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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風向,總覺得有些不對啊。看着面前賬本,王財很是頭痛,他也是開糧鋪的,雖說比不上萬家糧鋪,卻也是傳了兩代的家業了,而且收糧、賣糧用秤公道,在縣裏口碑很是不錯。只是萬家勢大,他們這種小糧商經常會遭到打壓,必須跟着對方一起漲跌。為了求存,少些利也就少些吧,王財也都咬牙忍了,偏偏今年鬧出了幺蛾子。

萬家似乎惹上了不該惹的人,之前還親戚相稱的張縣丞,最近都開始閉門謝客。明明倒了黴,萬家卻又肯不聲張,連強買強賣的事情都少了。萬铨那狗東西能變了性子?反正王財是不信的,肯定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

然而萬铨不鬧騰了,他這邊也不好受。今年縣裏收成本就不好,大糧商還死命壓低收糧價格,那些簽了高利貸的農戶沒有餘糧發賣,其他有糧的也不打算賣了,準備留着自己吃用。現今市面上要五、六錢銀子才能收到一石稻谷,這要是放在店裏賣,還能有多少利潤?

如今除了萬铨這等擁有田畝的大糧商,其他的中小糧商日子都不好過了。要是從外縣進貨,光是路費就是一大筆,萬一再遇上個山匪海賊的,更是要折了老本。回頭再被大糧商擠兌一下,恐怕要直接關門大吉了。

頭發都快愁白了,王財也沒想出什麽好法子。誰料這日突然有人登門,說是來談生意的。

王財詫異的看着面前那五大三粗,一點也不像是商人,反倒像個海上男兒的漢子,小心翼翼道:“李兄能弄來糧食?不知有多少石,作價幾何?”

李牛開門見山道:“我手上的都是糙米,一石九錢銀,也得有個千石吧。”

王財瞪大了雙眼:“九錢銀!這,這是不是太貴了?”

現在可是剛剛收鐮,糧價最低的時候,就算糙米的價格高些,也不至于賣這麽貴吧?這人怎麽收糧?

李牛呵呵一笑:“現在糙米每石都賣到一兩二了,九錢又算得了什麽?若是你肯接,吾等可以直接送貨過來,不用你費神押運,而且不用結現,一月一結即可。”

聽到這話,王財的眼睛都亮了。若是收糧,他要耗費工夫舂米,壓上不少成本,而到外地賣糧,則需人押運,風險和花銷也不小。現在對方說不用立刻結款,這不等于送錢上門嗎?米糧倒一下手,就能淨賺三分利,哪來這麽好的事情!

然而就算心動,王財還是追問了一句:“這價格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縣裏終歸是萬家的地盤,若我大量進貨,說不定會被打壓,那時小店可扛不住啊。”

這是推心置腹的話了,然而對面那莽漢子挑了挑眉:“若是別人,可能還要怕那萬家,我卻是不怕的。若有人尋來,你便說是跟李家聯手,看他敢放一個屁!”

這大剌剌的模樣,讓王財心底一驚,思量片刻後小心道:“想來李兄也是個有背景的人物,又為何會找上鄙店?”

他的話有些含混,意思倒是十分明白。他是怕了,不太敢接這單買賣了。就算不知道內情,王財也隐約知道萬家出事,是因為碰了鐵板。現在再看這人的模樣,這塊鐵板會不會是海上來的大豪呢?除了這些海客,又有誰能一出手就是上千石的糙米。他這樣的小店,何德何能跟人家談買賣啊!

這番小心謹慎,卻讓李牛笑了出來,把手往桌上一拍,他道:“我家東主想在此地鋪開糧道,要尋個老實可靠的掌櫃。那些鄉紳,豪商只會欺行霸市,盤剝良善,自然還是要選王掌櫃這等買賣公道的生意人才好。”

這豪邁放言,讓王財大驚:“我這小鋪怕是擔不起……”

“王掌櫃就不想掌控此地糧價,讓百姓皆能受益嗎?”李牛反問。

他當然是願的!若不是心存那麽一份善念,他又何必只做買賣,不去放貸?王家從未用過大小鬥,也沒在青黃不接時把糧食賣到天價。然而他祖輩傳下的規矩,如今卻已經不合時宜,幾乎要讓鋪子倒閉。現在突然冒出一人,問他願不願讓掌控糧價,使人受益,王財怎會一點也不心動?

可是心動又能值幾個銅板,他要面對可不止是萬家這一個對手,跟大豪做買賣,萬一官府來查呢?他會不會因此受累,害了家人?又會不會卷入争鬥,平白沒了性命?

見他遲疑,李牛呵呵一笑:“只要曹縣令還在,吾等就能保你平安。”

王財猛然擡頭,睜大了雙眼。這,這是連縣尊都買通了?

“王掌櫃不必擔心,吾等也不會立刻下手,攪動一方安寧。至少在明年夏收前,都還有反悔的機會,只要你心存疑慮,吾等就會立刻走人,絕不叨擾。但若是王掌櫃能接下這生意,今後就未必只守着東寧一地了。”李牛收起了那副混不吝的兇相,肅然開口,竟然還真顯出了幾分赤誠。

看着面前這人,王財心底搖擺的厲害。這番話,他辨不出真假,然而機會卻實打實擺在面前。如果真成了海上大豪的生意夥伴,那得到的可不止是些許銀錢。現在朝廷也沒有掃海的意思了,說不定以後東寧會成什麽樣子,有這麽一個能通官府的靠山,興許也有好處呢?

思來想去,王財最終還是一咬牙:“既然李兄都這麽說了,那我就勉力試上一試。不過小店倉庫不大,怕是一下裝不了那麽多糧食……”

李牛大手一揮:“無妨,我先拉幾百石過來。等到下月結款,再運其他便好。”

舂米坊剛剛建好,那一千石稻谷還沒全部舂完呢,讓他全拉過來也不可能啊。

糧食可是長久的買賣,而且生意越大,影響越大。如果真能鋪成一條糧道,又豈止是個小糧商的格局?心潮起伏,王財站起身來,長長一揖:“那小店以後就要仰仗李兄了。”

李牛擺了擺手:“我也是聽東主吩咐,等買賣做起來,王掌櫃也就是自己人了。”

王財又是一陣激動,連番稱謝,還要擺宴請客。李牛卻沒有留下用飯,只交代了收貨時間,就出了店門。

站在街上,被刺目的陽光一照,李牛微微眯了眯眼,然而胸中暢快,卻是擋也擋不住。當初他躺在大牢裏,不止一次想要生吃了害他的賊子。後來出了獄,知道背後使壞的是誰,卻也只能收下賠禮,輕巧把人放過。李牛原以為這仇只能忍了,誰料卻峰回路轉,突然憑借糧食砍下一刀。

只要他們能占住糧道,控制糧價漲跌,那麽萬家必然會受到影響。赤旗幫的米可是交趾來的,東寧本地又哪有那麽便宜的米糧,姓萬的又要拿什麽跟他們争?這可是實打實的奪人錢財,跟斷人生路。可是萬铨敢跳出來叫喚嗎?若真敢,可就由不得他了。

這些怕也是幫主提前想好的,他們的大業,又何懼一個小小糧商?李牛胸中又燃起一股沖天的豪情,回身上車,往村中趕去。

萬铨如今可是焦頭爛額,滿腹心事。這天殺的赤旗幫,竟然已經勢大到能公然抗稅了,不說縣官,就是他那便宜舅兄也開始跟他撇清關系,還想要讓他多掏錢財,補賦稅的窟窿。他不過就是折騰了幾個漁民,怎麽就折騰出這麽多事呢?!

眼瞅着是躲不過一刀了,萬铨不免開始惦記糧價的問題。今年糧食欠收,那些泥腿子還要還債交稅,流通在市面上的新米其實不多,他一人就掌控了東寧縣大半的存糧,定什麽價錢,還不是他說了算嘛。而且只要他改了價,城中大小糧商都要照着改,到時擡上來米價,也好稍稍彌補一下虧損。

誰料他這邊剛挂出新價,就有別的糧鋪改做了低價,一石米才作價一兩二錢銀,這不是拆他的臺嗎?

萬铨頓時大怒,派人去查,誰料沒過多久,就見大管事一臉虛汗的跑了回來:“老爺,大事不好了!那王家鋪子新進的米,聽說是從李家來的!”

萬铨一驚:“李家,哪個李家?東溝村哪個嗎?”

大管事連連點頭:“正是那家啊!這,這裏面怕是水深啊!”

萬铨胖臉煞白,一下握緊了拳頭:“他們這是要逼死我嗎?錢都賠了,還不肯放過,真當我萬某人好欺負嗎?!”

這怒罵吓得大管事雙膝一軟,直接抓住萬铨的手臂跪了下來:“老爺,老爺不可莽撞啊!咱們只是本分人家,哪能鬥得過這群惡賊?舅爺如今都不管那群賊子了,咱們還是當避一避啊!”

這聲淚俱下的勸阻,頓時把萬铨心頭的那點勇氣給撲滅了。他能在東寧作威作福憑的是什麽?還不是張縣丞這個靠山!現在從縣尊到他那便宜舅兄都裝作眼瞎了,連那群賊子抗稅都不敢管,他一個小小糧商又能怎麽辦呢?

要知道,萬家別的不多,就是田多。這玩意帶都帶不走,一旦被人打上門,那真是赤地一片,哭都來不及。而且他的家丁護院才有多少,其中又有幾個敢拼死護主的?一想到自己才八歲的寶貝兒子,萬铨就忍不住淌下兩行熱淚:“我怎麽這麽傻呢?當初竟然信了那混賬,去招惹李家。現在可如何是好……”

見東家哭的傷心,那大管事趕忙勸道:“老爺也別憂心,我瞧着那王家的定價也不是太低,一兩二就一兩二吧,也能賺些銀子不是?大不了咱們就跟着王家定價,也不擠兌人家,不就能躲過去了?”

那他還怎麽掌控行市?然而事到如今,萬铨也是真沒法子了,只能哭哭啼啼含淚忍下。也不知李家究竟運來了多少糧食,等他買完,總能熬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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