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該!

活該!

聽說袁克己瞎了,她第一感覺是解恨。這種禽獸怎麽懲罰他都不過分。之前不知道兩人是兄妹也就算了,如今他明明白白知道兩人關系,卻恬不知恥的想和她……

墨竹惡心的想嘔,臉上挂着嫌惡的表情。袁宏岐這時哭哭啼啼的拭淚,對女兒道:“你怎麽沒半點擔心?他是你哥哥啊!”

筠玉瞅了眼墨竹,安慰袁宏岐道:“大夫看過了,我以前見過不小心把五石散入眼的人,用清水趕緊沖洗敷藥,不打緊的。先別急,事情可能沒咱們想的那麽嚴重。”

袁宏岐寧可把事情往壞處想:“他還沒娶妻生子啊,人不好了,袁家以後該怎麽辦啊?”

瞎了又不是閹了,不耽誤他生子。墨竹繃着臉想,不過解恨的快意很快雲煙般散去,她亦隐隐開始擔心,袁克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誰讓父親就生了他一個兒子呢,他有個三長兩短連個替補的都沒有。

袁宏岐哭嚎道:“一定是我給佛陀的金身沒及時送到,神佛在怪罪我啊——”痛嚎了兩嗓子,忽然覺得好像罪不在自己,而是兒子此次征伐殺人太多,老天降罪了,于是改哭:“我早該塑金身,讓神佛消除他的罪業啊——”

事情的來龍去脈,筠玉已猜出了七八分,想是袁克己意圖不軌,被墨竹糊了一臉五石散。見墨竹一直不說話,他道:“袁小姐現在這裏等着,我們去看看克己,你別太擔心,他的眼睛不要緊的。”

袁宏岐哭嚷道:“殿下深知眼疾的痛苦,就算克己還可以視物,但他的眼睛真的變成見風流淚,見光腫痛了,他還如何騎馬打仗啊——”話一出口,猛地覺得說不定這是件好事,兒子老老實實的在家待着,讀書論玄,做個名士,百倍強過做武夫。斂回淚水,眨眨眼對樂平郡王道:“麻煩随我去一趟,你見過被五石散傷眼的人,不知能否幫得上忙。”

筠玉也想知道袁克己的眼睛究竟傷到什麽程度:“嗯,快走,快走罷。”臨行前,朝墨竹點點頭,那意思是他先去看看情況,讓她別太擔心。

等他們走了,墨竹覺得屋內憋悶,便站在院中的清水池前吹風。

池水漆黑如墨,一輪新月倒映其中,可惜不斷有風掠過池面,吹散了溫柔的月色,蕩漾成一道道銀白的波光。

她聽到身後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回眸見有幾個婢女不遠不近的跟着她,想來是等她想不開跳水了,她們便趕來施救。

“……”墨竹無語望天。如果袁克己真的瞎了,她算是闖下了彌天大禍吧。多少人指望他活命呢,他一瞎,成了半個廢人,袁家可以說毀了大半個了。不過,她也不後悔,想侵犯自己妹妹的禽獸,沒殺了他,算便宜他了。

一個時辰後,紫琴來找她,說老爺讓她去大公子的住處。墨竹趕緊問她:“我哥的眼睛好了沒?”可紫琴一個婢女,哪裏知道這等機密的事,她甚至連大公子眼睛傷了都不知道,呆怔怔的看着自家小姐,搖頭道:“奴婢不知。”

墨竹硬着頭皮走向袁克己的住處。好在衆人都在,他榻前圍了一圈人,父母、郡王還有幾個看起來像謀士或者大夫的人在。

袁克己閉着眼睛坐在榻上,眼周圍紅紅的,像擦了胭脂。墨竹心道,這厮閉着眼睛,不露出淫邪的目光,倒像個好人。

聽說妹妹來了,他一下子豎起耳朵:“墨竹?”她還是怕他,當即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不動。袁克己便冷笑道:“人在哪兒呢?來賠禮道歉也不往前走走。”

魏暮雲作為少數能猜出事情真相的人,見兒子傷了眼睛,既心疼又覺得他活該:“她還怕你呢,不往前來。”

墨竹心裏罵他不要臉,該認罪道歉的明明是他,但衆人都在,便低聲喚道:“哥,你的眼睛不要緊吧。”

袁克己正準備吊着她的心,唬她幾句,卻聽父親一旁亟不可待的道:“沒事,沒事,養幾天就好了,最近幾日不能用眼而已。”

袁克己氣結,恨父親沉不住氣。

墨竹長呼一口氣,心裏一塊巨石踏踏實實落了地:“太好了,太好了。”

其實袁克己傷成這樣,很大一部分要怪他自己。他對墨竹動手動腳,将附近的婢女全遣了,等五石散進了眼睛,想找人拿淨水沖洗,結果喚了半天,才把婢女喊來。要是早點用大量清水眼,也不至于變成這樣。

這時大夫們又叮囑了幾句所需注意的事,便退下了,留下各有心事的主人們。

墨竹心想,袁克己現在這樣正好,他最近看不到,等何家來人了,她便可以溜之大吉。從長遠說,又不影響他一輩子,真好,真好,天助她也。于是不由得臉上泛起了微笑。

魏暮雲瞧見了,對袁克己道:“聽說你眼睛沒事,你妹妹在笑呢。”

袁克己氣的發抖,哼道:“她是笑我現在狼狽罷。”

袁宏岐不笑,而是在哭:“……以後都長些記性,千萬別再沒輕沒重的胡鬧了,可吓死爹了。”

魏暮雲冷笑道:“克己,你爹在哭呢。”

袁克己憤然,他還沒瞎呢,不用像瞎子似的每件事都描述給他聽:“我聽的到!”

魏暮雲挑眉:“好,好,娘不說了,讓你自己聽。你妹妹來了,你有什麽話,便說吧。”她很想聽他們如何解釋傷眼的事。

袁克己先道:“墨竹,今晚上的事,我不怪你。要不是我不該咒罵何懷卿,你也不會把咄嗟叱咤憤然暴怒,把五石散灑向我。”

袁宏岐一聽,開始揪心女兒的傻氣:“何懷卿現在是你的丈夫,以後未必是。但你哥哥,永遠是你哥哥!你怎麽能因為一個外人,傷害你哥哥呢?”

袁克己覺得父親終于說了句清醒的話,雖然看不見墨竹,但憑感覺,将臉面向墨竹的方向,嘴角帶着冷笑。他就知道妹妹不會把這種事向外張揚,果然,她沒告訴任何人。

墨竹不吭氣,因為沒法解釋。

袁克己出來裝好人:“爹,您別責怪墨竹了,我不怪她,是我笨,沒躲開。”

魏暮雲繼續冷笑:“你當時在幹什麽?怎麽會沒躲開?”

“……”袁克己不回答她,轉而道:“總之我沒事了,爹娘,您二位回去休息罷。殿下也請回吧,因為我的事,半夜驚擾您,着實愧疚。”偏偏沒說,讓墨竹也回去。

她不管,轉身就要随在爹娘身後離開,這時就聽袁克己道:“墨竹,我有話跟你說,你留下行嗎?”

當然不行,墨竹哼道:“有什麽話現在說不行嗎?”

袁宏岐震驚的回頭:“墨竹,你怎麽能這樣跟你哥說話?!”

魏暮雲冷冷的道:“做妹妹的用這樣的口吻跟哥哥說話,就說明這個哥哥在她心裏也只配這種口氣對他!別一味怪別人,也瞧瞧自己罷。”見兒子氣的直攥拳頭,不由得有幾分解恨。

袁宏岐在妻子面前再度沒了氣勢,插着袖子低頭溜了。墨竹有母親撐腰,沒有留下來,撇下袁克己回去休息了。回到自己住處,想起何懷卿翻窗入內的事,怕袁克己效仿,來個夜襲,命人把窗戶關緊,又留了幾個婢女在屋上夜。

接下來的幾天,墨竹在惶恐中度過。等袁克己那家夥眼睛好了,她必然貞|潔難保。

好在,萬般期盼中,她等到了何家派來的人。

墨竹去求父親,讓他允許她離開娘家回婆家去。袁宏岐平時瘋瘋癫癫的,但在歧視陋族上也當仁不讓,腦袋不停的搖晃:“不行,不行,家裏多好,你回那邊要遭罪的。”

墨竹嘤嘤哭道:“爹,我若是不走,在家裏也沒好日子過的,我傷了哥哥的眼睛,他不會繞過我。”

袁宏岐捋着胡須,慢條斯理的道:“哎呀,你們是親兄妹,他怎麽會記恨你呢?”

墨竹淚眼模糊的問:“爹,您相信他不會記仇嗎?”

“……”

“爹,您信嗎?”她逼問。

“……”

“果然您也不信吧……”墨竹道:“而且我傷了他,也沒臉在家待了,與哥哥見面,他恨我,我愧對他。每天惶恐不安,比坐牢還難受。雲州雖然比不上咱家,可勝在我心裏能踏實。”纏着父親哭道:“爹,您就讓我離開吧,留在家裏,我實在害怕。”

雖然是親兄妹,但兒子和女兒自幼不在一起,談不上多深厚的感情,況且兒子還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他妹妹把他傷成這樣,早晚要尋機報複回來。

袁宏岐稍微做了下思想上的鬥争,就道:“那你就跟何青楣回去吧。”

墨竹如蒙大赦,感激涕零。

話說袁宏岐允許女兒跟何家人離開後,越想越怕,因為兒子十分像祖上那位對自家親兄弟下毒手的先輩,女兒若是不走,待幾日,說不定要被兒子抓住了毀容。所以趕緊督促墨竹上路,這邊讓人瞞着兒子,不透露墨竹離家的消息。

何家派來的人叫何青楣,是何禦榛一個妾室所出,只有十四歲,但少年老成,待人接物十分規矩。袁宏岐替女兒把關,親自接見了他,覺得他可以擔負起接嫂子回雲州的重任。

何青楣本來只是來送水的,要不是兄長們出征,這種事也輪不到他出頭,沒想到他鴻運當頭,不僅見到了袁大人,還被委以重任。等回到住處,趁沒人的時候,高興的在床上滾來滾去。

墨竹輕裝上陣,侍女裏僅帶了紫琴。其實她最貴重的東西,是‘士族嫡女’的身份,所以其他的,皆無關緊要。

袁宏岐多愁善感,一想到女兒走了,不知何時才能再面,或許今生再也看不到女兒寫的亂七八糟的文章了,悲傷的不能自己。

墨竹走之前沒看到皇甫筠玉,心裏失落。但轉念一想,自己跟他非親非故的,他怎會跟來自己告別呢。藏起這小小的失望,踏上了離家的馬車。

她走的靜悄悄,連母親亦沒告知,因為她相信,若是告訴母親自己回到庶族那邊去,她必然暴跳如雷,不許她這麽做。

行了幾日後。這天晚上,衆人入住驿館。何青楣避嫌避的非常徹底,到現在墨竹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睡到半夜,突然就聽屋外人聲鼎沸,火把的亮光照的屋裏一片橙紅。紫琴護住小姐,悄步去門口查探。這時門外忽然有人敲門,吓的紫琴裝起膽子問:“誰呀?”

“是袁公子來了,要見二少奶奶您。”

墨竹愕然呆怔,手不住的抖,不是害怕,而是生氣。這個死變态,他究竟是不是人?她已經逃命了,他居然還不放過她。她系好襦裙,氣呼呼的往樓下走。

在二樓樓梯處,她見到袁克己坐在一樓的桌前,正襟危坐,神态肅然。她不由得冷笑,明明是來做不要臉的腌臜事,卻打扮的像個正經人。

屋內沒有看起來十幾歲的少年,想必何青楣被他趕出去了。墨竹站在樓梯處冷聲道:“哥,你怎麽來了,眼睛好些了麽?”

袁克己不屑的冷笑:“我不是來找你的,你不用躲那麽遠。”嘴上這麽說,此時卻一揮手,讓周遭的侍從下去了。墨竹一見這架勢,氣的全沒了女子該有的儀态,恨恨的踢了下樓梯板,嚷道:“你不要臉,難道連利益也不要了?!何懷卿的弟弟就在這裏,你就不怕他把看到的一切告訴何家人?!”

袁克己一拍桌,兇道:“告訴你別吵!我是來接姑姑的,不是特意來找你的,誰知道你們走的這麽慢,竟在這裏碰到。”

墨竹不信:“姑姑?哪個姑姑?”

他沒好氣的道:“還能有哪個姑姑?你只有一個姑姑!”瞪眼太過用力,有些疼,他趕緊低頭避開燭光,閉了會眼睛,才道:“……廣漢王囚禁了皇上皇後,姑姑逃出皇都,來這裏避難,父親要我來接她。”說完,正視她,再度強調:“所以,我不是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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