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等了五天,果真等到了那條船回航,張老漢二話不說就上了船。果真如那漢子所言,搭船的并不止他一個,而是來自四五個村子的族老、村長。可能是害怕被人探知航路,所有人都被請進了船艙,不能上甲板觀瞧。

憋着沒事,只能坐在房中閑聊。也是這時,張老漢才知道這群人的來歷。有些近鄰就不說了,竟然還有兩家之前被海盜劫過,村裏的青壯死了大半,船也被毀了。

這樣的人,商家也肯借他們糧食?張老漢有些不信。這樣的村子,恐怕連打魚也不成了,都是些老弱婦孺,能頂什麽用?賒了賬也還不上的,還不如賣身為奴呢。

不過別家的事情,他也管不到。在艙裏悶了兩天,船終于到岸。幾人出得船艙,立刻被眼前景象驚到了,只見兩條船正在海上打來打去,又是敲鼓又是鳴鑼,看着就讓人心驚膽顫。

有人哆哆嗦嗦問道:“這,這可是遇上了賊人?”

帶隊的漢子哈哈一笑:“尋常操練罷了,都是船主的手段。”

還能這般操練?那裏面可有艘雙桅的大船,而且這麽多兵,如此厲害,真是尋常商隊,而不是海盜嗎?

被喊殺聲弄的心神不寧,幾人連走路都戰戰兢兢的,不敢随便亂看。等到了岸上,他們被安排在了一個大帳子前等候。沒過多久,就有人過來招呼,讓他們一個個挨着進帳。

張老漢被安排在了第一個,還沒做好準備就被人帶了進去。這是要見船主嗎?如此大的船隊,怕不是個兇人,他吓得連頭都不敢擡,生怕惹怒了對方。誰料座上傳來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年輕:“你就是沙口村的村長?”

張老漢愣了下,擡頭偷眼觀瞧,這才發現坐在桌前的是個年輕小子,怕只有十五六歲,模樣俊俏,一雙眼黑亮有神,瞧看就是個有主意的。莫非是船主的兒子?也不敢多想,他趕忙道:“小老兒正是沙口村的,聽聞可以借糧,這才前來……”

“這是賒賬,須得用你們來年的海貨交換。往年冬日你們能收多少海貨?”那年輕人直接問道。

“冬日魚多,海鳗、馬鲛都要這時候才能捕到,肯定比這會兒收成要好。只是鹽不太好弄,腌魚會少些,魚幹則會多些。不過海賊太多,能捕多少魚,小老兒也不敢作保……”張老漢小心翼翼道。他當然知道,說這些可能會影響借糧,但是世道如此,不說明白了,将來打不到那麽多魚怎麽辦?豈不壞了村裏的名聲。

這老實巴交的回答,讓伏波面上帶出了點笑意:“既然如此,就比照這一季的漁獲,賒給你們三十石糧。等到來年春種,吾等再去取貨,若是貨多,還能換成米糧或是銀錢。”

那可是三十石糧啊!折錢也要二三十兩了,而且開春同樣是缺糧的時節,能在那時候收海貨,對他們也是好事啊!老村長趕忙點頭哈腰:“多謝少東!吾等到時一定備好海貨!”

“少東”這詞,讓伏波挑了挑眉,卻沒有解釋,直接提筆刷刷寫了起來,寫成後一吹墨跡,開口念道:“沙口村賒稻米三十石,來年開春以海貨償還,兩者皆以春日價格為準。若有違約,船隊可自行讨要。這樣寫可以嗎?”

“可以可以!小老兒記着了!”老村長趕忙點頭,這寫的沒那麽文鄒鄒的,他也能聽懂。而且竟然還是按照明年的價格來算,就不用擔心明年漲跌虧本了。

“那來按個手印吧。”伏波把紙轉了過來,點了點下面空白處。

紙上的字又細又尖,跟尋常墨書有點不同,更顯氣勢,張老漢一個字也看不懂,卻還是飛快的蘸了印泥,在紙上按下了幾個紅彤彤的指頭印。幾十石的稻米對旁人可能不算什麽,對他們而言卻是能救命的。這家船隊肯收他們的海貨,還肯借給他們糧食,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再說了,只看那少年郎的神态模樣,就讓人心中安定,這樣的人肯定不會騙他們的!

有了簽押,這張借條也就生效了。伏波收起了紙張,對身邊人吩咐道:“帶這位老丈取三十石稻米。”

那護衛似的漢子立刻點頭,帶着張老漢出了帳篷。外面天光正是最亮的時候,被刺的眯了眯眼,張老漢才看到了眼巴巴等着的幾人,一想到村裏又能多三十石米,張老漢的腰杆都挺了起來,別的村子能不能過活他不知道,他們沙口村肯定能熬過這個冬天了!心頭一片歡喜,他一路小跑跟着人去領糧食了。

只看這小老兒的表情,就知道是賒來糧了!其他幾個等在外面的,無不振奮起來,只盼着能早些進帳。唯有坐在最後的二王村族老轉了轉眼珠,打起了旁的主意。

之前他們村遭了賊,只趁亂逃出來三十來戶,青壯死了大半,女子也被搶走了不少,打魚肯定是不成了,也不能坐等餓死啊。身為族老,王老五原本打算先賣幾個小丫頭,換點錢應應急。誰料被那群娘們死活攔着,差點沒鬧出亂子。死裏逃生,倒讓她們漲了脾氣,村裏又沒幾個漢子,也管教不住,可愁白了他的頭發。

若是請來人牙子,是能強把人拉走,但是給的錢必然也會少上一截。而且現在村裏還要靠那幾個婆娘打魚糊口,也不好直接用強。正愁着要怎麽辦,商隊就到了家門口。聽說可以賒糧,他二話不說上了船。先賒點糧,回頭若真還不上,拿那些女子抵賬不就成了?這樣一來,又有現成的糧食,又有勞力能再幹一年,怎麽都是賺的。等娃兒長大,村裏的香火也就續上了。

當然,來之前他是這麽想的。現在坐在帳外,看着一個個歡天喜地走出來的人,又讓他心思活絡了起來。這商隊看起來挺好說話的啊?不如直接把幾個丫頭片子賣給他們。這麽多兇神惡煞的漢子,那些倒黴婆娘肯定不敢攔了,如此一來,不但能得一筆錢,還省了口舌之争,豈不劃算?

“王老五,到你了。”有個漢子走出了帳子,沖他叫道。

王老五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快步向帳內走去。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在瞧見屋中人時,立刻松了一半。竟然是這樣眉清目秀的小郎,瞧着就是個和善的,難怪各家都能歡天喜地的出門。他若是哭上兩聲,是不是也能把那些賠錢貨賣個高價?

一想到此處,王老五的臉就皺成了一團,連連作揖:“這位公子,二王村前些日遭了劫,村裏都沒幾個人活口了,求求公子給吾等一條活路吧!”

他的聲音悲戚,模樣惶恐,到真讓人有些同情,伏波卻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賒賬是需要還的,你們打算如何償還?”

“還!吾等肯定能還上!若是還不上,公子大可拿人來抵!”王老五答得斬釘截鐵,又小心瞅了眼座上人,“就是如今太窮,養不活那麽多人了。村裏有幾個丫頭,小的五六歲,大的都有八九歲了,全是勤快能伺候人的。若是公子能買來使喚,也算救她們一命了。”

這話說的低眉順眼,小心翼翼,然而神态中的試探卻是遮掩不住的。伏波的面色冷了下來,往椅背上一靠:“哦,多錢一個?”

聽這公子哥的口風松動,王老五喜上眉梢:“小的三兩銀,大的只要八兩就行。公子也別嫌貴,都是皮實的丫頭,随便給口飯吃就能活,大的都能暖床了!”

八九歲的小姑娘,是能暖床的嗎?伏波的手指壓在了腰側刀柄上,輕輕摩挲:“這些丫頭都沒娘了嗎?”

這話讓王老五暗道不妙,趕緊解釋道:“不過是幾個蠢婆娘,打兩頓就好了,不妨事的。村裏遭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都是為了掙條活路……”

說着,他竟又嗚嗚的嚎了兩聲,擺出一副不忍模樣。

“既然你村裏沒人,這糧就不能賒了。”回答他的,是道冷冰冰的聲音。

王老五震驚的擡起了頭,怎麽回事,連糧都不賒了?之前幾個村子不都拿到了糧嗎,那南頭村的也糟了劫,船都被燒了呢,不也歡天喜地的出來了?憑什麽他們賒不到糧!

然而他對上的,是一雙泛着寒光的黑眸,居高臨下,透着殺意。王老五只覺背上一涼,心頭頓時慌了。難不成他方才看錯了?這哪是個和善之輩,只這神色,就跟海上大豪相差無幾啊!

見那老漢喃喃說不出話,伏波也不願再聽他廢話了:“你村裏的婦人,五石米一個,有多少要多少。若是帶上孩童,每個再加一石。”

“這,這未免也太少了!”王老五叫了出來。就算一石米一兩銀,一個婦人才賣五兩?人牙子都不會給這麽少啊!

“哦?那你可要聽聽不花錢的法子?”伏波單手扶刀,緩緩站起身來。随着她的動作,兩邊侍立的漢子也怒目望了過來,一個個長刀出鞘,殺氣騰騰。

王老五腿一軟,直接跪了下來,豆大的汗珠嘩嘩滾落。他,他竟然忘了,這群人是海商,不是尋常的商人。能在這種時候出海的,會是什麽樣的角色?連羅陵島的賊子都不懼,屠了他們的村子又算什麽?有船又有人,還有他這個族老握在掌中,是殺是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小的糊塗!少爺仁善,給的糧足夠了,小的沒有怨言……不,小的感恩戴德!謝少爺恩賞!”王老五邊磕頭邊哭,這次哭的可情真意切多了。

看着那匍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漢,伏波眉峰緊蹙,說不出的厭惡。這老貨從頭到尾都沒提村中青壯,更沒提如何打魚,如何做工,只想着拿人抵債,賣女娃賺錢。若是讓那些婦孺待在村裏,還不知要遭多大的罪。既然不想要,就統統給她吧,至少讓那些女人、孩子有一條活路。

“拖下去,報了人數就給他備糧。”伏波冷冷道。

帳中護衛立刻抓了人往外拖,這時王老五也不敢掙紮求饒了。五石就五石吧,大不了多賣幾個,也是一大筆錢,熬過去不就好了?少幾張吃飯的嘴,村裏人才能活下去啊……

沒再瞧那老貨,伏波重新坐回位上,繼續翻看起賬本。林家人動作不慢,沿着海岸走了一趟,一船米都賣出去了,還帶回了幾家有條件賒糧的村子。其中用來年海貨做抵押的占大多數,也有兩家願意提供勞力。一人兩石米,來這邊白幹一年的雜活,包吃住,若是上船還有分紅賞錢。似南口村那種原本有船的村子,能上船的青壯就有十來個,稍加訓練,就是可用的船員了。

李家那邊暫時還沒消息,李牛這人有點好大喜功,不會是想多賣些糧再回來吧?得派人去看看,別鬧出亂子。

正想着,外面簾子一掀,就見林猛急匆匆走了進來:“恩公,大事不好了!李家那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人跌跌撞撞沖進了屋,哭着道:“伏公子,我家船長被抓了!”

這是李牛的人,伏波豁然起身:“被誰抓了?”

那人一頭一臉的沙土,也不知是摔的還是被打的,此刻已忍不住哭了出來:“是,是官府的衙役!”

伏波心頭咯噔一聲:“為何要抓他?可是跟稅官起了沖突?”

就算賺了錢,賦稅也不是個小數目,李牛別是頭腦發熱帶人抗稅了吧?

那人哭着搖頭:“原本族老也以為是來收稅的,誰料進了村就一通打砸,說我們藏匿逃犯。祠堂被人毀了,族長都被打的吐血,船長也是受不住才帶人還了手的,就被一群衙役按住,一口氣拖走了六個!”

伏波和林猛齊齊臉上變色,如果是抗稅,乃至走私都情有可原,藏匿逃犯可就是另一碼事了,那可是要殺頭的大罪!

林猛急急道:“恩公,此事招惹不得啊!那畢竟是官府……”

他話沒說完,那傳信的李家人“咕咚”一聲就跪在了伏波面前:“吾等是被冤枉的啊!船長可是我東溝村的頂梁柱,族長說了,這邊的村人都聽伏公子差遣,只要能救出船長,多少錢吾等都能出!”

這世道,沒了可靠的船長,對于一個靠跑海吃飯的村子可是滅頂之災。林家村那是碰上了伏波這樣的救命恩人,才有了轉機,而現在,東溝村遇上的是比賊人更可怕的官府,這要是沒人搭救,可就真枉死在牢裏!也正因此,李氏族老才派人來求救,只盼能得援手。

伏波眉頭緊皺,還未開口,門外嘩啦啦又沖來了一群人,個個拳頭緊攥,滿臉青筋。其中領頭的,正是李家船上的舵手李來,就見那漢子踏前一步,大聲道:“伏公子,吾等得救救阿牛哥,若是沒了他,李家就垮了!”

這話就像炸了藥桶,七八個李氏族人齊齊喊了起來。

“伏公子,我這條命就放在這了,聽你差遣!”

“吾等可以攻打縣城!”

“對!殺了那狗官!救出牛叔!”

眼看衆人的口號越來越激烈,伏波面色一沉,低聲喝道:“都給我閉嘴!你們知道縣城有多少官兵嗎?情況不明就喊打喊殺,是想救人還是想害人!”

這番呵斥,終于壓下了義憤,讓那群李家人抿緊了雙唇。然而一雙雙眼裏,仍舊透着兇狠和不甘,還有濃烈無比的殺意。這些可都是見過血的海上男兒,連海盜都殺過,遇上不平豈肯善罷甘休?

瞧着眼前衆人,林猛已經滿頭大汗,脊背發涼了。雖然為了販糧,李牛帶走了不少人,但是還有十來個青壯留在這邊操練,連船都停在岸邊呢。這要是鬧起來,怕不是所有姓李的都要沖去跟縣官拼命。這要是處理不好,可是會出大亂子的啊!

伏波卻神色不變,扭頭對林猛道:“去請你們村老過來,還有孫二郎和孫家主事人,我有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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