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蹬鼻子上臉(……
第76章 蹬鼻子上臉(……
是夜, 一盞鎏金祥雲紋銅盞燈在麗景軒內搖曳生輝,将外殿軟塌這邊映出了夢幻的色彩。
靜嘉是被從寝殿生生揪起來的,幾乎被架到了軟榻上歪着。
三阿哥還小, 總哭着無法進食久了也不是事兒。大阿哥是唯一的嫡子, 雖說身子本就弱,到底地位有幾分不同, 這一下子紫禁城裏的阿哥三去其二,別說是為了做樣子, 就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也不能不急。
各宮早就被大力太監守着不得進出, 靜嘉忙活了好些時日, 好不容易能睡個踏實, 結果大半夜還被叫起來,她捂着嘴懶洋洋打哈欠的模樣都透着幽怨。
只這份幽怨很快随着孫起行的話變成了麻木。
她面無表情看着快把腦袋戳胸裏的孫啓行:“我才起身有些倦怠, 耳朵還沒醒,勞谙達等我們都跪好了,再重新将萬歲爺的口谕說一聲。”
孫起行苦笑, 趕忙道:“萬歲爺說了,免您的禮。”
“然後?”靜嘉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難得帶上了幾分跟皇帝差不多的淡漠樣子, 定定看着孫起行。
“萬歲爺口谕……”孫起行深吸了口氣, 低垂着腦袋, “不省心的東西, 這是最後一回, 再叫朕看見你這沒兩口氣的鬼樣子, 朕就将你關在景陽宮, 一日三餐灌參湯替你補養補養。”
孫起行跟做夢一樣,說到這兒回憶起皇帝頓了好一會兒,他也頓了頓才繼續虛着聲兒道:“萬歲爺還有口谕, 你聽話些,過些時日朕許你個小公主,以後動動腦子,別拿自個兒的身體作踐。”
靜嘉捏了捏額角,這話若是皇上自個兒過來說,少不得還能算是情趣,她可以擺出羞澀、羞惱、羞憐……許多表情刺回去,可被孫起行這麽一說——
靜嘉不動聲色掃了眼起來伺候的魏嬷嬷和當值的杜若,兩個人比她還恍惚,大概是覺得自個兒在做夢。
她自己都有些記不起來初見時萬歲爺是什麽模樣了,恍惚記得……望月閣那時候,皇帝還是個高深莫測渾身帶着冷意的君王,這會子怎麽像是話本子裏奇奇怪怪的內宅夫人呢?
“我知道了。”靜嘉沒什麽想說的,“還有嗎?”
孫起行趕忙道:“萬歲爺叫奴才給您送了好些補養身子的東西過來,都叫程太醫看過了,絕對沒有問題,您盡可放心用來溫養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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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帶着幾分希冀微微擡起眼皮子,恭敬看着靜嘉。
靜嘉還困得厲害,也只莫名其妙看着他。
魏嬷嬷畢竟年紀在那兒還能不露形色,杜若眼神發直看着銅盞上搖曳的火光,只覺得那火苗兒都尴尬的分叉了,一會兒孫谙達走了,得請剪子出來挑一下燈花。
“娘娘可有話要奴才帶回去?”到底是孫起行先忍不住,輕聲提醒。
靜嘉翻個白眼起身,扶着杜若往寝殿走:“嬷嬷送送孫總管。”
她有這功夫多睡會兒不好嗎?牽涉到皇嗣,每時每刻都可能發生大事兒,睡覺都要搶時間,好積攢精力應付接下來的大戲,讨好萬歲爺的事兒,等需要晉位的時候再說呗。
雖然靜嘉不懂感情,可她無疑是聰明的,皇帝不知不覺中的變化她說不清名卻也有種直覺。要不怎麽說人貪心呢,蹬鼻子上臉這回事兒是個黑心肝的都會,她更是個中翹楚。
孫起行無奈,只能回了乾清宮,本來他還愁着該如何跟萬歲爺回禀呢,等他回去,林守成才小聲道:“師父,萬歲爺睡了,靈巧偷偷去了禦花園。”
嗯?孫總管到底是奴才裏的人精子,瞬間反應過來,萬歲爺那不倫不……咳咳奇怪的口谕雖說有自個兒的情緒在,到底也不純為着發洩情緒,這是要給慈寧宮和麗景軒加把火呀。
看樣子萬歲爺知道錦嫔娘娘是不會回話,這才早早睡下,啧啧……就想孫起行小時候聽過的老話兒,果然是豆公豆婆——對眼兒功夫就都知道是什麽德行。
他松緩下來:“兔崽子,去給我端盆水來泡泡腳,今兒個我這腿兒都要溜細了,叫坐更的警醒着點,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叫起。”
孫總管這話一語成戳,半夜裏永壽宮那頭的大力太監就跑了過來:“回林谙達,淑貴人小産了,血流不止,這會子人已經快不行了。”
林守成心下一驚,他倒是知道德妃會動手,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這麽狠,他趕忙将孫起行叫起來。
孫起行也不敢耽擱,趕緊進乾清宮內殿小聲将正和帝叫醒。
“什麽時辰了?”皇帝雖然沒睡夠,可睜眼後聲音就清晰冷靜,倒像是沒睡似的。
孫起行恭敬道:“回萬歲爺,醜時剛過。”
“叫太醫盡全力醫治,有消息及時報過來便是。”皇帝叫孫起行伺候着起身,并不去永壽宮,左右還有些折子沒批,他便去了禦書房。
坐下後,皇帝倒是來了興致:“錦嫔可說什麽了?”
孫起行垂着腦袋:“回萬歲爺,娘娘她聽了口谕後高興的說不出話來,只說知道了,就紅着臉兒搖搖晃晃回去睡了。”
所以說禦前的奴才回話有水平,高興沒有?那誰知道,反正是沒說話。
臉紅了沒?紅了,從暖烘烘的被窩裏睡紅的小臉兒,別提多憐人愛咯。屋裏也燒着炭籠暖意融融,靜嘉因為身子虛本身膚色極為蒼白,稍稍有點顏色就極為明顯。
皇帝似笑非笑看了孫起行一眼,倒是沒說別的。
他沒指望着靜嘉回話,就如同靜嘉知道該如何蹬鼻子上臉一樣,皇帝也很清楚自個兒将那小東西縱得多膽兒肥。
即便是如此,聽孫起行說完,想到靜嘉朦胧着睡眼,叫他一時興起的口谕堵得說不出話來,當着奴才又不好使小性子,他心裏自有一股子愉悅。
因此聽到外頭傳來說淑貴人沒了的消息,皇帝都在禦書房呆了好一會兒,才壓下面上的高興,冷沉了氣息,叫人将淑貴人按照嫔位發葬,便直接往南三所去。
淑貴人小産殁了,大阿哥淩晨時候病危,皇帝震怒,免了當日的早朝,令醇親王和鄂魯帶着慎刑司和都虞司徹查宮闱,淑貴人和大阿哥甚至三阿哥身邊的奴才都進了慎刑司。
太後那裏也傳了懿旨,令後宮妃嫔都禁足宮中,抄佛經為大阿哥和三阿哥祈福。
一時,整個紫禁城都安靜下來,皚皚白雪本就未化,洋洋灑灑的大雪趕在元宵節前又飄落下來,似乎是想要用這純白的美景,覆蓋住安靜下愈發洶湧的暗流。
第二日,慎刑司司庫親自面聖,皇帝去了慈寧宮,宣後宮所有答應位分衣裳的宮妃齊聚慈寧宮,連壽康宮兩位老爺子也請了出來,幾乎算是正和帝繼位以來人聚得最多的一次。
康太妃頂着風雪在慈寧門前下軟轎後,就被早等在一旁的儀嫔扶住了。
康太妃拍了拍儀嫔的手,扭頭看了眼鹹若館的方向,眼神中閃過一抹追思的神色,她第一次見博墩,就是在慈寧宮花園裏呢。
終于是叫她等到這一日了,用這般大的陣仗,算是替太後提前送終,也對得起太後算計了一輩子的尊榮。
靜嘉過來時,臉色還是蒼白的,皇帝在她進門後不動聲色掃了一眼,瞧見她眼下沒有青黑,就知道這是裝扮上了,心裏冷哼一聲,可心情到底更好了點。
靜嘉沒有發現皇帝的打量,她只是恭敬給上首的幾位主子行了禮,乖順坐在了儀嫔身旁。
待得容貴妃到的時候,靜嘉才趁着行禮的功夫擡起頭看了一眼,容貴妃眼下倒是有些青黑,連粉都蓋不住,只怕是昨夜裏沒能睡好。
她又看了柔妃一眼,柔妃面色也不大好看,只勉強對她擡了擡下巴。
雖說柔妃能保證三阿哥無恙,到底那麽小的孩子受上好幾日的罪,身為親生額娘,柔妃也還是寝食難安。
“既然人都來齊了,那便說一說近日宮裏發生的事情。”皇帝冷聲開口,“先是三阿哥中毒,而後是大阿哥病危,淑貴人連命都丢了,要說這是巧合,傻子都不信。朕過去一直不曾管過後宮,可就是有那豬油蒙了心的,打量着皇額娘身子不适,貴妃掌管後宮不足,趁機興風作浪,拿司爾勒的血脈當兒戲。”
衆人都低着頭不吭聲,容貴妃聽皇帝說完,臉色更憔悴了些,只死死捏住帕子。
“後宮傾軋從來不是新鮮事兒,可你們一個個心大到沒有當皇後的命,偏偏想要跟廢後耶拉氏學,你們是打量着法不責衆?亦或是朕不會大動幹戈?”皇帝冷笑一聲,話說得明白至極,“今年便要選秀了,若是誰不想好好活着,朕就成全誰,司爾勒的血脈也不會絕了。”
不管是參與的還是沒參與的,聽到皇帝這般說,心下都有些發寒,個個兒都有些膽兒顫。
自古新人笑舊人哭,三年一次選秀,這後宮的鮮妍從來都是層出不窮的花骨朵一次次填滿,紫禁城永遠不缺女人,也不缺孩子,更容不下心太大的。
太後斜靠在軟塌上撐着額頭,一直沒說話。
德妃心裏暗暗吸口氣,眸底閃過一抹動搖,可事已至此,她沒得選擇,她的通天大路上沒有後退的臺階。
“帶上來!”皇帝說完也不跟衆人廢話,冷聲吩咐。
孫起行拍了拍巴掌,慎刑司的大力太監拖着禦花園的兩個宮女,還有承乾宮的一個奶嬷嬷并着在大阿哥身邊跑腿兒的小蘇拉進了門,扔在地上。
“說吧。”皇帝垂着眸子吩咐。
大阿哥身邊的小蘇拉先開了口:“回萬歲爺,奴才是被承乾宮若柳姑姑收買,在大阿哥的安神香裏下了與藥相沖突的毒,奴才不該貪心十兩金子,罪該萬死,求萬歲爺賜奴才一個痛快吧!”
慎刑司的手段只有進去過的人才知道有多恐怖,之所以人人聞慎刑司色變,概因為若是被處死還好說,進了那兒想死都難,只能生不如死,死去活來。
容貴妃臉色白得吓人,可她也沒急着分辨,昨夜裏太後叫劉佳嬷嬷帶給她的話,她都記住了,這會子只坐得更端正了些。
承乾宮的奶嬷嬷口齒不算太清晰,虛弱着開口:“回萬歲爺,奴婢夫家是關爾佳的分支,奴婢并非想要三阿哥的命,只是聽主兒吩咐,夜裏偷偷開窗戶叫三阿哥病上一場,好拿捏柔妃娘娘。不知為何,三阿哥竟然日夜啼哭不止,無法進食,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沒對三阿哥動手啊!”
禦花園的兩個小宮女意思也差不多,都說自己是關爾佳氏安排在禦花園的奴才,平日裏負責跟各宮的釘子傳話。
其中一個小宮女哭得特別厲害:“奴婢全家人的命都被捏在關爾佳府手裏,奴婢不敢不從啊!奴婢只是替主兒傳話,叫往錦嫔娘娘宮裏送些炮制過的溫補之物,奴婢真的沒有害大阿哥和三阿哥啊!求萬歲爺和老祖宗饒命!”
太後深吸了口氣,垂着眸子努力咽下到了嗓子眼兒的血腥氣,眼神陰霾地幾乎要滴出水來,這幾個人都是關爾佳安排下的人手,如今竟然都反咬一口。
她閉了閉眼,努力保持着冷靜,看樣子是她這些年太仁慈,才叫這些人都忘了她的厲害。
“貴妃可有話說?”皇帝并不發怒,只平靜問道。
容貴妃這才施施然起身,姿态萬方跪在地上,死死捏住帕子将微微發顫的雙手都藏好,絕不在人前露出一份怯意。
她委屈着流淚道:“臣妾敢對天發誓,從未做過這些事兒,有人想算計臣妾,算計關爾佳氏,求萬歲爺明察。”
說完容貴妃看了一眼趴跪在地上攤成一團爛泥樣子的幾個奴才,口齒清晰:“且不說這些人跟關爾佳氏有沒有關系,剛才這些人說的話裏,臣妾有幾點不明,首先大阿哥喝什麽藥是太醫院開的方子,若說臣妾更信哪位太醫一些還好說,只皇嗣的處方從來都是太醫院和尚藥局以及敬事房三處核查,除非臣妾将這三處都捏在手裏,否則大阿哥藥裏有什麽,連近身伺候的奴才都不知道,臣妾如何配出來毒藥?”
德妃勾了勾唇,看樣子有太後在,容妃倒是也不傻。
“再說三阿哥,但凡三阿哥身子不好,臣妾便難辭其咎,想要拉攏柔妃或者打壓柔妃,臣妾自認不止一種法子,又何必叫柔妃心裏不痛快給自己留下隐患!至于禦花園的這兩個奴才所說更是無稽之談,錦嫔與臣妾交好,老祖宗更是疼愛錦嫔,溫補之物都是臣妾自己也用着的,臣妾不可能會對錦嫔動手。”
太後掃了靜嘉一眼,靜嘉娉婷起身蹲下去:“嫔妾相信貴妃姐姐,老祖宗和姐姐向來待嫔妾親厚,入宮以來一直都是老祖宗與姐姐照料才有嫔妾的今天,哪怕……哪怕是如何盡心伺候萬歲爺,都是老祖宗敦敦叮囑,又怎會對嫔妾動手。”
太後這才恰到時候地開口:“好了,你們都先起來,哀家心疼錦嫔也不是一兩天的功夫了,這後宮啊……唉,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是哀家的錯。”
皇帝這才開口:“皇額娘千萬別這麽說,您心疼誰本就是應當的,既然貴妃有疑問,繼續傳奴才進來就是了。”
太後手下帕子一緊,心窩子裏的火差點憋不住,她眼前一陣陣發暈,皇帝這是打算跟關爾佳撕破臉嗎?
“帶進來吧。”皇帝像是知道太後在想什麽,不動聲色拍了拍她冰涼的手,淡淡吩咐道。
慎刑司将前頭幾個人拉住去,又帶了幾個人進來,這回是淑貴人身邊伺候的奴才,還有柔妃宮裏的蘇拉,以及承乾宮大太監趙謙。
容貴妃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垂着頭不肯看她的趙謙,整個人都有些恍惚,還是叫若柳扶着坐下才反應過來,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
“回萬歲爺,淑貴人宮裏的宮女和蘇拉招認,是趙謙給他們下的命令,只說貴妃娘娘容不下後宮其他妃嫔生的子嗣,淑貴人有孕後身子一直不穩,正是動手的好時候,才下了狠手。”慎刑司司庫恭敬道,“至于柔妃娘娘宮裏的蘇拉,則是承認自己收了銀子,在柔妃娘娘坐月子時便在溫補藥材裏動了手腳,可他說那人是穿了大氅帶着面紗,只能認出是女子,不能肯定對方的身份。”
說到這兒,司庫看了眼容貴妃,才繼續道:“微臣審問了太醫院的崔太醫和尚藥局的姑姑,崔太醫不肯招,有位姑姑說……說三阿哥中毒的藥是崔太醫私下裏從尚藥局拿去的,而錦嫔娘娘被容貴妃算計小産的藥,也是崔太醫從尚藥局偷偷動的手腳。”
靜嘉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了容貴妃一眼,與容貴妃幾乎同時蒼白了臉色。
容貴妃這會兒已經繃不住自己的端方了,趙謙是一開始就跟着她的老人兒,跟若柳一樣,關爾佳氏做過什麽事情他都清楚,趙謙唯一的弟弟如今還在關爾佳氏的族學裏,她從沒想過趙謙會背叛她。
至于靜嘉小産的事兒……容貴妃不敢去看靜嘉那雙瞬間黑沉下來的眸子。
太後這時候冷哼出聲,猛地一拍桌子:“混賬!所以慎刑司查了許久,便只查出來了這些東西?你們不如直接說關爾佳氏想造反算了!”
除了兩位太妃和皇帝,殿內跪了一地,直呼不敢。
“錦嫔,貴妃往日裏最聽哀家的話,她什麽秉性你最是清楚,與其說貴妃算計你小産,不如說指着哀家的鼻子罵哀家容不下人,你也相信哀家容不下你肚子裏的孩子?”太後帶着幾分怒火,冷冷看着靜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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