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這個beta,可比之前...)

在課程剛開始的那段日子,陸厭青除了自我介紹之外,沒有和俞躍說過一句話。

這個神秘的少年,去年才從海外回國,英語遠比中文利落。陸慈給兒子聘請家教,其實并不是為了給他教導什麽課本上的知識,而是為了找個同齡人陪陸厭青說說話、交交朋友。

現在是暑假,俞躍有的是時間,每天早上九點就到了陸家大宅,一整天陪陸厭青讀讀書、練練字,到晚上六點吃過晚飯才離開。

保姆阿姨觀察着他們的一舉一動,悄悄向陸慈的助理彙報:“這個小俞老師很不錯的,比以前的那幾個靠譜多了,從來不會多問多看,就算是再名貴的畫、再珍奇的擺設,都不會表現出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用餐時的儀态也很好,不挑挑揀揀,很有規矩。”

王助理點點頭,他之前也為陸厭青找過幾個家教,但沒有一個能超過一個月就被fire掉了。

俞躍心裏當然清楚保姆阿姨在暗中觀察自己,不過他行得正坐得端,幹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俞躍對陸厭青的感覺,也從一開始的驚豔變成了濃濃的無奈。

——他這半個多月加起來得說了好幾萬個字了吧,這小子上下嘴皮子像是被黏上了,一個字都沒吐出來過!

俞躍有時候甚至懷疑,當初自己聽到的那句“我叫陸厭青”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哎……

算了算了,看在錢的份上,別說給啞巴當老師了,就算給聽障當老師也行。

俞躍牢記自己的人設,表面上還是溫溫柔柔的,手中的書本又翻過了一頁。

“下面,我們來看這篇文章。文章的作者是我國歷史上有名的文學家,他的名字大有講究,取自……”

“老師,你的名字有什麽含義?”

“……”俞躍一愣,猛的扭過頭,看向身旁的男孩,“你剛剛說話了?你在和我說話?”

陸厭青沒應聲,只用那雙漂亮得有些過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俞躍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堅持超過五秒鐘。

他倉皇地收回視線,推了推鼻梁上的假眼鏡,清清嗓子,故作鎮定地提筆在草稿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我叫俞躍,俞是我的姓,躍是雀躍的躍。連起來就是……”

“就是‘愉悅’的意思?”男孩在草稿紙上寫下了答案。雖然陸慈一直說自己兒子的中文水平不好,但他識字記字的能力其實挺不錯的。

“不,”俞躍把紙上的“愉悅”兩個字劃掉,寫上了兩個同音異形字,“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魚躍’。”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這句脍炙人口的古詩,男孩因為出生在國外,還是第一次聽。他喃喃重複着這句詩,仿佛被詩裏的含義震懾住似得。

半晌,陸厭青再次側過頭看向俞躍,眼神裏帶着三分羨慕:“老師,你的名字寓意真好,你的父母一定很愛你。”

“呃……”這問題讓俞躍笑容僵住了,以他現在這淨身出戶、全身上下的錢加起來不到四位數的窘困,實在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陸厭青語氣一轉,原本的三分羨慕變成了十分落寞:“不像我,我媽媽在我的名字裏取了個‘厭’字,她一定很讨厭我吧。”

俞躍一愣,瞬間把自己家裏的那些破事兒抛之腦後,趕忙說:“你不要胡思亂想,陸女士一定很愛你的!她是娛樂圈最成功的alpha,別人都羨慕你有這麽優秀的母親!”

“可她如果愛我的話,為什麽要把我抛在國外不聞不問那麽多年呢?”陸厭青垂下眼簾,泫然欲泣,宛如一只找不到家的幼犬。

看到男孩身上那幾乎快要溢出來的憂愁,俞躍內心一軟,不由自主地想要伸伸手摸摸他的頭頂。

男孩的頭發如他的人一樣,柔軟又清爽。俞躍本身是自來卷發質,每次洗完頭都會炸成一只小獅子,他實在太羨慕陸厭青這種又柔又直的頭發了!原本他只想拍拍他安慰他一下,結果一時間居然沉迷在那柔軟的觸感中,舍不得抽手了。

俞躍說:“我對娛樂圈的事情不了解,不過以你的年齡推算,你出生的時候,陸女士應該剛出道幾年,還在事業上升期,她那時候肯定顧慮很多,所以才不能把你接到身邊照顧。你看,她現在不就把你接到身邊了嗎,不僅開了新聞發布會,承認了你是她唯一的繼承人,還給你提供了很好的物質條件……”

“難道她以為給我很多錢就是愛我了嗎?我回國後,她說要讓我盡快适應國內的生活,給了我七處房産,三棟別墅,還給我買了小島,又以我的名字命名了一顆星星,又把公司的股份轉給我。她還為我定制了一輛蘭博基尼、一輛阿斯頓馬丁、還有一輛邁巴赫,說等我成年拿下駕照後就過戶給我……”

“……”

俞躍原本正撫摸着他頭頂的手瞬間僵住了。

打算安慰他的話全部收了回來。

淦。

這小子是凡爾賽吧,一定是在凡爾賽吧????

如果不是俞躍牢記現在自己的“人設”的話,他就要罵髒話了。

俞躍當初最受寵的時候,也不過是有一張随便刷随便花的信用卡,結果後來發現,“透支”來的東西,不管是錢還是愛,最終都要還的。

陸厭青這小子到底叽叽歪歪什麽呢,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

這一天接下來的課程,俞躍照本宣科,專心教書,沒再和陸厭青多說一句話。

等到晚飯時間結束後,俞躍收拾好書包準備離開。

令他意外的是,陸厭青居然第一次踏出了別墅大門,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

俞躍問:“你跟着我做什麽?”

“我……我想送送老師,不可以嗎?”陸厭青瑟縮了一下,小聲說。

看到男孩被自己吓到的樣子,俞躍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為,推了推眼鏡,擠出一個笑容:“太晚了,天都要黑了,你一個人出來太危險了。”

“我不是一個人出來啊。”男孩一派天真的回答。

男孩伸手指了指身後,俞躍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嘛,好幾個黑衣保镖跟在後面,距離不超過十米。

俞躍:“……”

俞躍:“所以你跟着我到底要幹嘛?”

“我……我就是想和老師道個歉。”男孩糯糯的說,“我不知道哪裏惹老師不開心了,但老師是我在國內唯一的朋友,老師不開心,肯定是我做錯了什麽。”

“……你說我是你的朋友?”

“對呀,老師每天都來看我,給我讀書,陪我說這麽多話,難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俞躍真沒想到,陸厭青明明都十五歲了,怎麽還能有這麽天真的想法。拜托,俞躍怎麽可能是他的朋友,朋友會拿他媽媽給的工資嗎?

俞躍從來不是什麽好人,這段時間他也裝膩了好人。于是他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了。

本以為嬌貴的小少爺會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哭哭啼啼的大鬧一場,(俞躍承認自己确實有那麽一點惡趣味),但沒想到,陸厭青在知道俞躍是收錢來教書之後,依舊沒改變他的态度。

“你收錢和當我的朋友并不沖突啊?”陸厭青執拗地說,“那我以後給你多多的錢,你不就可以當我一輩子的朋友了嗎?”

他年紀小,尚且分不清金錢朋友和真心朋友的區別。

俞躍被噎住了,他無奈地問:“小朋友,我聽說在我之前,你還有其他的家庭教師,難道你對每個家庭教師都這樣說嗎?”

“當然不是!”陸厭青急切地回答,“他們……他們怎麽能算我的朋友呢?”

陸厭青說:“他們給我當家庭教師,只不過是把我當作跳板而已!他們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接近我母親!”

“什麽?!”俞躍大驚,沒想到能聽到這樣的刺激八卦,“他們都想給你當後爸?我記得陸女士找的家庭教師都是二十歲上下,他們年紀差的也太多了吧?”

“你在說什麽?”陸厭青一臉迷茫,“他們是聽說我母親的公司要創辦一個男團,想進公司當練習生……”

“……咳,是我思想跑偏了。”俞躍咳嗽兩聲,“咱們繼續,所以你覺得我動機純潔,就想和我做朋友?”

“不行嗎?”陸厭青一邊說着,一邊慢慢的走近他,語氣像是蠱惑,更像是祈求,“我想和你當朋友,就算你對我的好是因為錢的原因,那也沒關系。我有錢,我,我可以給你好多好多的錢,你永遠對我這麽好,行不行?”

陸厭青尚未分化,身材雖然已經抽條,但仍舊帶着幾分羸弱。他擁有着繼承于母親的姣好樣貌,略長的發絲垂于臉頰,通紅的耳尖在發絲間若隐若現。他的眉眼微微上挑,雙眼皮細細撐開,當他擡眸看人時,仿佛有什麽攝人心魄的東西在那眼波間流轉。

俞躍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那一眼勾去了,直直地往下墜。

俞躍回憶起今天陸厭青說過的話,男孩的人生在他的腦海裏逐漸清晰——陸厭青自小除了金錢以外,沒有感受過一分母愛,他甚至連同齡的玩伴都沒有,那些人全是別有用心的接近他。所以,陸厭青才會這麽重視俞躍這個“朋友”,即使明知道俞躍是為了賺錢,他也舍不得離開他。

這一刻,俞躍的同情心和保護欲都蹭蹭蹭蹭瘋狂上漲,他鼻頭一酸,脫口而出——

——“你不要胡思亂想,即使你一分錢不給我,哥也會罩着你一輩子的!”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俞躍自認算不上英雄,可陸厭青長得這麽好看,總能算個美人吧。

栽了栽了,栽的心服口服。

“好。”男孩聽了他的話,終于抛卻了眉宇間的憂愁,甜甜的笑了起來。“那咱們說定了,老師……不,哥哥你要罩着我一輩子呀!”

說着,陸厭青伸出右手小指,要和他拉鈎。

“……”俞躍撓撓頭,一邊覺得這小子實在幼稚,一邊沒忍住和他拉了鈎。

不知是不是俞躍的錯覺,他總覺得陸厭青有點不一般,否則他倆只是勾了勾尾指,他怎麽會有一種觸電的感覺呢。

新鮮出爐的陸小弟與俞躍并肩站在一起,眨眨眼,問:“對了哥哥,你在這裏等什麽呢?是在等你家的司機來接你嗎?”

“……差不多吧,我家司機一會兒就要開着他那輛價值兩百多萬的二十米長的八輪驅動車來接我了。”

“哇,二十米長的八輪驅動車,我還沒有見過呢。他什麽時候來啊?”

俞躍看了看表,雲淡風輕地說:“快了。現在是下班高峰期,應該是十五分鐘來一輛。”

……

當那輛公交車載着俞躍逐漸遠去之後,陸厭青收回了不停揮舞的手,臉上的表情也重新回歸冷淡。

“少爺,”等候在遠處的保镖趕快走了過來,把手機雙手奉上,“王助理的電話。”

“嗯。”陸厭青接過手機,覆在耳邊,垂下的眼簾遮住了眼中的恹然。“王助理,有什麽事嗎?”

電話中,王助理的聲音傳來:“小少爺,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您現在的這位家庭教師已經工作了快一個月了,要是您不滿意的話,那我就繼續給您招新的?”

“不用了。”陸厭青打斷他的話,聲音裏多了幾分興味,“俞躍暫時留下吧……這個beta,可比之前那幾個蠢東西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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