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紅薯幹
四點多,沈白露收拾了一下,準備起程回供銷社。
從包裏翻出那包奶脂味的糖果,叮囑着妹妹:“這些奶脂糖你一天吃一顆,曉冬過幾天就應該放暑假了,到時候再給他幾顆。”
沈春雨點點頭:“那我分一半給他。”
“那倒不用,你先吃着,曉冬從縣城坐班車在圩市下車,肯定會去找我,我買罐麥乳精讓他帶回來,你們兩個人早上沖開水喝,一天一杯,就當牛奶了。”
“麥乳精?”沈春雨睜圓了眼睛,“好貴的!”
“沒事兒,不好好補充營養長身體,将來怎麽有力氣讀書工作,這個錢,不能省。”
沈春雨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低低地說:“姐,早知道,買雙普通的涼鞋就好了,洗發香波也沒有必要買,用茶籽餅也是可以的……”
這個妹妹,素來節儉,正因如此,沈白露更心疼,想給她最好的東西。
沈白露看着嬌憨的妹妹,笑着說道:“不用擔心,姐心裏有數。将來會有更多精致、奢華、美好的東西,等那個時候,咱們一定有錢了,不用這麽摳摳巴巴過日子。”
真希望那個時候,自己能奮鬥成為有錢人啊!
沈春雨聽罷直點頭。
正說着話,有人在院子門口問了一聲:“露露在家嗎?”
小月媽手裏拿着一個竹籃子,走進來說道:“我還怕你已經回供銷社了,還好趕上了。”
“我們家小月也是不聽話,你給了她糖她就這樣收下了,我早上一直在忙,現在才有時間過來。”
沈白露笑道:“昨天小月挑着箱子走了好遠,都不嫌苦累。”
“小月那死丫頭,讀書成績不好,就是有點兒力氣,挑個擔子不算什麽。”
小月媽是屬于那種很實誠的農村婦女,別人對她好,她是一定會報還的,她把那個竹籃放下來,蹲在地上揭開一塊布,說道:“這是我去年底曬的紅薯幹,你帶些回供銷社吧。”
沈白露瞧了瞧,小半籃子紅薯幹,因為天氣熱,紅薯幹濕濕軟軟,泛着蜜糖,随便拿一根都黏手。
小月媽還說:“有的上面起了白,但不是黴,可以吃的,你快拿個東西來挑些好的。”
“不用了,你就自己留着吃吧,家裏還有那麽多小孩呢!”
“哎呀你不要這麽客氣,你經常給春雨送新鮮蔬菜,小月和她一個寝室,沒少吃那些菜。”
沈白露有些盛情難卻,最後挑了一部分,小月媽執意讓她多拿些,沈白露推卻道:“不用了不用了,夠了……”
推了好一陣才罷休,小月媽說:“我也要回去了,等下還要去割紅薯藤。我今年插多一些紅薯苗,冬天應該可以曬多一些紅薯幹。”
小月這時候從院門口探出個頭,笑嘿嘿地走了進來。
小月媽斥道:“吩咐你挑的水挑好了?”
“挑好了,我過來找春雨玩。”說着從籃子裏拿了一根紅薯幹吃。
“天天記得玩,玩一下記得回去做事。”
“知道了。”
沈白露分了一些紅薯幹給妹妹,妹妹見她馬上就要出發,說道:“姐我送你到村頭。”
小月:“我也去。”
沈春雨穿着那雙紫色的水晶涼鞋,緊緊跟在沈白露身後。
從家裏出來,走在村裏的大路上,沿路會經過幾戶人家。他們村聚族而居,都是一個姓,所以基本上沾親帶故,什麽叔伯嬸子,爺爺大娘……姐妹倆不斷打招呼。
還有一些小姑娘看到之後問春雨:“你買了新涼鞋?”
“我姐給我買的。”
“真好啊!”
出了村,一眼就望到東邊那條兩丈寬的河,河兩側都是稻田,回望一眼村莊,則會看到村子北邊、西邊都是山,連綿不斷的山。
建國後河面上架了一座水泥橋,能容納拖拉機經過。
橋下清淩淩的河水流過,兩岸田野阡陌,稻子漸黃,風景秀麗,果然是“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跨過橋再往東走一段,就是山路,姐妹這才分別。
天還未黑,大路兩邊有開墾出來的田地,有人在耕作,有人在放牛,山上也不時有人在砍柴、給茶籽樹林松土,中途會經過兩個村莊,偶爾還能看見一兩輛拖拉機,拉着碎石、水泥之類的去搞建設。
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了圩市上。快靠近供銷社時,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喊了一句“露露妹妹”,驚得沈春雨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這個羅華光是真的陰魂不散啊,還叫她什麽“妹妹”?
沈白露胃裏一陣惡寒,直感惡心,沒好氣地說:“你還是叫我全名吧。”
“那多生分……叫你妹妹,你不樂意?”
“對,不樂意。”沈白露冷着臉說道,“甚至覺得很惡心。”
大約是沒有料到向來待人親切有禮,脾性溫婉的沈白露,也會有如此冷臉的一面,羅華光讪讪地說:“哦,那我還跟往常那樣,叫你露露吧。”
沈白露懶得跟他廢話,直直朝宿舍走去。
羅華光卻一直緊緊跟着,氣得沈白露站住,轉對身對他說:“你別跟着我了行嗎?等下我去跟你們工商所的領導告狀,大家臉上都沒面子。”
羅華光被沈白露的話唬得愣了一下,甚至有幾分委屈:“你怎麽這麽讨厭我啊?我也沒做什麽啊?”
“那你跟着我有什麽目的?”
“沒有目的……我就想跟你說說話。”
“可我不想跟你說,我跟你說不到一塊兒去。”
羅華光沉默了一下,突然問:“露露,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對象了?”
沈白露有點想虛構自己有對象了,打消他的念頭,又擔心方壘出現時鬧烏龍,眼下正是節骨眼,不能大意,且再忍耐一下,便說:“我不想跟你磨叽,我找到對象了你自然會知道。”
羅華光又問:“你不會是喜歡那個寫信給你的人吧!”
無語……
“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羅華光,你再造謠,我真的去跟你領導告狀了。”沈白露瞪了他一眼,快步跑回了宿舍。
那個年代是有流氓罪的,而且刑罰比較重,羅華光是有正經工作的人,加之他前世追求的手段,是靠哄騙,而非暴力,所以諒他也不敢造次。
拿着飯盒去食堂打飯,食堂已經沒有什麽人了,菜也只剩下一些殘羹冷炙。
沈白露問師傅要了米飯和湯,還有豆角茄子。
正在吃的時候,冷不防又坐過來一個人。
他友好笑了笑,問道:“你也這麽晚吃飯吶?”
沈白露擡眼一瞧,是農技站新來的那位技術推廣員楚家豐。
“嗯,回了趟家,剛剛才回來。”
楚家豐是鄰縣人,對水稻有所研究,作為農業技術人員,派到了東陽公社駐點。
他倒是個老實憨厚的人,平日裏話不是很多,但是人比羅華光靠譜多了。
“你怎麽也這麽晚?”沈白露問。
“白天去了一個村莊看水稻秧苗,也是奇了,同時下的種子,有一片田裏的秧苗不知道為什麽長得格外慢,其他的種子已經在抽葉了,它們這會兒才發芽,甚至發芽率還不高,不知道是浸泡的方法不對,還是蓋薄膜太晚了……”一提到自己的專業技術,楚家豐就侃侃而談起來,“我得把可能存在的原因分析出來,寫成報告。”
沈白露對農耕技術知之甚少,但是十分佩服這些敬業的基層工作人員,點頭說道:“你們現在應該很忙吧。”
“是啊,馬上就到雙搶季節了,很多村民都怕誤了這個時間,要是到時候秧苗插不了,直接影響下一季水稻,村民心急如焚,我們也恨不得立刻解決……”
南方所種的都是雙季稻,7月中旬早稻成熟收割,立秋左右将晚稻秧苗插好,中間只有不到一個月的工夫。倘若晚稻插得太晚,誤了季節,陽光、氣溫都沒趕上,谷物合成就大受影響,收成将大減,甚至顆粒無收。
一邊搶着收割早稻,一邊搶着插下晚稻,便稱為“雙搶”。
楚家豐說了一大筐話,突然停下來,不好意思地說:“你應該不喜歡聽這些吧。”
沈白露搖搖頭,把湯泡在了幹飯裏,回道:“不會,我也是從小幹農活長大的,雙搶的時候,我還給我家人送過好多次飯呢!”
有時候稻田距離村莊太遠,大人們甚至連午飯都不回來吃,都是小孩送飯送水到田間。
楚家豐笑了笑:“也對,我們都是農民的孩子。”
農技站的另外一名年紀大些的同志也坐了過來,笑眯眯地說道:“小沈,你爺爺我還認識呢!”
“你是鄭叔叔,你以前在我家住過,對不對?”
“你這娃記性可真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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