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似曾相識”
8月1日, 建軍節。
立秋将至,農忙的節奏漸漸緩下來,絕大部分的稻田已經從金黃色變成了青綠色, 綠油油的秧苗穩穩立在水田裏, 格外精神。
還有一小部分稻子還沒有割, 勤勞的人兒在互相鼓勁、幫忙。
沈白露今天雖然要照看左右兩個櫃臺, 但是進來的顧客少,她能應付得來。
中午吃飯的時候,食堂外面貼了紅紙黃字“慶祝八一”的橫幅, 食堂裏面的那十幾張大桌子上,工作人員正在擺菜, 就連窗口處的大菜盆裏, 菜色也多了一道。
一打聽, 才知道是公社今天召開在役、退伍軍人代表慰問會議, 要招待他們在食堂會餐。
默默地想,方壘是現役軍官,又剛巧回鄉探親,想必也會參加他們公社的節日會餐吧。
吃完飯出食堂的時候, 正好遇到一衆軍人走向食堂,其中有個熟悉的面孔,正是方壘的戰友李國勇。
因他在與兩個人談話,沈白露只遠遠地朝他點了點頭。
李孝紅問:“那人是你們村的?”
“不是, 他是方壘的戰友, 越戰負傷回來的。”
“哦。”
大約下午四點鐘的時候,李國勇進了供銷社,他手裏拎着個袋子,裏面放着一個搪瓷茶缸一條毛巾, 是今天發的紀念品。
除了沈白露外,那天去李家沖的老段、劉福興也在,一起同他聊了幾句。
有人要買東西,沈白露去接待顧客,等顧客走了後,李國勇才特地走了過來,說道:“我昨天在我們大隊接到了方壘的電話,他說他今天也會過來,讓我在這兒等他,并讓我轉告你一聲。”
诶?方壘今天會過來……
沈白露莫名緊張是怎麽回事……
李國勇在供銷社待了會兒,便去郵局辦事了,等再過來的時候,他的身邊陪着的人,是那個颀長挺拔的身影。
方壘今天穿的是短袖常服軍裝,雖然沒有佩戴軍銜,但是看起來依舊特別有精氣神。
二人對視了一眼,沈白露抿唇微笑,面帶羞色。
王見娣從沒見過方壘,但是看情況覺得有些不對勁,打量了他一番,隔着老遠跟李孝紅遞眼色,明白了他就是之前幫露露挑擔子的方壘。
當時在店裏的幾個人,全都盯着沈白露這邊,讓沈白露感覺非常窘,又隔了這幾天沒有見面,說話都緊張起來,腦子一抽,說了句:“那個,節日快樂。”然後傻嘿嘿地笑了笑。
方壘看着她,臉上微笑開來,說道:“你幾點下班?等下我和國勇去小飯館吃飯,你也一起來。”
賣糖果的劉福興是個熱心腸,像個“婦女之友”,見此情形,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笑眯眯地走過說:“小沈,你有事的話,現在就可以下班的,我幫你盯着。”
李孝紅也走了過來說:“是呀,露露你的事要緊,這邊有我們呢,和會計對好賬就下班吧。”
就連會計也在裏面探出頭來,認出是方壘後,過來樂呵樂呵地打了聲招呼。
驟然看着所有人都在助攻,沈白露一時反而怔忡起來。
暈乎乎地跟會計對了一下賬,然後就下班了。
邊走邊聊,才知道方壘今天在石泉公社開完會議後,剛好有輛車會來東陽公社,就一起坐順風車過來了。
沈白露原以為要立秋後才能見到他呢,居然提前了幾天,有種賺到了的感覺。
圩市有兩家小飯館,三人進了其中一家,點了苦瓜炒牛肉、紅燒魚等菜,又叫了兩瓶啤酒,兩個戰友同志就打開了話匣子。
大多數的時候,沈白露只坐在一邊聽他們聊天,得知他們當時在戰場上執行不一樣的任務,方壘撞傷了頭部,昏迷了幾天……李國勇被流彈擊中了腿,被彈片劃傷了臉。
聽他們描述當年戰場上的激烈,沈白露五味雜陳,情不自禁地看了方壘一眼,感覺自己其實對他知之甚少,滿腦子只有膚淺的想法,不覺慚愧起來。
……
吃了一個多小時,因為李國勇還要走山路回家,不宜停留太遲,所以六點多的時候,方壘搶着結了賬,送他進山路。
沈白露左右也是閑着,便一同去送了送他。
走到中學圍牆邊的時候,李國勇爽快地說:“你們不要送了,我雖然跛了點兒,但走路也挺快的。”
即将轉身時,他又看着他們二人,笑了笑:“你們的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到時候不要忘了請我。”
啊,這……怎麽就突然說喜酒了呢?沈白露下意識地跟方壘互相望了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方壘倒是大方回道:“放心吧,一定請你。”
看着李國勇一踮一踮地快速朝山中前進,沈、方二人不約而同地說:“走吧。”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沈白露感覺自己不能老裝個嬌羞的小媳婦,要大方起來呀,于是建議道:“不如我們去學校裏走走吧。”
“可以啊。”
正放暑假,中學空蕩蕩的,入門便一排高大的樟樹,吹來涼爽的晚風。
因為學校裏還有老師及家屬住着,校園代銷店還在營業。
沈白露買了兩瓶汽水,一人拿了一瓶走着。付錢的時候他還搶着付,見沈白露有些生氣才作罷。
這瓶汽水真是個寶物一般的存在,沈白露握在手中,心也跟着踏實了許多,打算不再擰七擰八,直接問他一些事。
只是看着他挺直腰背大步向前,全然不顧身後的人,不由發笑起來:“你走得好快啊!像是要趕去哪裏執行緊急任務一樣。”
方壘回過頭,憨憨地說:“不好意思,習慣了。”
沈白露把汽水遞給了方壘,說道:“你幫我開一下吧。”
方壘直拉用牙咬掉了瓶蓋。
沈白露拿回瓶子,嘴唇抿了抿:“我問你,你這些天除了幫家裏幹活,有沒有想我們的事?”
方壘完全沒有料到沈白露會這麽大膽直接地發問,有些懵圈,除了憨笑露出大白牙,便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我不管哦,你說好了立秋後就給我回複的,你要是完全沒有思考,那你怎麽給我回複?”
方壘的臉沉了一下,有些悵然地說:“說心裏話,我是有思考的,但我思考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是要涼的節奏啊!沈白露心裏飄過一陣郁悶,那剛才還說什麽喝喜酒……
“其實,不瞞你說,我心裏仿佛一直有塊很厚很厚的疑雲,就這麽籠罩着,我一直看不清這塊雲的後面,究竟遮藏着什麽東西。”他一口咬掉了自己的汽水瓶蓋,咕咚咕咚喝着汽水。
沈白露聽着,感覺咋這麽玄乎。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不,并不是我想太多了,說實話,我當初進供銷社的時候,并不打算去你的櫃臺,我是想先去買些煙酒的,可是腳步卻不由自主朝你走了過去。因為看到你的一瞬間,那團疑雲仿佛在散開。”
沈白露聽着眼睛都瞪圓了:他說的是真的?如果是故意讨人歡心,那他也太會撩了吧!
“那,你的那團疑雲到底散開了沒有啊?”
方壘搖搖頭:“并沒有,只是每次看見你的時候,我都覺得似曾相識。”
沈白露晃了晃神,悶悶地問:“你說這麽多,其實是不是想告訴我,你現在還不能這麽草率地做決定?”
方壘奇怪地看着她:“我沒這個意思。”
沈白露單刀直入地說:“反正,你要是拒絕我,你就虧大了!”
“虧大了?這話從何說起?”
沈白露倒是想說個一清二楚,可是,那些事說出來,他也不會信啊!
“反正你虧!”
方壘沉默了一下,說道:“只是我不明白,你怎麽會看上我?”
沈白露有些啞口無言,她沉吟半晌,喃喃地道:“你重情重義,對自己的戰友很好。還有,你善良熱情,幫我挑擔子……”
他有些哭笑不得:“幫你挑擔,舉手之勞而已,何況……”
“何況什麽?”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一直懷疑自己是因為你長得好看,才想幫助你的。”
我去,大家都是好色之徒啊?沈白露無語凝噎……
不過話都說到這份上,沈白露也豁出去了:“既然你覺得我好看才靠近我,那不正好說明你審美在線嘛,這算是第三個優點。”
不管不管,你要是真的想拒絕我,我就跟你沒完了!
他卻好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冷冷一眼掃了過來:“你說什麽?審美什麽?”
沈白露被吓了一跳,他的眼神也太可怕了!
“沒、沒什麽……”這個年代,他哪裏聽得懂“審美在線”這樣的網絡用語。
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揪得她直疼。
“不,不對,你再說一遍,快說一遍!”
他的語氣與眼神登時十分駭然,吓得沈白露結巴着:“審美……在線……”
“對!就是這種感覺!烏雲仿佛就要被風吹散了的感覺!”方壘松開她,雙手用力地抱着頭,表情有些痛苦。
沈白露一閃而過某個念頭,驚訝地問:“你是不是聽着這四個字很熟悉?”
“你知道它是什麽意思?”她又追問。
方壘疑惑地看着她,眼睛裏全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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