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雙手是血,連矛都持不住了,林猛扶着膝蓋大聲喘氣,耳中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然而這次不像上次,他們并沒有敗,他們活下來了!

“勝了!咱們勝了!”不知是誰先叫了出來,須臾,呼喚聲就在三條船上響徹。兩艘敵船,他們竟然能占領一艘,還是比自家商船都要大的雙桅船,這不是大勝是什麽?!

聽到這震耳的歡呼聲,林猛再也壓抑不住,用手狠狠一抹臉,抹去了滾出的熱淚。爹,你瞧見了嗎?我們也能戰勝海盜,保護林家的船了!

渾身都是汗,也不知沾了多少血水,李牛猛地扯開了褂子,哈哈狂笑:“竟然能贏!老子威風不減當年啊!”

他們到底殺了多少敵人?十個?二十個?這一船起碼有五六十人啊,就算是年輕十歲,他也沒打過這樣的勝仗!這還是窮兇極惡的海盜,不是膽小如鼠的商人,竟然也能殺人奪船,不是大勝又是什麽?!

目光一掃,他瞧見了站在船舵旁的身影,立刻大步沖了過去:“伏小哥,這次我是真服氣了,你這法子也太管用了!”

沒錯,對敵的陣形是伏波一手拟定的。非但有遇到一大一小兩艘船時的應對方法,還有面對一條敵船該如何處理,面對三條船時又該怎麽做。至于三條以上,主要就是想法逃命了,硬拼是拼不過的。

當遇到賊人後,要先用鑼聲下達指令,其他兩位船長用約定好的鑼聲回應,這才有林家和孫家的船留下應戰,李家先逃的對戰之法。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決定了如何應戰不說,伏波還帶人硬扛下了三倍于己的兵力。李牛可不敢保證,換成是他的船還能做到如此,林家可都是些毛頭小子,只比他們多練了半個月,就能這麽厲害?

直到此刻,李牛才徹底服氣了。若是沒有林家這位恩公,他們就算出海,也未必能對付這樣的強敵。現在不但沒有損失,還奪了一條船,可不就皆大歡喜了?

面對激動無比的衆人,伏波只肅然搖了搖頭:“敵人逃了一艘船,說不定已經回去報信了。還沒到家,萬萬不可松懈。派人搜查艙底,三人一組,不能漏掉一個賊人。”

這份冷靜,倒是讓李牛回過了神。是啊,他們雖說勝了一場,但是兩艘船只攔下了一艘,另一艘可是毫發無損,說不定早就一路跑回去報信了。這時不趕緊收拾收拾起航,難不成還要留下來先慶個功嗎?

不敢耽擱,李牛趕緊安排人手搜查船艙。伏波則回到了林家的船上,對林猛道:“傷了多少?可有人喪命?”

“倒是沒有人死,但有四人起不來了。”林猛也早早察看過了,此時臉色稍稍有些難看。這四個是的的确确是重傷,方才敵人一擁而上時,起碼沖過來了十來個,又要扼守跳板,又要圍殺沖上甲板的敵人,着實讓人焦頭爛額。這還是伏波一直跟在後面,随時近身補刀,才能穩住局面,否則早就被人搶下船了。

“重傷的在哪兒?我去看看。輕傷的也安排一下,等會一起包紮。”伏波二話不說,開始救治傷員。她學過戰場急救,最擅長的就是止血、正骨和包紮,對于冷兵器造成的創傷十分管用。

這次林家的損失不小,重傷四個,輕傷更是人人都有,好在沒人喪命。一群新兵能在這種烈度的戰鬥裏活下來,已經是大幸了。而這一戰後,他們也不再是懵懂無知的漁家小子,而是能上戰場的士兵了,對于林家也是好事。

處理完畢,孫家的船也靠過來了,伏波又通過跳板分別到了孫、李兩家的船上,幫忙救治傷員。此刻俘獲的船也清理幹淨了,又搜出了三個海盜,直接扔進了海裏。船上沒什麽貨物,但是食水都是充足的,可能因為剛剛出海,還有些新鮮的熟肉,支撐十幾個人的口糧不成問題。

既然如此,伏波就跟三位船長溝通了一番,由她留在新船上,再從每船抽調幾個水手,先把船開起來。有了這艘船,他們的船隊就有四艘的數量了,還有一艘雙桅大船,沒個幾倍的兵力,海盜是不敢輕易上前的。

經過了一場損傷極低,收獲卻極大的勝仗,現在衆人對伏波也是言聽計從。沒花什麽功夫,一切安排妥當,再次起航。

也不知是那艘逃掉的賊船走的太慢,沒能傳回消息,還是海盜們覺得這根骨頭太硬,沒必要花人命來填。之後的航程裏,再也沒遇上敵人,就算有海盜船遠遠瞧見了他們,也未曾上前。于是衆人一路順風順水的繞過了最危險的羅陵島,回到了蝦子窩。

到這裏就算到家了,但是航行還未結束。孫家和李家的兩艘船還要繼續東行前往番禺,把拉回來的貨物全部賣掉,而林家則要盡快卸下一船米糧,就近發賣。當然,少不了還要安排些人,修複搶來的大船,把海盜們留下的印記全部抹掉才行。

于是伏波二話不說,帶上一箱胡椒和兩個林家青年上了孫家的船,跟随他們一同往番禺去。對于這決定,其他人也不覺得奇怪。胡椒當然要運去番禺販賣,這麽貴重的東西,也只有伏小哥親自經手才行。更何況自番禺回來,他們還要再走一趟合浦,對于一手促成米價打折事的伏波,衆人也是畢恭畢敬。

蝦子窩距離番禺不過兩日的航程,到的第三天清早,船就靠了岸。跟合浦不同,番禺周遭有更多的島嶼,船只密布,也有不少能停船的私港。他們抵達的就是其中之一,并非真正的番禺大港。

于是等船落了錨,伏波就道:“我想去番禺走一遭,看看行情。”

這提議并不出奇,私港裏魚龍混雜,會經常性的壓低貨物價格。胡椒這等俏貨,顯然還是在大城中發賣更合算。

孫二郎也不矯情:“吾等估計要三四天才能返航,伏小哥可以自便。若有所需,我再安排兩個兄弟随行。”

那場海仗,孫家的船上也有不少傷患,全賴伏波及時救治,孫二郎自然要承了這份恩情。

伏波謝絕了對方好意,帶上林家那倆小子就上了岸,租了輛驢車徑自往番禺去了。

比起私港,真正的番禺城就是另一番樣貌了。官道上來來往往都是車,大半都是運貨的,也有趕路的馬車。挑夫、苦力幹瘦疲憊,面有菜色,商人們則各個身披綢緞,旁若無人的駕車而過。就算朝廷施行海禁,朝貢船也是要在番禺靠岸的,更別提大大小小的海商、私船彙聚,能養出這麽個港口貿易城市,真不奇怪。

交了城門錢,還額外花了些賄賂,守門的衛兵根本沒有查驗,直接放他們進了城。陸儉給的地址并不算偏僻,只花了半個多小時就找到了地方,伏波讓林家人守在外面,自己帶着那封信徑直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雜貨鋪子,店面不大,買賣的種類卻全。伏波也不深究,直接找了個夥計道:“敢問楊掌櫃可在?我自合浦來,有事求見。”

聽到“合浦”二字,那夥計立刻警醒的打量了伏波一眼,見是個清俊少年,這才道:“客官少待。”

瞧着那匆匆離去的身影,伏波就知道自己沒找錯地方。只過了片刻,門簾再次挑起,一個青年走了過來:“我便是此處掌櫃,敢問閣下可是奉陸公子之命前來的?”

這掌櫃可比她想的要年輕啊,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股古怪的味道,不像是商人,反倒有些厮殺漢才有的鋒芒。可問題是,他也不像是當兵的,那身份可就值得深究了。伏波不動神色的點了點頭:“正是,陸公子托我轉交一封書信。”

她把那木匣遞了過去。青年接過,立刻檢查了一番泥封,這才笑道:“煩勞尊駕跑這一趟,陸公子可還有別的吩咐?”

“他托我帶個回信。”伏波幹脆道。

這話倒讓那姓楊的掌櫃挑了挑眉,然而很快,他就微笑颔首:“那請少待。”

只這态度,就讓伏波察覺“回信”其實并不重要。難怪那位陸公子要求必須半月以內把信送到,回信卻可以拖兩月之久。

不過這些跟她并無關系,那七折的米才是她的目标。也沒人奉茶,伏波又在大堂裏站了十來分鐘,楊掌櫃才施施然走了出來,遞回了同樣密封的木匣:“回信在此,有勞了。”

伏波面不改色的收了下來。

見她收好的木匣,楊掌櫃又笑道:“遠道而來也不容易,若是貴客瞧上什麽東西,我能做主給些折扣。”

這聽起來像是客套,實則有趕人的意思了。看來對于信使,這位掌櫃并未放在心上。伏波打量了周遭一圈,突然道:“貴店收胡椒嗎?”

送個信還要順道銷貨,這是要把口頭上的實惠吃進肚裏?那楊掌櫃訝然挑了挑眉,笑了出來:“小哥這性子,我東家定然喜歡。也罷,多少胡椒,拿來瞧瞧。”

這話像是親近拉攏,卻莫名有些輕佻。伏波并未理會,出門取了那箱胡椒,遞在了楊掌櫃面前。對方掀了蓋子細細聞了聞,又嘗了兩顆,才道:“倒是不差,十五兩一斤如何?”

這可比市價高出不少了,不過才五斤,讓也讓不出多少,只當賣個人情了。

伏波自然也明白對方的意思,然而能多賺兩個,何樂不為呢?而一個雜貨店,連胡椒這樣的調料也收,經營的業務顯然比自己想象的還廣,也不知這店的東家究竟是什麽來歷。

沒有廢話,胡椒拿去稱重,七十五兩紋銀到手。伏波也沒有多停的意思,拱手告辭。

有了錢,她也沒在城裏多待。番禺城裏的東西肯定要比私港的貴,犯不着在這裏進貨,一行人便直接出了城,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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