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借錢後續
沈白露挑水回來,在院外并未聽見什麽聲音,進院門後見爺爺坐在門口抽着卷煙,煙霧缭繞中,覺察到他臉上餘怒未消。
“爺爺,我二姑走了?”沈白露放下水桶問道。
“氣沖沖地去你叔叔家了,真是養了個不孝的女兒。人家的女兒回娘家不說帶些東西回來吧,起碼能幫忙做些事,我養的女兒總想回娘家順錢順東西走。”
“那你借她錢了嗎?”
沈重德嘬了一口煙:“這錢我借不出手,她是不是先問你借了?”
“嗯。不過我也沒借,上回借的錢還沒還呢。”
“你的錢供他們兩個讀書都不夠,不要借,借給她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知道,我心裏有數。”
沈爺爺掐滅了煙頭,站起來拍了拍身上,說道:“上午我們還要繼續搞犁耙,你們就去秧田扯秧吧,下午就可以插秧了。”
“哎好。”
插秧整體上比割稻子要輕松一些,割稻子的話,不論是稻杆稻葉還是稻谷,都擁有非常多的絨毛,沾在皮膚上就發癢,而且還要打谷子、曬谷子,全是要出大力的活兒;插秧的話,只要插下去就完事,後續的施肥、殺蟲等管理都是之後的事了,單獨一人就能搞定。
扯秧的人員和早上一樣,只有幾個小兵,除了沈白露三姐弟,還有堂妹沈小豔,堂弟沈小峰。
秧苗綠油油,寸許長,捏着近根部的位置從泥中扯出,比成一束,再握着葉子部分,洗幹淨秧根的泥巴,用葉子綁起來就大功告成。
才下田沒多久,沈白露就感覺小腿上有些異樣,擡腳一看,一條碧褐色的螞蟥正趴在那兒吸血,還好她不怕這玩意兒,抓着螞蟥便扔上了田埂。
春雨問小豔:“你媽會不會過來?”
小豔這丫頭手腳挺利索,一邊綁秧苗一邊說:“二姑去我家了,在跟我媽說話呢,我媽可能來不了。”
旁邊還有個十一歲的小峰在跟曉冬學扯秧苗,聽完後陰陽怪氣地說:“二姑好像在罵人。”
沈白露笑問:“在罵誰?”
“不清楚。”
她好像是回來借錢的,跟爺爺借,但是沒有借到……我懷疑她要跟我家裏借。”小豔說。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摻合了。”沈白露說道。
小峰下面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叔叔家負擔也挺大,況且嬸嬸也不是說借就借好拿捏的,所以沈白露估計二姑姑這次回家,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扯完秧苗回家去做飯時,家裏依舊沒有人,沈白露提防着二姑随便進屋翻東西,所以幹脆把鑰匙也帶在身上。
讓春雨去叔叔家打聽,才知曉二姑已經回家去了。
“回家就回家,嬸嬸借錢給她了?”
春雨搖了搖頭:“我看沒有借,因為嬸嬸剛才也在念叨着現在哪裏有閑錢借出去……”
“那算了……做飯吧。”
沈春雨一邊生火,一邊有所顧忌地問:“姐,你說二姑會不會由此就恨我們?”
“恨也不能借!況且借錢這種事,借急不借窮,慣着她就是害她。他們一家子都那麽壯實,不勤勞致富,卻總想欺負我們這些沒爸沒媽的小輩,道理擺哪裏都說不過去。”
沈春雨聽畢不住點頭。
下午插田的時候,又聽嬸嬸叨了兩句二姑借錢的事。
聽情形,二姑連午飯都沒吃就氣得回家了。
爺爺回道:“別管她,我早上就跟她說了,新米都下來了,不會賣舊米?她來一句‘沒有舊米了’,我讓她買小奶豬就先賒着,挑新米去糧站換錢。”
叔叔也說道:“他們主要還是太懶了,兒子都成家了,兩個女兒也嫁了一個,負擔哪有我重?”
沈白露默默地插田,沒有答話。
由于人手充足,插完秧回來的時候,太陽還未落山。
沈白露先和弟弟妹妹去曬谷坪收了谷子,爺爺割了一擔紅薯藤回來,順便再摘了些菜回家:幾個絲瓜,一個葫蘆瓜,還有一些辣椒。
沈白露想着今天已經吃了鴨蛋,絲瓜留着明天做鹹鴨蛋湯好了,便炒了一個豆豉辣椒,一個葫蘆瓜。
自家腌的豆豉香到沒邊,隔着院牆也能聞到。沈曉冬嫌碗太小,拿着一個搪瓷做的黃色小圓缽當碗,說道:“腌的菜太下飯了,姐,明天要不再炒個酸豆角吧。”
“可以呀。”
沈春雨笑道:“我發現哥你特別喜歡吃腌的菜。”
“确實好吃嘛!”
沈白露問:“曉冬你什麽時候開學?”
“8月16號。提前兩周去補課。”
沈白露下意識看了一眼日歷,今天已經23號,正是大暑節氣,又去翻了翻後面的日歷,8月7號立秋,9月12號中秋節……
“今年中秋節這麽早,正好逢周六啊。”
沈曉冬說:“不過我應該不會回來過中秋了。”
“那沒事,應該也有同學不回家的,你自己買兩個月餅吃吧,回來一趟确實費時間。”
“爺爺,中秋節會不會有人來放電影?”沈春雨問。
“中秋前後,應該會來放。”
“那今年這麽早過中秋,村裏會有人幹魚塘賣魚嗎?”
“也應該會有魚賣,到時候我買兩條草魚油炸。”
“好啊好啊!”沈春雨歡呼着。
說起過節的事兒,大家的期待值又拉滿了,連農忙的疲勞都抵消了許多。
而且立秋後,方壘就應該會去找她了吧。沈白露暗暗流露笑容,希望他帶來的,會是個好消息。
晚上将近九點鐘的時候,沈白露洗完澡,想着明天煮點兒綠豆湯解解暑,便打了手電,去樓上的谷倉裏找綠豆,下樓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春雨說道:“姐,秀蘭來找你了。”
沈白露一邊在門口泡洗綠豆,一邊和秀蘭說話,還吩咐小雨去拿兩顆糖出來。
“不用不用——”沈秀蘭連忙拒絕。
秀蘭還是跟以前一樣老實腼腆,塞了兩顆糖至她手中,她都不舍吃,一把裝進了褲兜裏。
“秀蘭,你不怎麽去圩市的嗎?我都沒有怎麽見到你。”
“也去的,只是最近太忙了,活兒太多了,我三個哥都成家了,我爸媽幫了這個幫那個,我也得幫着去幹活。”
她一共有四個哥哥,按理來說,只得這麽一個女兒,應該很寵愛才是,但事實并非如此。
她大哥跟她相差十幾歲,娶的大嫂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只要看到爸媽對秀蘭好一點兒,就開始作妖,後來二哥、三哥也陸續成家,一大家子分了火,秀蘭成天被幾個嫂子使喚來去,跟丫頭奴婢一樣,哪有什麽寵愛可言。
因為屋子裏太悶,外邊更涼快一些,便拿了兩張條凳,坐在院門外聊天。
下弦月彎在穹頂,星子滿天,鳴蟲四起。春雨也湊了過來扯閑話,不一會兒,又來了兩個人,都是鄰居之類的婦女,接着小月和兩個小姑娘也聞音過來了。
院門口一時熱鬧得很。
不管是現在還是二十一世紀,其實大家說的都差不多,家長裏短,感情八卦,偶爾再說說社會大事……
有個婦女說:“聽說隔壁縣也有個公社改回鄉了,不知道我們公社會不會改回去。”
沈白露回道:“會的,這是大勢所趨。”
“真的?”
“報紙上說的。”
“改來改去,不會又回到解放前吧。”有人嘀咕。
沈白露笑得有些抽:“那不會,放心吧,前面幾十年,大家都在摸索,現在不是越來越好了嗎?”
“那倒是!起碼現在飯是真的能吃飽了。”
有個婦女突然問:“秀蘭,你不是已經許了人家了?”
秀蘭不好意思地垂了垂頭:“是的。”
“哪裏的?”
“李家灣的。”
“什麽時候喝你的喜酒了?”
“男方送了日子過來,在九月底。”
這麽快!沈白露愣住。
她依稀記起秀蘭的婚姻似乎不大好,雖然說農村裏夫妻感情不好的大有人在,打架的也不在少數,但是秀蘭似乎是因為沒有生孩子,男人把責任全推到她身上……
後來沈白露自己的婚姻也充滿狗血,又住在縣城,就不知道這位小時候經常幫自己的善良好姑娘的情況了。
有婦女說:“我聽說男方的媽是性子比較好的?”
“嗯,他們這樣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跟你講,婆婆好就是個寶,你算是撿到寶了。”
沈白露看了一眼秀蘭,見她的神色,充滿了待嫁之女對婚姻的向往,不禁在心底隐隐發嘆,一時真不知道說什麽好。
又有人問:“露露,你找對象了沒有?”
沈白露囧囧地道:“暫時沒有。”
她笑道:“你要找的話,應該可以找個機關單位裏上班的。”
“那肯定啊,露露長得這樣好看,又有工作,當然不能嫁在農村,繼續做農活。”有人接過話。
“呃……随緣吧。”
……
一直聊到十點鐘,人群漸漸散去,各自回屋睡覺。
沈春雨搬着條凳回屋,沈白露叫了聲:“秀蘭。”
“嗯?怎麽了?”沈秀蘭在夜色裏轉過了身。
沈白露淺笑了一下:“以後你去圩市的話,多進供銷社找我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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