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太恨人了(二更)……

第54章 太恨人了(二更)……

寒食節後, 雪點子帶來的寒氣仿佛随意一陣風兒就吹走了。

接着便是連綿細雨,帶着輕柔的霧氣重新缭繞在紫禁城裏,又叫這莊嚴肅穆的地兒姹紫嫣紅中添上了浪漫悠然。

坐在軟轎裏慢悠悠往慈寧宮去的時候, 靜嘉忍不住掀起簾子, 瞧着牛毛絲兒般的春雨,直晃神到了慈寧宮門口。

下了轎子, 瞧見門口熟臉兒的小蘇拉時,她更是心裏感慨萬千。

一年前這個時候, 她還将後宮衆人視若洪水猛獸, 即便知道自己避不開被浪濤席卷, 依然不自量力掙紮着想要擺脫困境。

一年後, 掙不脫命運的曲折,她已然成為了這洪水中翻湧着的猛獸之一。

竹月染紫雲肩紋的雙襟梨花蘇繡宮袍, 袖口密密箍着暗金祥雲,裝點出這位絕麗宮姝的華貴。

雲錦面兒的三寸旗鞋噠噠作響在廊庑下,似是這場戰争開始的鼓點, 而菱花雲翡點綴着額間的頭面,自兩端垂下瑪瑙珠子叮鈴作響, 應和着這開端, 不緊不慢, 扣人心弦。

“給錦嫔娘娘請安, 娘娘萬福金安。”董興福笑着打千兒, “您裏面請。”

靜嘉清淺笑着點頭:“許久不見, 董谙達還是這麽精神。”

“比不得娘娘, 還未慶賀您百尺竿頭,這富貴大着呢。”董興福嘴上說着吉利話側身往裏面讓。

靜嘉笑笑進門後,發現容貴妃竟然已經到了, 如今時候還早,幾個小貴人和常在也都來了,四妃一個到的都沒有。

哦,景嫔和敏嫔也都在,敏嫔臉色泛着淡淡的青,二阿哥已經去了南三所,老祖宗不發話,她不敢叫人把二阿哥請到鐘粹宮去。

從小養到大的孩子說不準就跟自己再無關系,敏嫔都沒精神計較晉位的事兒,滿心惶惶不可終日。

只有景嫔咬着牙恨得厲害,她知道四妃之位自己該是上不去,可以前能随意打趣兒的貴人如今跟自己平起平坐,瞧着又是千嬌百媚眼看着的得寵,這叫溜須拍馬日久卻仍然不被皇帝看在眼裏的景嫔,怎麽都忍不住酸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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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容姐姐請安。”靜嘉給容貴妃請安後,又跟不甘願的景嫔和魂不守舍的敏嫔見了平禮,随意叫其他請安的人起身,便坐到了容貴妃身邊,“容姐姐瞧着面色不太好,可是昨日沒睡好?”

容貴妃勉強笑了笑:“姑爸爸身子不适,我實在擔憂得緊,倒是也沒大事兒。”

靜嘉點頭:“嫔妾也日日擔憂着呢,前些時候為着太後壽辰抄的佛經也不敢再等,都給供到了佛前,老祖宗得天庇佑,必定福壽安康,容姐姐還是要照顧好自己才是。”

容貴妃聞言楞了一下,瞧靜嘉的眼神和緩下來些:“你有心了,等見了姑爸爸再說吧。”她這會子實在沒心情多說什麽。

靜嘉明白她的心情,并不多說話,讓開四妃的位置,去下首坐好,也不理會景嫔的冷眼,與進門的儀嫔笑着見了平禮。

慎妃沒多會子就到了,見到靜嘉挑了挑眉,勉強露出個溫和的笑來并未說什麽。

倒是德妃溫和笑着進門,瞧見靜嘉便免不了一聲恭喜,得了慎妃一個冷笑。

柔妃最後一個到,因着她身懷有孕,大夥兒心裏泛酸倒是也不便說什麽。

太後很快就出來了,容貴妃立馬站起身來,緊張打量了一番,得見太後面色無礙,這才松了口氣,跟着軟下提着的那口氣,跪下去行大禮。

“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福壽安康!”許久不見,宮妃與太後請安需得跪拜大禮。

太後溫和笑着叫起:“哀家上了年紀,泡溫泉泡散了骨頭,倒是引起些舊時攢下的不順氣,叫你們這些孩子跟着擔心了。”

慎妃笑着搶在前頭開口:“老祖宗這是怎麽話兒說的,臣妾聽老人兒說過,這溫泉水有藥效,能将人骨子裏的病竈洗濯一清,總是需要個過程。您且福壽綿長呢,可不興再說上年紀的話,要不然咱們都沒臉兒站您跟前兒了。”

太後被逗得笑出來,順着慎妃的話點頭:“好好好,你們不樂意見哀家呀,正好兒。”

衆人聞言心下都是微動,連德妃都跟着眼神閃了閃。

太後笑着拉過容貴妃的手拍了拍:“好孩子,這陣兒後宮裏辛苦你了。過去後宮也沒個掌事兒的,哀家只能拖着這把老骨頭替皇帝操不完的心,如今才感覺出來人老了,還是得将養着。這宮裏有了貴妃就算是有了掌事,以後後宮的事兒就都交給你打理。”

不待容貴妃說什麽,太後又看着底下人道:“哀家精神頭兒也确實差了些,你們以後就不必來慈寧宮請安,去承乾宮給貴妃請安便可,哀家這裏由貴妃帶着,半月來一次也就夠了。”

其他人都還咂摸着味兒心頭百般流轉呢,靜嘉第一個站起身蹲下去:“謹遵老祖宗吩咐,萬望老祖宗保重鳳體。”

靜嘉這一開口就把其他人給架在了鍋上,甭管心裏怎麽想的,也都只能跟着起身蹲下去應和,只德妃眼神發沉,慎妃那眼刀子已經不知道紮了多少在靜嘉身上。

太後坐在上首看得清明,對靜嘉這份識趣兒心裏滿意,也并不多解釋,到底前朝如何還要平衡,可後宮裏只要太後想,誰也不敢明着找任何不痛快。

“好了,哀家打溫泉行宮回來這乏勁兒還沒消,你們就都先回去,貴妃和錦嫔留下,哀家還有點子事兒吩咐。”太後語氣弱了幾分,聽着倒像真有些疲乏。

衆人不敢不從,只能咬着唇退出去,各自回宮如何發脾氣或者想對策且不說。

等沒了外人,容貴妃這才噗通跪在太後身前,趴在她膝蓋上眼淚就砸下來:“都是蕙岚不好,姑爸爸您吓着蕙岚了,以後蕙岚都聽您的,再也不由着自己的任性了,您千萬要保重鳳體呀!”

太後摸了摸容貴妃的腦袋,聽她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沒白算計一場,關爾佳總算是出個清明些的,她心裏稍微安慰些。

“你先起來,哀家身子沒什麽大事兒。”太後示意劉佳嬷嬷扶容貴妃坐下,這才看向靜嘉。

靜嘉随着太後的目光,乖順跪在她身前。

“哀家聽人說,你跟柔妃來往甚密,還替她攔着算計?”太後淡淡道,“哀家倒是想知道,你可還記得自己的主子是誰。”

靜嘉垂着眸子泥首下去:“奴才不敢忘,自作主張護着柔妃肚子裏的孩子,也是事急從權,奴才絕無其他心思,求老祖宗明鑒。”

太後不置可否:“說來聽聽,怎麽個事急從權法兒。”

“慎妃禁足出來後,給奴才送了些賠禮,前些時日又叫人提前恭賀奴才晉位,送了紅翡的銀鑲頭面過來。”靜嘉的話叫容貴妃愣了一下,“奴才進宮時,滿心腸想着報答老祖宗天恩,在頭所殿有功夫就研究泡腳的藥包,那時沒少碾活血化瘀的紅花,幾乎把這味兒給記到了骨子裏,就在見到那頭面時,巧是湊近後,奴才又聞見了那個味兒。”

容貴妃渾身一凜,搶在太後前頭問:“你确認是紅花?”

靜嘉擡起頭看了容貴妃一眼,點點頭:“奴才反複确認過,确實是紅花,那紅翡像是用藥材炮制過的,可慎妃既然送了銀鑲的頭面,接過來便是意味着無毒,奴才怕太醫查不出來,沒敢提起。”

容貴妃臉色難看極了,太後怎麽還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呢,看靜嘉的眼神冷了幾分:“你既知道這個,為何不跟貴妃說清楚?哀家看你,還是不夠清明。”

靜嘉并不緊張,只是叩頭不起:“奴才鬥膽,前頭謹遵老祖宗吩咐,想法子得萬歲爺恩寵,心知貴妃心裏必定不好受,奴才也沒有證據不敢驚了鷺,這才咬牙等老祖宗回來表明心跡。”

“繼續說。”太後臉色依然淡淡的。

“柔妃家世并不顯,也只阿瑪是漕運總督。奴才冷眼瞧着,柔妃與德妃并不對付,似是林家其他在朝中的勢力都被馬佳氏壓着,沒有近前伺候萬歲爺的機會,如今柔妃有孕,林家必定不會再由着馬佳氏欺負。如此一來,敵人的敵人就能利用。”靜嘉輕柔道,“慎妃為了繼續往上爬,不可能由着柔妃展揚,若是能叫慎妃栽個跟頭,以後貴妃才能心安。更甚者若柔妃生了阿哥,平妃有二公主,德妃身下有大阿哥和大公主,最适合抱養孩子的,非貴妃莫屬,此乃一舉三得,奴才這才悶聲先護着,等老祖宗示下。”

太後定定看着靜嘉好一會兒,才對着容貴妃笑出來:“哀家說什麽來着?你這個妹妹沒白認。”

容貴妃聽懂太後的意思,忍着心裏的複雜上前扶起靜嘉,笑道:“妹妹如今已經是嫔,以後萬不可再自稱奴才了。”

靜嘉這才露出赧然神色:“奴……嫔妾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叫老祖宗和姐姐笑話了。”

“哀家早說過,該你的榮光半分不會少你的,如今也不過是個嫔位而已,你且要早些習慣才好。”太後溫和笑着叫二人坐下來,沖着靜嘉道,“你這陣子沒少伺候皇帝,也有段時日了,過去皇帝還沒如此寵過誰,你可覺得身子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

容貴妃聞言還是止不住心下微微酸澀,她努力壓下去,跟着太後的話瞧向靜嘉的肚子。

靜嘉臉色驀地有些發白,絞着帕子沒了剛才的鎮定:“奴……嫔妾小時候受過寒,大夫曾說過,于子嗣上大概是有妨礙的,都是嫔妾不争氣,辜負了老祖宗和姐姐的心意。”

太後皺眉:“小時受過寒,大了未必……”

話沒說完,她想起墨勒氏的狠戾便沒繼續說下去,只換了話岔子:“如今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候,将養身子也還來得及。下次請平安脈的時候,哀家會叫專精婦幼的太醫去給你把脈,老早晚能養好身子。”

比起柔妃肚子裏的孩子,太後還是更想叫靜嘉生。

畢竟安國公府如同擺設,安寶赫在關爾佳掌控之中,靜嘉也只能由她拿捏,她生出來的阿哥才更适合容貴妃。

不得不說太後和皇帝也算是相扶持着長大的母子,二人在對靜嘉放心這方面,理由大差不差,只差在誰占了先機,誰又更舍得孩子去套狼而已。

靜嘉臉頰微微泛紅,擺出強自鎮定的模樣點頭:“嫔妾記下了,以後定會多注意補養,早些為貴妃分憂。”

“哀家庫房裏也有不少溫補的藥材,叫董興福拾掇好了,連那琉璃錦一并給你送過去。”太後不願意多說,幾句話将靜嘉打發出去。

好容易容貴妃算是開了竅,她還有好些子事兒要叮囑容貴妃呢,要敲打靜嘉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兒。

董興福沒過幾日就過來了麗景軒,身後跟着一溜小蘇拉,手裏全捧着剔紅菱花托盤,陣仗擺得展揚極了。

估摸着他大搖大擺過來這會子,其他地方就都知道了太後對錦嫔的看重,多少心裏是要掂量一番。

“老祖宗吩咐,您進宮也有些時日了,總是要跟後宮裏各位主子們來往的,奴才緊着整理出些還能看得過去的,給您送過來。這也不算是賞賜,有些東西留給您賞玩,剩下都是給您打賞用的。”董興福笑眯眯道,眼神不動聲色打量着麗景軒。

小選已經在內務府操持下結束,廣儲司在靜嘉晉位當天就送過來了兩個二等宮女,兩個粗使宮女并着四個瞧着就麻利的小蘇拉。

這會子二等宮女沒在跟前,其他人都被董興福看在了眼裏。

靜嘉笑着起身沖慈寧宮屈膝:“多謝老祖宗天恩,谙達回去後,勞您多受累妥帖些,千萬叫老祖宗保重鳳體,這點子心意也算是給谙達和長總管喝茶。”

說話兒的功夫,半夏緊着塞過去兩個輕飄飄的荷包,董興福自是知道裏頭是銀票,笑得恭謙又讨巧。

“能為老祖宗受累,那是多少奴才搶不來的好福氣,奴才也是祖墳上冒青煙兒,才搶到了這份天恩,不用錦嫔娘娘吩咐,奴才也自當盡心盡力的。”

靜嘉笑着點頭:“那我就不送谙達了,您慢走。”

等劉福帶着幾個聲聲叫着爺爺的小蘇拉将董興福拱衛出了麗景軒,過了好一會兒,那兩個二等宮女才從後頭出來。

“杜若你帶着她們把東西清點好,放進庫房裏吧。那兩匹琉璃錦拿出來,叫蘇木和蘇葉給我做兩身夏裝,過不多少時日也該穿了。”靜嘉吩咐道。

杜若帶着兩個跟她差不離高矮,都瘦條條的小姑娘屈膝:“是,交給奴婢就是了。”

蘇木和蘇葉并不說話,二人來的時候靜嘉就仔細問過了,蘇木出自劉佳氏,跟太後跟前的劉佳嬷嬷并非同族,劉佳嬷嬷出自關西劉,是正白旗的包衣,蘇木出自遼東劉,是鑲黃旗包衣。

如今兩白旗在關爾佳和端親王手裏,兩黃旗在萬歲爺和成郡王手裏,包衣在內務府地位都不算高,也只福親王和順親王門下的兩紅旗,并着醇親王和馬佳氏的兩藍旗在內務府地位更展揚些。

蘇葉便是來自順親王鑲紅旗門下包衣高佳氏,這二人背後都算是有主子,可二人所出包衣家族不過只是旗下的小家族,平日裏都不被人放在眼裏的,這才會尖着腦門兒找熱竈鑽。

靜嘉不吝啬給他們這個機會,到底要多看些時日,若是得用,內務府早該換換血了。

劉福送人回來,鳥悄到殿內回話:“新來的四個小蘇拉倒是沒什麽大動靜,奴才瞧着有一個看董谙達的眼神不對,可也說不準是奴才看走了眼。倒是原來那倆小子李泉和小盧子,瞧着不像是別處的人,這陣子也緊盯着那四個呢。”

“嗯,不着急,先看看再說。”靜嘉淡然道,“陳掌事那頭有動靜了嗎?”

劉福搖搖頭:“還沒派人給奴才傳信兒,只奴才自個兒偷偷打聽了,淑常在被分到永壽宮西配殿的耳房後,索嬷嬷去過一趟,除了去承乾宮請安,她并未出門兒,倒是儀嫔搬到翊坤宮後殿頭一日,就叫人去南三所看過二阿哥了。”

靜嘉眯了眯眼,臨近端午前朝事忙,皇帝又好陣子沒進後宮了,她也沒機會敲邊鼓打聽。

萬歲爺這番安排實在是叫人看不透,烏希哈明擺着是給德妃生孩子的,卻沒安排在翊坤宮,反倒是安排去了永壽宮,萬歲爺是希望烏希哈對柔妃動手嗎?

再者敏嫔那日從慈寧宮回去又病了,好些時日爬不起來,莫名只因着一句話,靜嘉這個當事人還沒怎的,敏嫔倒是有了油盡燈枯的征兆。

如此一來,二阿哥以後的去處成迷,按理說想讓誰抱養都可以,可儀嫔既然晉了位,算是同有子嗣的兩個妃嫔就不該再安排在一個宮裏,皇帝卻安排儀嫔占了翊坤宮後殿。

這奇怪的安排不只是靜嘉想不明白,其他人估摸着也百思不得其解,所以這陣子有太後敲打,誰也沒蒙頭蒙臉就往上沖,宮裏瞧着到比前陣子還清淨。

靜嘉這頭腦子都要轉懵了,還是雲山霧罩似的,心裏止不住要罵幾句乾清宮那位皇主子神神叨叨的叫人膩煩。

這些也只在靜嘉心裏百轉千回,對着劉福她只點頭贊了一句:“你做的不錯,若是李泉和小盧子可用,挑一個盯緊了永壽宮那位,承乾宮你就費點兒神。”

劉福應下來還有點想不明白:“小主,那鹹福宮就不管了嗎?”

“鹹福宮不着急,等陳掌事那邊傳來信兒再說。”靜嘉淡定道。

準确來說是等納喇淮駿想明白再說,她如今将納喇家的局面擺在納喇淮駿面前,由他選擇是叫納喇家茍延殘喘還是破而後立。

希望納喇淮駿別叫她失望,不然再找個合适的人扶上去,要費的功夫不是多一點兩點。

她忍不住又想嘆氣,後宮妃嫔想要跟外頭消息往來便利,實在是太難了,都怪皇帝,那馬蜂窩似的心眼子太恨人了……這個問題怎麽都得解決才行。

乾清宮內,正緊着批折子的皇帝突然打了個噴嚏,吓得孫起行膝蓋頭子好懸沒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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