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霸道的告白
又是一個周六。又是一場不期而至的相約。
午後,安婧再次在圖書館遇到了他。他倚靠在窗邊,微彎着腰很随意地站着,慵懶的陽光柔和地落在藏青色的長袖T恤和磨白的牛仔褲上,他的目光按着書上的文字緩緩流動,額前垂下的劉海像是有些礙眼,他時不時地會擡起小麥色的手臂撥弄幾下。細挺的鼻梁,上下勻稱的唇形,他的側影在光影調動下變得唯美純真。安婧不忍心破壞這副畫面,然而看着看着臉不由自主地發燙變紅,她低頭移開目光輕輕地走過去,像是怕打擾到他似地,小心地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名字不清的書。
“這本不好看。”他突然說。安婧心狂跳了一下,随後不自覺得捏緊胸前的包帶。聽到腳步聲近,她不敢回頭,整個身子硬梆梆的,連脖子都僵硬得發麻。林殊走到她的身後,伸手取下高她兩格架上的一本丹布朗作品,安婧感覺到了他的氣息以及他身上薄荷洗發水的味道,整個後背因此溫暖起來。
“這本不錯。”
林殊仍然不擅長給人笑臉,說話的口吻依舊冷漠,不過安婧的心卻因此怦怦直跳,連怎麽轉身都忘了。有時候不會說話真是件好事,比如在這種時候,她就可以用沉默來掩飾害羞,不用對上他的雙眼,用愉悅到發顫的聲音說:“謝謝。”
林殊的手從後面繞過她半側身體把書遞到她眼皮底下,過了很久,安婧才小心接過,微微點頭以示謝意,然後就盯着自己的腳顯得有些無措。這時,她突然發覺他和她穿着一樣帆布鞋,同一個顏色、同一個款式。他的腳比她的要大多了,安婧第一次開始注意男人的部分差異,然後不自覺地将目光移到他的手掌上。
“嗯啊~~”
角落裏驀然傳來很奇怪的聲音,一下子轉移了安婧的注意力,她側首往那裏看,臉上帶着幾分狐疑。林殊也聽到了,擰着眉像着思索什麽。接下來幾分鐘裏,這聲音時有時無,像是悶在嗓眼裏而不敢張揚的喘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安婧想起第一次來這裏遇到的情/色場面頓時面紅耳赤。
“大概又是他們吧。”她心想,可站在林殊旁邊,聽着這樣的聲音,氣氛一下子變得非常尴尬。對于這現場版的環繞立體聲,林殊顯得很淡定,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在手中掂量幾下,似乎嫌它不夠重之後又換了本更厚的。安婧很好奇,就在她琢磨“他想做什麽”的一瞬間,林殊突然将手裏的厚書抛向發聲源。
一個非常優美的抛物線。“啊!呀!”一聲慘叫,好事中斷。安婧目瞪口呆,下巴都快落到地上,還沒反應過來,林殊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逃之夭夭。
一場驚心動魄的惡作劇,可回想起來又覺得十分好笑。他們頭也不回跑出很遠,直到力氣用光,擡不動雙腿為止。安婧停下腳步,手插着腰氣喘籲籲。林殊兩手扶住膝蓋,似乎也跑得有些喘,他們無意間擡頭看到彼此略微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是安婧第一次看到林殊笑,俊俏的眉眼彎成很好看的弧度,眼睛裏掬着閃亮活潑的光,仿佛融進了身後的夕陽,一瞬間變得絢麗璀璨。這副笑臉終于和記憶裏的他重疊上了,激動的情緒頓時湧上,安婧鼻子酸酸幾乎想哭,她很想抱上去,告訴他能再遇到你真好,但是她沒這麽做,她只是站在原地,一邊笑一邊望着他。林殊緩了氣息,慢慢直起身,他的眼神不再像初遇時那樣犀利冷酷,看着她時竟然起了溫柔的笑意。
“你在哪兒上班?”他打起手語問她。安婧很吃驚,不由伸手捂上嘴,反應過來之後,她就往仁德學院的方向指了下。
“哦,那裏啊,我知道了。”林殊點頭,然後有些不知所措地聳聳肩。“那麽……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話落轉身,不過他的腳步比以往遲疑。林殊走了幾步回過頭,看到安婧在笑又揮揮手說了聲再見。
這恐怕是他們相處最融洽的一次,安婧真有點高興得不知怎麽辦才好,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捧住又紅又燙的臉,然而手心也熾熱得發燙,似乎染上他的手溫。呀!剛才我們牽過手了!安婧突然想起,一下子臉和手都像燒起來似的燙得吓人,心卻如五月鮮花歡樂綻放。
周一去學校時,安婧神采飛揚,走路輕盈得如同跳舞步,打手語時的眼神也比以往閃亮動人,她的笑令人着迷,圓圓的臉可愛得像只小貓,她散發出燦爛活力和青春氣息引來不少仰慕者,同時也招來一些麻煩。安婧在學校裏很受歡迎,很難想象一直和無聲打交道的她會有如此明朗活潑的性格,但是有些喜歡在人背後嚼舌根的女人,總愛掐着別人的弱點說三道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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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會裝模作樣,工作能力糟糕透了。”
“正常人怎麽會要她?就是喜歡家裏人也不會同意,說不準以後生出來也是個啞巴,誰願意冒這個風險?”
前者是惡意,而後者多多少少點出了事情的本質。也許“正常人”眼裏,安婧就是個缺陷,而這個缺陷可能遺傳到下一代,如果光戀愛不講婚姻的話,這個問題可以忽視,但是涉及到婚姻以及兩個家庭的結合,這個問題就相當嚴重。有人說過“不以婚姻為目标的戀愛就是耍流氓”,所以安婧周圍多多少少有那麽幾個“流氓”。
其實對于那些刺耳的話,安婧不會放在心上。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就算一張人民幣都會有人嫌髒嫌破,巴不得快點脫手用掉。不過對于後面的事,安婧就有些無法忍受了。不知是哪個好事者挖出她媽媽以前在這裏工作的事,還取出員工資料看。在婚姻那一欄,安媽媽寫的是未婚,根據安婧現在的年紀和安母入職的年份一比較,安媽媽填這份員工資料的時候安婧已經有三歲了。
未婚先孕,單身母親。多麽不光彩的名詞,更何況在那個年代。雖然社會一直倡導寬容和諧,但是每個人的眼光心思不徑相同,有時出身代表将來成敗,無容置疑安婧的出生很失敗,她帶着不光彩的光環出生,然後不光彩地生了病,結果成了不光彩的異常,總之她也是個不光彩的人。
“聽說你媽媽以前也是在這裏上班,她現在怎麽樣呀?”
有好事者竟然在午飯時候旁敲側擊地問她,佯裝關心的慈祥模樣讓人厭惡,雖然有些人有靈魂工程師的美譽,但是他們的靈魂恰恰是最需要修整的,說出這樣的話總讓人感覺,她們更關心的是未婚先孕的人為什麽會離開學校,是不是因為人言可畏而主動請辭。
安婧聽了這個問題神色很平靜,她十分淡然地告訴她:“我媽媽過世了,謝謝你的關心。”
提及死亡,人的臉色總是會變,或許是生來就害怕死的緣故。那人一臉吃驚,然後咽着口水尴尬地縮了回去,接着說了幾句不好意思的話,之後沒有人再問起安婧母親的事。
學校的工作沒有剛開始順利了,有人的地方紛争難免,哪怕有時候低調行事,都會惹來不知死活的家夥故意招惹,這就是現實社會一種奇怪的通病。采購部的女助理在畫材申請上刁難了好幾次,還懷疑安婧私扣學生畫紙水彩,她一動嘴尖銳的聲音就像翻車的核桃“辟哩啪拉”吵死人。安婧很生氣,她将這個學期已經用的材料數量以報告形式提交給采購處主任并且附上說明。白紙黑字邏輯清晰,采購主任挑不出錯,女助理的誣蔑站不住腳,安婧贏了,但同時又使“戰争”白熱化。
其實這場“戰争”的起因是趙醫生。關于安婧的風言風語并沒有吓住趙醫生,他對她的攻勢越來越猛,只要一有機會就主動靠近,努力博取她的好感。趙醫生出身在知識分子家庭,人又長得英俊,這麽一表人才的人在常人眼裏已經算是珍稀物種,如果和一個非正常的人戀愛豈不是浪費資源?相信學院中大多數人都這麽想,安婧也能感覺得到,那位女助理明确表達過對趙醫生的愛慕,擺明了就是說給她聽的。趙醫生不是安婧喜歡的類型,她也表示過很多次了,所以很識趣地退出“争寵”戰争,凡是有他在,她就有意無意地躲開,然而趙醫生倒有些死皮賴臉,放學之後他就等在校門口想來個“偶遇”。
“啊,安老師,你下課啦。”
一出校門,趙醫生就迎面走來,白襯衫黑西褲,幹淨卻有些死板。安婧心裏唉嘆,見他走近不得已扯出個笑,以此表示禮貌。今天她加了特殊補習班,比正常放學晚一課節左右,按理趙醫生早就應該回去了,突然冒出來只有一個解釋——故意逮她的。
“你沒走嗎?” 她問。
趙醫生為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邊說邊打起手語:“是啊,突然想起一份報告沒寫,所以留了一會兒。”
不知為何,安婧反而有些不适,她感覺和正常人在一起有些罪惡,好像自己會毀掉別人的大好前途一樣。
“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周一見。”安婧裝傻充愣,再一次把他拒之門外,而今天趙醫生有備而來,看她要逃,他皺起眉頭馬上急切地說:“安老師沒吃過飯吧?我正好訂了餐,我們一起去吃。”
他的态度很強硬,似乎不等安婧點頭絕對不走。這讓安婧很為難,看着人來人往,她也不好意思在校門口扯破臉,正當猶豫之際,忽然有個人快步走來,猛地插在她和趙醫生之間。
“下班了?今天你有些晚。”
林殊擋住了趙醫生的身影,高大挺拔的身姿讓斯文型的趙醫生相形見绌。安婧十分意外,愣愣地看着他滿臉驚詫。林殊又擺出張面癱臉,似乎對自己突然出現沒感到任何問題,反之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位是……”趙醫生往旁挪了一步,好讓自己重新出現在安婧面前。安婧不知該怎麽介紹,皺起眉頭苦笑着打出個“朋友”的手勢。
“哦,你好,我姓趙,是安老師的同事——這裏的醫務主任。”趙醫生反客為主,就像是驕傲的孔雀開始抖動華麗的羽毛。比起他來,林殊的穿衣打扮頗具“社會”潮流:染成淺棕的頭發,還有耳朵上的兩顆耳釘,站姿也是随随便便,就是一個印滿“混混”的廣告牌。
趙醫生從頭打量着林殊,神氣裏還帶着一絲輕蔑的意味,而林殊似乎已經有了那麽點不爽的感覺。安婧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她是看過林殊打架的人,這位瘦精精的趙醫生恐怕接不了他三拳。
“我們去吃飯吧。”為了社會和諧和安定,安婧決定化解這莫名其妙的火藥味,她選擇了趙醫生,準備接受他的邀請,趙醫生瞬間又得意起來,對着安婧的那張臉恢複溫文爾雅的模樣。
“那我開車……”
“好,吃什麽?”林殊橫插一杠,再一步走到安婧面前拉起她的手。趙醫生十分錯愕,正準備和他杠上時突然被兇惡眼神震住了。畢竟山裏的老虎和動物園裏的老虎是有區別的,林殊無須動粗,只消一個眼神就讓趙醫生乖乖地往旁邊站。接下去,他完全無視他的存在自顧自地把安婧拉走。安婧尴尬且哭笑不得,見到趙醫生臉色刷白地愣在那裏,她只能向他投去一個歉意的苦笑,蠕動雙唇做出“對不起”的口型。拐過一條街,見不到任何與學校有關的人,安婧不得不停下腳步甩開林殊的手。對于他先前的态度和行為,她很不高興,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橫眉豎目。
“你剛才有些過分,不能這樣不尊重別人。”
林殊看着她的手語,眨巴幾下眼。“什麽意思,沒看懂。”
這家夥真會裝傻!安婧翻個白眼,很生氣地繞過他身側徑直離去。林殊一個箭步就追上她,然後再次拉起她的手說:“晚飯想吃什麽?”
這三次牽手似乎都有些随意,安婧又怔了半晌,擡起頭愣愣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這舉動的含義。
“交個朋友,怎麽樣?”林殊低聲問道,這種語氣真有點像“喂,白菜2塊錢一斤,賣不賣?”
什麽?2塊錢?!他太不鄭重其事了!安婧鼓起腮幫子,心想難道我的手就這樣随随便便能拉嗎?難道他不會說點什麽好聽的話嗎?雖然氣沒消,但是心裏的甜蜜正一點一點地蓋過那小小的怒意,不過安婧仍是死板着臉,想着女孩子要矜持之類的話,如果被他看出高興的話,那她豈不是給人很容易就能追到手的感覺?更何況他沒有任何表示,也沒說:“我喜歡你。”
安婧考慮如何拒絕得有深度,讓他感覺自己不是個随便的女孩,但是林殊根本就沒給她思考時間,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十分霸道地把她拉着走,連傲嬌的機會都不給一個。
好吧,安婧輸了,既沒有動人甜蜜的話,也沒有浪漫唯美的場景,如果這也算是表白的話……那就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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