車子起步,一點點駛離莊園範圍。

顧殊的手機沒有息屏,還停留在短信界面。

他左手手肘撐着車窗框,時而看向車窗外濃墨重彩的夜色,時而看向手機。

這個時間點……

應該能回我的短信吧?

遲遲沒等到回信,顧殊索性往上翻起了之前的短信記錄。

翻閱了十五輪先前的聊天記錄,他期待的回複姍姍來遲。

【星星很好看,夜晚也很美。】

顧殊沉郁的眉目染上笑意。

他動動手指,回了個表情符號。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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