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花朝 “好啊……真是好極了……”……

公主府寝殿內,紫香爐青煙袅袅攀升消散,香雲紗簾帳半搭着,隐約露出榻上糾纏起伏的男女。

喘氣聲都變得松軟婉轉,像是伸懶腰的貓兒般,透着舒适慵懶。

容曦半撐着身子,柔順如緞的黑發有韻律的晃晃蕩蕩,她咬了咬牙,低聲罵了一句:“你聾了不成……出去!”

她看不見趙勉的表情,只聽他輕笑了一聲,手指摸上了她的後頸,微熱的手指點在那裏,又緩緩摩挲到了她的脈搏躍動處。“公主不喜歡嗎?”

趙勉的語氣帶着酥人的溫軟,言罷就收起笑,眼神冰冷地看着容曦。

容曦和侍衛的事被人暗中告狀,捅到了太後那兒去,太後不想将這件事鬧大,将侍衛打死算作一個警告。其餘人都不知道其中內情,而容曦被罰禁足一個月,連帶着京城都安寧了不少,遭罪的只剩下公主府。

趙勉是士族子弟,曾經也是有名的翩翩少年郎,對待容曦百依百順也沒有不良嗜好,唯一的缺點就是為人太古板良順,與驕矜跋扈的公主正好相反。公主府的下人們已經習慣了驸馬被呼來喚去,就算偶爾公主不高興了要責打趙勉,他也只是好脾氣地哄勸。

然而這一個月裏公主被迫留在府中,整日與她不喜歡的趙勉面對面坐着,趙勉卻一反常态沒有在府中陪她,反而是三天兩日在外留宿。

容曦本以為自己不在乎,卻沒過幾日就發脾氣摔了趙勉的東西,将他的衣物也給燒了。

趙勉回府後還連着甩了他兩個耳光,最後也不知道怎麽的兩個人竟又和氣地在一張桌上吃飯了。

府中的下人瞠目結舌,就是神仙聖人來了都要不得不佩服趙勉的好脾氣。

容曦起得很晚,等她醒來的時候趙勉已經吩咐人備好了熱水。他穿着常服正坐在書案前看書,桌邊擺了一個木匣子。

她掀開被子,幾步走到趙勉面前。也不過問,直接将沉甸甸的匣子打開,裏面是一只做工精巧的八寶璎珞的冠子。

容曦斜睨着他,問道:“你從哪兒弄來的?”

趙勉起身給她披上外衣,如實回答:“是容莺前幾日得了賞賜,她說這冠子要你配了才好看,讓我拿來送你的。”

聽到是容莺送的,她臉上霎時就變了,直接将匣子踢翻在地,罵道:“什麽賤貨,她的東西我才不稀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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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勉不明白她為什麽火氣這麽重,也不急着去撿起地上的東西,向她解釋:“姐妹之間何必交惡,容莺還托我問你與她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想來她也是個可憐人,我還答應她收了這冠子,替她也尋支簪子……”

容曦冷笑一聲,不屑道:“簪子?她還敢尋?你盡管讓她來府上,我看她敢不敢要!”

趙勉皺起眉,疑惑道:“曦兒知道是什麽簪子?”

容曦懶得理他,壓下火氣準備睡個回籠覺,趙勉反而跟着她絮絮叨叨地說:“容莺說那是她生母留下來的遺物,之前被六妹妹給要了去,她本想拿賞賜去換,結果六妹妹反說簪子讓她丢火盆裏給燒壞了。前日裏她還因為這件事哭得眼睛都紅了,怎麽曦兒你也知道?”

容曦掀被子的手停在半空,她回過身,面色古怪,問道:“你方才說那簪子……讓容昕薇給燒了?”

趙勉點頭,努力回想了一下,又說:“我記得沒錯,容莺說那簪子早兩個月前就讓六妹妹給要走了。”

話說完後,他就見容曦的表情變了,從驚異到恍然,最後是震怒,說出來的字幾乎是從咬緊的齒縫中透出來的。

她直起身,指甲陷進被褥,“好啊,好啊……容昕薇,也難怪了……真是好啊。”

——

花朝即将到來,不過許久就是皇帝壽辰。

容莺的腳傷養好了,卻因為風寒還在喝藥,在她等着養好病去繼續上課期間發生了不少事。太子容霁主張徹查官鹽走私案,背後牽連出了一大幫人,包括平日裏作風清廉的幾位老臣,以及如日中天的平南王府。

太傅去替同僚求情被打入大牢,書院的夫子去求情,下場還要更慘烈,直接血濺宣政門以儆效尤。

平南王府出了事,連帶着蕭成器和他的妹妹都幾日沒進宮。前朝後宮息息相關,不少嫔妃的母族也受到牽連,幾位公主也無心上學。夫子沒了,公主也不來,書院索性不開。

容莺借來的兩本書還沒等還,莫名其妙就不能去書院了。

只是好在李願寧的哥哥李恪官職在身,李願寧也被加封縣主,進宮并不算難。宮中氣氛壓抑誰也不好過,加上皇帝壽宴在即,宮裏正在張羅準備,她索性叫來容莺一起出宮散心。

出宮的事,李願寧稍微向皇後撒個嬌就允了,容莺穿了輕便的衣裳歡喜地跟着她走,臨行前還問過聞人湙有沒有要捎帶的東西,他只讓她不必管自己。

出了宮門後沒多遠,與另一輛馬車迎面相遇,車夫一打量就能看出這富貴馬車是公主府的制式,連忙和李願寧說了。她便命馬夫讓馬車靠邊,好叫公主先行。

容曦掀開簾子看了一眼讓路的馬車,瞧見是鎮北将軍府的馬車,未及多想正要放下簾子,就見另一邊蓮子下探出個腦袋來,發髻上插着的蝴蝶小釵顫顫巍巍地擺動,像是要飛走了一般。

容莺撞見她也是吓了一跳,怯怯地往回縮了縮,小聲道:“三姐好……”

容曦想起自己之前讓容霁把容莺送去匈奴的和親的事,心裏多少還是覺得有點歉疚,但一想到父皇沒答應,那點愧疚就不剩多少了。但好歹是沒吓她,只面無表情地問:“你去哪兒?”

“阿寧說明日是花朝節,我想出來看看。”

容曦想起她以前在宮裏生活,應當是沒見過尋常百姓慶祝花朝的樣子,加上她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語氣就好上幾分,說道:“既然出了宮就要有公主的樣子,別丢了我們的臉。”

說完又對李願寧交代:“既如此,華陽縣主就多照看着,別讓她幹出什麽蠢事來。人滿為患,容莺沒見過世面,別讓她被人騙走了。”說完放下簾子,坐着馬車揚長而去。

李願寧挑了下眉,問她:“三公主雖然說話不中聽,但話裏還算關心你這妹子。”

容莺也沒回過神來,只跟着點頭。

換作以往,容曦應當是冷哼一聲不搭理她才對,怎麽現在突然與她說話了……

雖然她心中疑慮萬千,但身邊有李願寧陪着,那點小插曲很快就被抛到天邊兒去了。前朝是慶祝花朝的鼎盛時期,時至今日還算是樸素了許多。花朝一連幾日,賣花的小販挑擔子挎籃子走街串巷,品貌不同的花被擺在一起争妍鬥豔。

容莺沒見過這景象,只覺得十分新鮮,挑起的簾子幾乎不曾放下,沒多久就有挎着花籃的童子小跑着追上馬車,費力地将玉蘭遞向她,口中喊着:“漂亮女郎,一文錢一枝,收了花能覓得如意郎君!”

她正解開錢袋準備拿出銀兩,然而小童跑着沒看腳下,結實地摔倒在地,一籃子花抖落出來好幾支,讓路人不慎踩了。

容莺叫停了馬夫,李願寧問她:“怎麽了?”

“方才那賣花的童子為了給我花摔到了,我去把錢給他吧。”

李願寧拉住她,讓她好好坐着,随口道:“一個賣花的孩子,你把銀兩從出小窗扔出去讓他自己撿到就是,自己下去做什麽。方才三公主還交代呢,這麽快就忘了……”

容莺搖頭,并沒有反駁,還是将銀兩遞給馬夫身邊的侍者,交代她将錢送過去,并沒有真的掀開簾子丢出讓童子來撿。

過了一會兒,容莺聽到車壁被人從外面敲了敲,還以為是侍者有話要交代,然而簾子一掀,确實蕭成器坐在馬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喲,聽說将軍府的馬車裏坐了一位美人貌若神女,我還當是胡扯呢?原是九公主,那看來此話不假。”

蕭成器将方才童子手裏挎着的籃子遞給她:“方才是要這個?”

李願寧沒好氣道:“你怎麽連人籃子一起拿來了?”

他不以為然道:“我給的銀錢夠他再買百千個籃子了,這有什麽?”

“不喜歡籃子?”他将籃子裏的玉蘭花枝抽出來,掀開簾子就往裏塞,接着随手将籃子扔給路人。“拿着。”

玉蘭花香在馬車中暈開,清雅的甜香溢滿了小小的空間。

李願寧:“真是沒個正行。”

分明蕭家正遭難,這位世子卻跟沒事人似的出來玩鬧。

蕭成器跟着将軍府的馬車走,不斷向馬車內的二人搭話,甚至話說:“将軍府有什麽好玩的,公主來平南王府罷,滿京城你找不着比這更氣派的宅邸,還有兔狲給你抱。”

容莺被他說得有點好奇,忍不住小聲問李願寧:“是真的嗎?”

李願寧雖然不屑,卻也沒有否定。“有什麽好炫耀的。”

見李願寧面色不好,容莺果斷拒絕了蕭成器,他也不惱,笑嘻嘻道:“那我得了空再來找公主。”

等蕭成器走了,李願寧面色非但沒有轉好,反而更凝重,嚴肅道:“公主近日不要和蕭成器走太近,朝廷局勢不穩,平南王府勢頭大好,幾次行事都落了僭越的話柄。如今被牽扯進貪污一案并非偶然,雖說平南王府實在權勢滔天,可這些在身上面前又算得了什麽。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何況是一個平南王府……”

容莺疑惑道:“那平南王府的人就意識不到嗎?”

“傻子也意識到了”,她冷哼,“可惜事到如今被盯上也沒法子,臨時示弱不如一直裝傻,只要慢慢收斂鋒芒,也許能避過去呢。”

言罷見容莺若有思索的模樣,以為她在想蕭成器吹噓平南王府的話,于是又說:“按例說,平南王府的宅邸算是逾制了。但這府邸并非一朝修成,而是敏華太子妃的母族,曾經的靖昌侯府所在,那才是當真顯貴的世家名門。後來靖昌侯府被抄了家,宅邸被燒,平南王有功在身就賞給了他。事到如今還有好些當年燒毀的地方沒修葺呢。”

容莺又一次聽到了與前朝太子有關的人,宮中對于廢太子的事下了禁令不允許提起議論,她也對那些往事十分不清楚,只好小聲問李願寧:“那靖昌侯府的人如今還剩的呢?”

李願寧想起了什麽,不願再說,只道:“公主還是莫要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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