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地毯好像長出花兒來了呢……
進了門,靜嘉馬上甩帕子蹲福,眼睛只盯着地毯上的鳳翎:“奴才請老祖宗安,請皇主子安。”
“起來,來哀家身邊兒坐。”一身棗紅色喜相逢紋織錦緞旗裝的太後,笑着沖靜嘉招手。
靜嘉在太後旁邊的繡墩上坐了半邊,依然覺得地毯上的鳳翎怎麽都看不夠。
“剛才鄂魯那潑猴兒可是鬧你了?”太後笑道,“你也不用跟他客氣,他慣是個不要臉皮的。”
皇帝突然開口:“鄂魯是不成的,說白了家世大格格配不上。皇額娘也該給她好好相看相看,配個合适的女婿,在宮裏住久了叫人說嘴。”
靜嘉下意識捏緊了帕子,地毯好像長出花兒來了呢。
“她在哀家宮裏呆着,別人敢嚼什麽舌頭?”太後淡淡笑道,“我實在喜歡這孩子,有心多留她一段時間。”
“她可未必想在皇額娘身邊多留。”皇帝眼神涼涼在靜嘉深粉色旗裝上掃過,“寶赫跟朕說過,安國公夫人有心算計她的婚事,前頭雖不成,拖久了容易生亂子,她估摸着心裏也着急。”
靜嘉進宮前,墨勒氏想算計她嫁給成郡王的嫡長子做續弦,聽着倒是門當戶對,可誰不知道成郡王家前頭那位兒媳是被夫君打死的。
靜嘉進宮伺候,那位嫡長子扭頭娶了主動送上門的通州指揮佥事家嫡女,那位新嫁娘三月節[1]時候剛跟成郡王福晉進來請過安,也不知是衣裳穿她還是她穿衣裳,無風都晃蕩,不經意露出的腕子上還有未消退的青紫。
越想,靜嘉緊抿着唇越發低下頭,遮住眸中冷意。
太後跟着掃了靜嘉一眼,看向皇帝的目光多了幾分不動聲色的試探:“你也知道墨勒氏那性子……唉,哀家一時想不出哪家能護着她,叫她在宮裏反倒是安生。”
皇帝垂眸冷笑:“皇額娘這話說了叫人誤會,朕回回來慈寧宮都瞧不見大格格身影,要麽她是懶散,要麽她是瞧不上朕,估摸着大格格心裏,伺候朕還比不過配給侍衛。”
靜嘉聽見侍衛倆字就忍不住臉上發熱,再沒辦法裝木頭,趕忙跪下來:“奴才不敢。”
“無妨,朕也不是什麽人都收。”皇帝語氣懶散了些,“正好過些日子是皇額娘的千秋,不如您替她配個女婿喜上添喜,若是選着合适的,朕也不是不能賞個禦前行走。”
太後聽他語氣怪怪的,只叫靜嘉起來,沖着皇帝板起臉:“要是你想讓哀家喜上添喜,不如将差事多交給底下人去辦,多進後宮幾次。哀家知大清皇帝沒幾個倦怠政事的,雖然你皇阿瑪晚年……可如今好歹是天下安定四海升平,你總要為大清的江山社稷多思量思量,這儲君之位長期空懸的苦頭,咱娘倆兒吃的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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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皇帝皺眉,太後更加語重心長,“你看看這幾年,大阿哥身子骨弱得一年到頭哀家都不敢叫他出門兒,二阿哥小小年紀叫敏嫔養沒了膽氣,就這仨瓜倆棗的,哀家想起來就愁得睡不着覺。”
皇帝垂着眸子,臉色恭順了些:“皇額娘說的是,朕閑下來會進內廷的。”
“這也算是你對哀家的孝敬,好叫我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不是?”太後聞言笑出來,“你也不瞧瞧,後宮的妃嫔個個兒心裏都有怨氣,哭起來鬧得哀家腦仁兒都疼。”
皇帝慢條斯理起身,垂着眸子似是看某個地方,又似是哪兒都沒看,他只帶着幾分慵懶笑意道:“皇額娘放心,兒子好歹還是會哄人的,總有那不嫌棄朕的。”
等皇帝離開,太後将靜嘉打發出去,才忍不住扶着腦袋皺起眉。
劉佳嬷嬷沖着蓮心使個眼色讓伺候的奴才都退出去,上手替太後輕柔按壓頭皮。
“老奴瞧着,萬歲爺對大格格多少有點意思。”劉佳嬷嬷倒是不擔心皇上對靜嘉有別的心思,畢竟皇上為何多在意靜嘉幾分,在太後身邊伺候久了的老人心裏都清明。
太後無奈笑出來:“是,讨厭也是聖意,皇帝平日裏慣會裝個溫和模樣,只怕是瞧着靜嘉便……算了,往事不提,他也只有讨厭誰的時候,說話才這麽刻薄。”
“害,您是想幫容主兒找個幫扶,不得寵也好拿捏些不是?”劉佳嬷嬷不以為然道。
“還是再看看吧。”太後嘆了口氣,“如今的皇帝,哪兒還由得哀家做主。”
曾經只能依靠她的孩子終究是長大了,那孩子陪着她一路從嫔位踩着人命往上爬,到底将她的心計學去了不少,甚至青出于藍勝于藍,叫她不知是該頭疼還是欣慰。
若說皇帝有意,偏偏惦記着催促靜嘉的婚事,可若說皇帝不願意接受靜嘉,最後一句話裏卻帶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當然太後心裏也清明,若是皇帝不想讓她看出來,不會做的這麽明顯,只是為讓自己琢磨不透罷了,偏為着關爾佳氏,她還不能不琢磨。
“您先用午膳可好?這事兒也不緊要在一時。”劉佳嬷嬷看不得太後犯愁,柔聲勸道。
太後心裏記挂着事兒,胃口并不好,只略用了幾筷子就撂下,進了寝殿休息。
直到太後安寝後,在大他坦裏呆着的靜嘉才跟常久忠打過招呼,帶杜若回了頭所殿。
進門靜嘉就沉下臉來,忍不住捂住心窩子皺眉思索。
“格格,您說萬歲爺……”杜若低聲問了幾個字,随即想起不能亂說話,到底把擔憂給咽了回去。
“去提膳吧,拿着銀角子去,管點心局要一碟子蜜餞兒。”靜嘉有氣無力道,今日這一出出的,她需要吃點甜的壓壓驚才能好好打算。
後頭幾日,不管是皇上還是鄂魯都沒再鬧出動靜。
靜嘉不敢再特意避着皇上,只能在他請安的時辰,給自己找些替太後辦的差事,盡量讓自己忙得團團轉。
太後那日試探的話對着皇上說過後,對着靜嘉只字不提,也不說替她配女婿的事兒,叫靜嘉每每走神都要心悸一會子。
出了三月過完寒食節[1],天兒就更暖和了,蓮心得近身伺候,可心拉着順心和如心天天在大他坦裏低着頭做繡活兒。
天氣越好,太後愛出門兒,各種衣裳帕子飾物的講究就越多。
端貴太妃和康太妃整日裏沒事兒也就研究這個,太後好臉面,慈寧宮伺候的宮女自然不能讓太後被比下去。
靜嘉看她們累得眼珠子裏都是血絲,長袖善舞如她,帶着杜若也替她們分擔些活計,得了幾個人好大的感激。
連劉佳嬷嬷和常久忠這兩座慈寧宮的大山,對靜嘉都愈發和善,具體表現為杜若每回去壽膳房再也不用銀角子了。
這可是了不得的臉面,在宮裏人分三六九等,終究是看銀子下菜的,有銀子的即便是小答應都能吃好喝好,沒銀子妃主兒都沒底氣。
靜嘉的親生額娘是已經致仕回鄉的前漕運總督佟運恒嫡女,她當年嫁給安國公,嫁妝頗為豐厚。
墨勒氏再不是東西,她乃文淵閣大學士并直隸總督墨勒泰平的幼女,嫁妝比佟氏更展揚,不會也不屑惦記原配的東西。
佟氏留下的嫁妝一分為二給了靜嘉和安寶赫,寶赫拿的不多,靜嘉手上倒是不缺銀子。
可沖着臉面,靜嘉在活計上也更用心思,倒是稍忘了些心底的煩惱。
只是沒過幾天安生日子,董興福的小徒弟福順就偷偷塞給她個精致的木匣子。
“大格格,馬佳小大人進宮給皇主子請安,托人給您捎了件首飾進來。”福順弓着腰笑得讨巧,“奴才也說呢,大格格往日裏是素淡了些,老祖宗最喜歡瞧着咱們鮮亮些了。”
靜嘉打開看了看,是個鑲嵌碧玺和珍珠的金點翠花簪,上頭蝴蝶落在芙蓉花上,不管是蝴蝶翅膀還是花瓣都是碧玺做成,薄而勻,精致得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
靜嘉皺眉合上海棠花镂空雕刻的木盒,板着臉塞回他手裏:“內廷禁止私相授受,這事兒我不會叫人知道,小谙達從哪兒來的趕緊送回哪兒去吧。”
鄂魯小小年紀有做梨樹的志向,她可沒興趣當那瞎招展的海棠,再說輕易收人東西的也不會叫人放在心上。
福順愣了愣,立馬就要哭出來:“哎喲大格格,這是乾清宮林谙達給奴才的,您叫奴才往哪兒送啊?”
靜嘉扭身就走:“那我不管,以後別瞎收東西,我不要。”
福順沒法子,讨巧不成滿頭包的事兒也不是沒有,他只能托了師父董興福使勁兒,趁夜裏替人響鈴的功夫,偷偷哭喪着臉陪着小心将那木盒還給了林守成。
林守成倒也沒說什麽不好聽的,只笑呵呵踹了他一腳:“個不成事兒的狗東西,爺爺我還得替你在小大人面前擔着脾氣。”
等福順捂着屁股麻溜兒蹿了,林守成才嘿嘿笑着趕忙往值房裏鑽。
“師父,送回來了。”林守成抵着孫起行晃了晃盒子,“明兒個奴才就給小大人還回去。”
孫起行賞他個後腦瓜,笑得比他還賊:“你小子留點神兒,別叫人看見,毀了大格格清譽。”
等他倆都出了值房,司帳宮女靈巧才輕啐出聲:“腌臜貨,底下少了二兩肉,倒是惦記上鸨母的活計了,老早晚要拍到龍蹄子上。”
靈月捏着個絡子在一旁笑:“那他還能拍哪兒?龍也沒……不是?”
靈巧:“……”想了想龍還真是沒腚,她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孫起行并不知道值房裏有人罵他,就是知道了他也不生氣,若是當奴才的不想着怎麽讨好主子,那是錯閹掉了腦子。
若非他小心體察聖意,龍屁拍的順溜,怎麽可能頂了他幹爹的差事,成為乾清宮的一把手呢?
只這次他沒想到,自己還真給拍龍蹄子上了。
“朕說要聽她的事兒了?”皇帝捏着棋子淡淡看孫起行,“你個狗奴才是不是還要想法子,把大格格送到朕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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