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墨竹第二天又被叫去聽玄理,一上午頭昏腦脹的坐在紗帳後,思考着‘我為什麽會在這裏聽這種根本聽不懂的東西’。好在樂平郡王殿下貌美無雙,舉止娴雅,聲音悅耳,欣賞他這位‘玉人’,也很能消磨時間。

不過,她雖然不喜歡過于斯文的清談,但也不意味着她喜歡暴烈的擊鞠。

所謂擊鞠就是打馬球。據說對訓練騎兵有好處,自然被袁克己所愛。這次妹夫來了,又介紹給他,兩人各找了十個人,組成兩隊,開賽。

場地是用油澆灌的,平整如鏡面,馬跑在上面,不起煙塵。

等墨竹到的時候,他們已經玩了一回合了,兩人賽的正起勁,誰也沒發現墨竹來了。

她早上起來後閑來無事,便去找丈夫,結果一打聽,說他又被大公子找去了。墨竹在花園裏轉了圈,聽到這邊陣陣鼓聲,好奇之下就過來瞧一瞧,看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數馬奔騰,氣勢洶湧。她正從人群中,尋找丈夫的身影,就見一個拳頭大的木球飛起,直中一人頭部,那人哇啊一聲,當即墜馬,他顧不得傷痛,趕緊爬着逃離馬蹄踩踏的地方。墨竹見那人指縫裏都是血,不過周圍的人,似乎對他并不上心,只讓他一個人退下了,可見不是袁克己或許懷卿。

“這也太危險了……”連袁克己都覺得像樂平郡王那樣羸弱纖麗的人,侃侃而談玄學是美的,那麽他肯定知道他跟懷卿玩這種‘粗暴’的游戲是與當世的審美背道而馳。

騎馬擊鞠的衆人未因有人落馬耽擱,稍作休憩,就又掄起彎月似的球杖開始擊球了。墨竹在不停穿梭的人影中,發現了丈夫,他陷入幾個人的圍攻中,才俯身将木球重重擊出,就見身側一人來襲,他躲閃不及,雙手一松,竟掉下馬來。

墨竹吓的呼吸一窒,驚恐的瞪大眼睛。就算她不是偷偷溜進來,而是光明正大被邀請旁觀的,丈夫落馬了,她也不能跑進球場探望。男人間游戲,偶爾受傷,媳婦就哭哭啼啼的跑進去,會丢盡彼此的臉面。

這時,何懷卿杵着球杖站起來,與馬上的袁克己說了什麽。袁克己點了點頭,便下馬來,兩人一齊朝休息臺走去了。

墨竹見丈夫沒事,心有餘悸的拍了拍心口,默默數着離開的日子,只盼快點回雲州去,否則在家裏,指不定還要發生什麽無法預料的事。

“小姐……夫人讓您過去一趟。”這時紫琴貓着腰低聲道:“夫人找您好半天了。”

墨竹心裏奇怪,她以為母親不會再跟她說話了,她回家數日,除了那天聽父親和郡王清談,她們見過一次面,母親從未表達過她的關心。

她惴惴不安的到了母親住的院子,進去後,見屋內冷冷清清,沒有幾個丫鬟侍候,偶有清風穿堂而過,吹的墨竹心裏發慌。她往內室走去,見母親坐在梳妝臺前,目光呆滞的看着鏡中的影子,表情落寞,全無往日奪目的光彩。

“……娘……”墨竹喚了聲。

魏暮雲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呆了呆,忽而笑道:“韶華易逝……娘真的老了……”

難道是看見年輕貌美的樂平郡王,有感而發?墨竹相信魏暮雲也不喜歡聽假惺惺的話:“不同年齡有不同的美……我們也沒有您雍容的風姿。”

魏暮雲輕笑道:“可看不出來你原來能說會道的。”頓了頓,悠悠的感慨:“……想想也是,要不然你怎麽會把庶族和士族捏合到一起。”

果然是找她談士庶通婚的事。墨竹做出認罪伏法的模樣:“娘,我知道您怨我,可我也是情非得已。都是女人,您應該能體諒我的難處。”

魏暮雲聽聞,低頭良久無言。女兒家,生出來就是用來聯姻的,她有一樁父母之命的婚姻,能夠體諒墨竹的難處:“我不怪你,是你哥哥沒用,是何家狗膽包天……”

墨竹心放回肚子裏了,可既然母親不怪她嫁給庶族,怎麽這麽久不見她呢?

魏暮雲道:“我聽說你回到家裏後,一直沒與何懷卿團聚。你是不是厭極了他?”既然是被迫成婚,想必對何懷卿深惡痛絕。

“這……我不和他團聚,是因為哥哥說,家裏有規矩不許出嫁的女兒跟丈夫同房。”墨竹小心翼翼的替懷卿挽救形象:“懷卿待我非常好,他雖然是庶族,但為人并不像咱們想的那樣粗鄙,連哥哥對他也是贊不絕口,覺得他能成一番事業。”

魏暮雲嚯的一下站起來,逼近墨竹,擡起她的下巴,恨鐵不成鋼的道:“你還真打算跟他做夫妻?你……你對得起你母……你姑母的養育之恩嗎?”差點說錯了話,幸好改的及時。

怎麽扯到姑母那去了?她從小長在裴家,是說裴家主母對她的關懷麽。墨竹道:“姑母雖然把我養大,但我是您的女兒,娘,我覺得我嫁給何懷卿還是值得的,他們家能為袁家謀好處,對得起家族。我跟他好好生活,舉案齊眉,幸福美滿,也是對得起您啊。難道您希望您的女兒不幸麽……”

“傻,你可真傻……”簡直跟你的母親一樣傻。魏暮雲恍惚間又看到那人的端麗容顏,聽了墨竹一席蠢話,卻生不起氣來,只覺得心疼,一如當年。

她失落的跌坐回椅子上,輕嘆着。

墨竹期待母親讓她趕緊退下,一邊涼快去。沒想到就聽母親道:“娘心裏不舒服,你留下陪娘喝兩杯解解愁。”

“……是。”

借酒澆愁愁更愁,墨竹雖飲的果酒,但不一會,酒勁上來,她不僅雙頰發燙,連心裏也熱乎乎的。魏暮雲更是髻散釵斜,雙眸迷離,再添幾分慵懶的風情。她見墨竹酒盞空了,親自提起銀壺,傾倒出一縷淺紫色的細流。她倆飲了葡萄酒,這回換石榴酒喝。

魏暮雲越瞧越覺得眼前的墨竹,氣質像大長公主,不禁端着酒杯,迷迷蒙蒙的苦笑道:“長的柔柔弱弱,其實最有主意,旁人都當你是天真無邪的金枝玉葉,誰知道你能做出那般驚世駭俗的事……”

士庶通婚,确實驚世駭俗,墨竹并沒懷疑母親說的不是自己:“……論驚世駭俗,哥哥一馬當先,我不過是跟在他身後,聽他吩咐。”

魏暮雲撫了撫頭上的發簪,帶着幾分醉态的笑道:“我生了他,卻沒養過他一天。他由奶娘嬷嬷們照看着,每天早上領來請個安,再大些識字讀書,就更見不到幾面了。等戰亂之後,我才發現,這孩子變得我越加不認識了……”

墨竹鬥起膽子,試探道:“那我呢?”

她根本不是她生的,她從沒生過女兒。當初為了替懷孕的大長公主隐瞞,她們一早就商量好,把孩子生下來冒充袁家骨血養大。計劃很順利,她假稱回皇都探望生病的大長公主,在路上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在娘家待了幾個月後,等大長公主生下女嬰,她就動身回翠洲,在皇都外接過悄悄送出公主府的女嬰,當做自己因道路颠簸,早産生下的女兒。

一切做的神鬼不知,為了掩蓋這個秘密,她殺了很多随行的人。

與克己不同,她無論如何也要親自養育這個女兒,可惜墨竹五歲那年爆發了戰亂,丈夫為求兵答應何家的婚事,而墨竹為了避免何家的騷擾,遠遠的送到了裴家。她為了讓墨竹能嫁回皇都,可謂費盡心思,可惜,還是功虧一篑了。

魏暮雲從回憶中拉回思緒,飲了口石榴酒:“……你啊,裴家把你教傻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尤其你居然相信姓何的會一輩子對你好,更是愚不可及。這種人為了門第能夠強娶你,早晚會因為更大的誘惑,抛棄你。”

墨竹看着紅汪汪的酒水,沒有附和,須臾,一昂脖,将剩餘的酒水一飲而盡。

魏暮雲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她絕不會原諒何懷卿的所作所為,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走着瞧。

袁克己怒氣沖沖的行走在夜幕中。有人向他告密,說最近幾天晚上看到樂平郡王出現在夫人的院落附近,并且剛才也有人看到酷似小王爺的人影徘徊。

這個老徐娘能不能要些臉面?樂平郡王能做她的兒子了,又是父親的好友,她也能舍下臉去勾|引。還有那個皇甫筠玉,他是皇室子孫不假,可他生母身份低微,原本是個寒門小吏的妻子,因為生的美豔,被喜歡睡別□子的廣漢王看中,一步登天,進入王府的。

等他一會把他們抓|奸在床,管他是不是皇親國戚,絕對要他們好看。

怪就不怪他們命不好,偏偏撞到他今天心情不好。上午跟何懷卿玩擊鞠,他看得出來,何懷卿讓着他,尤其是他故意落馬,碰傷了額頭,怎麽看怎麽像是在臨走前,還他個面子。

當日搶婚,他傷了他,今天他搬回一局,算是扯平了吧。

何懷卿一定是這麽想的。

可恨啊可恨,想讓着他,怎麽不把墨竹還給他?

他繃着臉,一手握住劍柄,大步流星的向院內走,見屋內燈光昏暗,似乎只有內室亮着一點如豆的燈光,加之門口沒有侍候的婢女,他越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來到門前,一腳踹開,便往裏面走。屋門口侍立着兩個小婢女,見大公子氣勢洶洶而來,面面相觑。

“都出去!”他惡聲道,趕走了兩人,向內室走去。

撩開重重紗帳,卻見墨竹伏在案上,而母親醉眼迷蒙的捏着酒盞,不解的看他:“克己?你來做什麽?”

克己往裏面瞅了眼,不像有厮混過的痕跡,冷聲道:“我路過,見這裏沒亮燈,也沒人侍候,還以為出事了。過來瞧瞧!”

魏暮雲醉醺醺的道:“我有私密的話與你妹妹說,讓婢女們都退下了……”她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弱不可聞,她手拄着桌面,輕扶額頭,閉目不語。

“娘……喂,娘!”袁克己喚了她兩聲,發現她已經睡着了。

再瞧墨竹枕着胳膊,呼吸勻稱,也睡的昏沉。他沒抓到奸,卻抓到兩個酒鬼,袁克己戳了下妹妹的臉頰,哼道:“嘁,小醉鬼!”說完,他自己也笑了,不知為什麽。

他朝母親皺了皺眉毛,攙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妹妹向外走,握着她滑膩的手腕,扶着她纖細的腰肢,聞着她近在咫尺的體香,袁克己覺得他亦有些醉。

才到春末,天氣就有了夏天的潮熱感,圓月照進屋內,在光滑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道銀色的光亮,他接着月光看向她,她微微張開的櫻唇,還有她若隐若現的襦衣領口,将他的自制力一點點的擊潰。

她馬上就要走了,可能這一走,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袁克己忽然意識到,這是上天賜予他的良機,月光如水,四下寂靜,墨竹昏睡不知事。

他一邊眼睛斜視着墨竹的面龐,一邊将放在她腰上的手移到她胸下,試探着慢慢摸過去,她毫無反應。

他不由得微笑,将她放在地上,帶着幾分悸動去吻她的唇。她口中殘留着酒的香甜清香,讓他流連忘返。

短時間內,這裏不會有人來,她就是他的了。

機會來的如此突然,如夢一般虛幻,為了邁過心裏那道坎,他撫着她臉,輕聲道:“……我從沒把你當妹妹……我們第一次見面還是那樣的情景,你只能把你當做女人看……”

她醉的沉,聽不到他的話。

“咳!”突然一聲男子重重的咳嗽聲,從門外傳來,驚的袁克己一個激靈,沖昏頭腦的情|欲頃刻煙消雲散。

一道人影一閃而過,他放下墨竹,拉開門便追,那人跑的很快,袁克己只看到一個背影,但從穿着,他已經看出他是誰了。

是樂平郡王皇甫筠玉。

作者有話要說:1以後更新時間,還是老規矩,晚上八點。=v=不更新的話,會在文案上挂請假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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