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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林猛瘋狂的揮舞着手中木棍,一下又一下砸在賊人頭上。帶疤的面孔已經血肉模糊,紅的白的濺了一地,可他心中的恨意仍無法消散。就是這賊人!就是他殺了他爹!他要把他千刀萬剮!!

不知打了多久,林猛一個踉跄,用木棍撐着地,大口的喘了起來。滿室都是血,他眼中的紅卻稍稍退了些。再看那一團爛肉似的屍首,林猛終于醒過神來,是了,多虧那女子制住了他的殺父仇人,他才能大仇得報。也是那女子以身為餌,殺了其他海盜,救了全船人的性命!她是他們林家村的恩人!

一念至此,林猛扔下木棍,跌跌撞撞向甲板跑去。上面仍就亂的厲害,哭喊聲、叫罵聲比之前還要大些,在癫狂的人群中,林猛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那女子此刻正坐在船桅邊,一手握刀,一手扶膝,冷冷看着船上衆人。也是此時,林猛才看清了那人的樣貌。

跟尋常漁家女不同,她的膚色極白,容貌秀美,身量也不算高,像是個要人護着的嬌娘。偏偏那雙上挑的鳳目中沒有絲毫女兒家的神态,冰冷沉靜,充滿戒備,配上一身血衣,兩手赤紅,竟有種讓人心悸的感覺。也是,若非如此,她怎能憑一己之力,殺了這麽多賊子?

胸中忽地湧起了萬千念頭,林猛大步走到了那女子身前,雙膝一曲,跪了下來:“大仇得報,小子多謝恩公!”

這一聲大吼,也喚醒了船上其他人的神智,接二連三有人跪下,向那女子大拜叩首。

看着一群下跪的漢子,伏波松了口氣。就算沒了敵人,她仍舊是孤身一人,還身處海上,萬一這些人起了壞心思,想脫都不容易。好在他們還算知恩圖報,記得她的救命之恩。

轉過視線,伏波看向第一個跪下的男子。這人不過二十出頭,個子不高,皮膚黝黑,身上還有不少傷口,鮮血淋漓。如果沒記錯,剛才他還下了船艙,是去殺人了嗎?那俘虜已經送命了?

思緒電轉,伏波開口:“你是船上的主事人?”

“船長乃是我爹,方才被賊人所害。虧得恩公殺了賊人,救了我等。”林猛目中含淚,哽咽道,“船上都是鄉裏,恩公也是我林家村的救命恩人!”

死裏逃生,誰能不感恩戴德?這句話引來了衆人附和,伏波卻聽出了言外之意。她和他們不是一夥的。這可是古代,就算女扮男裝了,一個弱女子也不太可能孤身跑來坐海船,她是不是還有同伴?

伏波試探道:“我那同伴呢?”

這話頓時讓林猛面上顯出郁憤:“方才海賊登船,你那叔叔拼死相搏,丢了性命,也被賊子扔下船了。”

海賊是不會把屍體和重傷者留在船上的,正因此,連他父親的屍首也尋不回了。

線索斷了,伏波心底一嘆,這下她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清楚了。不過好在知道她“借屍還魂”的匪徒已經死了,倒是不必擔心暴露。

看了眼那破了個大洞的船帆,伏波又道:“這船還能走嗎,海盜會不會追上來?”

聽到這話,林猛一凜:“說不準,剛才遇襲時,船身被撞了個大洞,賊人們嫌棄我們的船慢,又怕沉船,才會搬了貴重貨物先走。若不趕緊修好,怕是要出麻煩。”

“先修船,莫讓賊人追上!”伏波立刻拍板。

林猛也明白這道理,不再猶豫,起身催促衆人修補船身,調整航向。因為之前遭受襲擊,船右前側被撞了個豁口,虧的是下面有水密隔艙,一時半會還沉不了。不過就算如此,也得先減輕負重。

來到艙底,看了眼堆積的貨物,伏波道:“船漏水了,得提高吃水,這些貨必須處理掉。”

傷處草草包過,林猛神色萎靡,聽到這話臉上更是難看。值錢的東西已經被海盜搬走了,只剩下些海貨,這可是他們村子僅剩的積蓄,誰舍得扔進海裏?可是現如今,林猛也知道保命要緊,咬了咬牙,他扛起個麻袋就朝甲板走去。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不再遲疑,紛紛搬着貨物往海裏丢。大海幽寂,重物落水也不過一聲輕響,反倒是悲痛的抽噎聲更大一些。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忙着修補船艙上的破洞,操控船舵轉向。如此拼命忙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讓船重新動了起來,也不知是不是時來運轉,待到船平穩啓航,也沒有賊人追上來。所有人都累癱了,坐在甲板上只喘。

林猛一瘸一拐走到了伏波面前,低聲道:“恩公,如今船遭了劫,只能先回村,不能送你去雷州了。”

這軀殼的主人原本打算去雷州?是雷州半島那個雷州嗎?伏波面不改色:“雷州先不去了,若不麻煩,我能先在林家村住幾天嗎?”

這一夜,伏波在搶修之餘也沒閑着,打探了不少事情。這其實不是艘正經的商船,而是因朝廷賦稅太重,由一個村落耗盡人力物力置辦的私船,專門用來偷運貨物。前段時間官兵剿匪,他們也不敢冒頭,好不容易能出海了,卻迎面撞上了海盜。如今她對這世界一無所知,不如先躲起來修養一段時間,林家村看來就是個合适的地方。

林猛連忙道:“只要恩公不嫌棄,只管住下便好!”

見他答得幹脆,伏波微微颔首,又道:“我姓伏名波,以後也不必叫我恩公了,直接叫名字就行。”

誰料林猛不聽,連連搖頭:“這怎麽使得?救命恩人,哪能輕慢!”

見他執拗,伏波也沒堅持。林猛看了看她臉色,不由勸道:“勞累一夜,恩公不如先去休息,等到了岸我再喊你。”

一宿沒睡,身上又有傷,伏波也是精疲力竭了,便點頭應下。兩人下了船艙,尋了一間還算幹淨的倉房,林猛讓人取了水和幹糧,又道:“那群賊子只搬了貴重的貨物,還沒來得及搜船,我讓人找了找,這應該是你的包裹。”

說着,他遞過了一個小包袱。伏波可沒料到這個,伸手接過。東西不重,也不知裝了些什麽,不太像是為出遠門準備的。

道了聲謝,她轉身回屋,确定沒人後,立刻打開檢查。包裏沒什麽東西,只有三套衣物、梳洗用具和幾塊散碎銀子。這真不像為出海準備的東西,伏波又仔仔細細把衣角摸了一遍,最終才從一條腰帶裏摸出了個縫起來的油紙包。打開一看,只見裏放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和一封書信。

也不管信上火漆,她直接拆開掃了一遍,心中不由一嘆。這是一封“托孤信”,沒有落款,寫信人想把女兒“月華”托付給一個名為“子欣”的晚輩,希望對方能好生照料,讓她此生無憂。可能是寫信人手指發顫,紙上污了幾處,還隐約留下兩點淚痕,能看出作為一個父親的急切和懇求。這樣一封信會縫在腰帶裏,意義不言而明。雖說不清楚寫信人的來歷,但一片愛女之心,她還是能看懂的。

可惜,他的女兒已經死在了海盜手中,換上了另一條孤魂。

心中似乎有哪處痛了起來。她也死了,若無意外,應當還有個烈士頭銜。那人會為她驕傲,為她悲痛嗎?還是後悔讓她也參了軍,就如他的以前抱怨的,“只是個丫頭片子,瞎逞什麽強!”

手指收緊,在那薄薄的信紙壓出了一道折痕,伏波猛地呼出了口氣,把信重新疊了起來。如今她已經接收了這身體,于情于理都該幫她找到親人才是。只是從信上看,這家怕是遇上了麻煩。家書要小心藏好,連名字都不敢留,心愛的女兒必須女扮男裝,身邊還帶着保镖,這明顯是逃命的舉動,難說有什麽隐情。至于他們原本想要找的人,更是已經斷了線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把錢和信貼身收好,伏波連洗漱的力氣都沒了,歪倒在了床上。因為船上的貨物空了大半,減重太多,船身搖晃感十分劇烈,似乎随時都能被波濤卷走。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伏波盯着緊閉的門扉許久,才把短匕塞進了枕頭下面,閉上了雙眼。

雷州乃是半島,又毗鄰合浦大港,勝産珠貝,原先是個舟船往來,熱鬧非凡的去處。然而本朝禁海後,縣衙北移,百姓內遷,設在港口的縣城就荒廢了下來,成了海盜雲集,海商密布的私港。因而港口附近也多的是好勇鬥狠的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殺人,沒些本事,是萬萬不敢在此逗留的。

此刻碼頭上,就站着個身量極高的男子,一身藏青衣袍,腰間還挂着長刀,長相雖說不賴,但是一副冷冰冰的軍漢模樣,讓人不敢直視。

因他這幾天常來,一站就是一天,旁邊的挑夫都認得了,瞧見人又來,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這不會是官府派來的暗探吧?”

“鎮海大将軍都被砍了腦袋,哪個衙門沒事會找咱們的麻煩?”

“說不定是來護送什麽寶貝的!”

“嘿,你別說,這人瞧着就是個能殺能打的!”

“就一個人,能護送什麽?怕不是在等人吧?”

“哈哈哈,羅陵島都被占了,還能等到個什麽……”

不知是不是閑聊的聲音太大了,那男人突然扭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旋即大步而來。

一群挑夫頓時個個縮頭,不敢吭氣,倒是那男人先開了口:“海上可是又出了巨寇?羅陵島怎麽了?”

能用“巨寇”這詞的,還真不好說身份。一個挑夫壯着膽子道:“也不是什麽大豪,就是有夥強人占了羅陵島,從番禺來的私船就少了。”

羅陵島是番禺附近的大島,正巧在前往合浦的必經之路上。若是被賊人占了,封鎖道路,劫掠船只,還真沒什麽私船能躲過。

聞言,那人眉峰一折,顯出了殺機:“當真沒有船能過來?”

這模樣,真不亞于那些跑海的豪強。一群人都被鎮住了,剛才答話那個壯着膽子道:“船隊的話還能行,小點的私船怕真不成了。”

攔路搶劫,哪個不是撿軟柿子捏?真是坐私船,怕是兇多吉少了。

聽到這話,那漢子猛地握緊了刀柄,沉默了片刻後,從懷裏掏出幾個銅板,扔在了答話的挑夫手裏。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沒想到還能得賞錢,那挑夫也露出了些喜色,随後卻是搖了搖頭。若真是等人的,估計是難等到了。沒人鎮着,海上又要亂起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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