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暴雨 他方才是停下等了嗎
春寒過後又迎來了一場大雨。
容莺帶人挖酒壇子的時候就在談論頭頂黑壓壓的雲層,必然是要有一場大雨了。幸運的是她們前腳回了洗華殿,後面就是一陣雷聲轟鳴,暗沉沉的天際有白光閃爍,緊接着就狂風大作,雨水往下澆灌的樣子甚至有幾分駭人。
至少沒再挖酒壇的時候兜頭澆下來。
三花被吓得躲進了容莺的懷裏,內殿點了燭火,宮人們閑坐一團聽容莺給她們念書。因為下大雨殿內很悶熱,她命人将窗子打開透氣,嘩啦雨聲仿佛就在耳邊。
偶爾幾聲巨響,将圓臉小太監吓得一個激靈,險些沒坐穩栽倒下去,身旁的宮女們紛紛笑他。
“這個年紀了怎麽還怕打雷,我們這些女子都比你膽子要大。”
“莫不是做了虧心事,不然還怕什麽打雷?”
他年紀最小,免不了羞惱,不滿道:“怕打雷怎麽了?蟲子沒咬你,你不還是還怕蟲!我笑過你嗎?”
容莺把盛着點心的碟子推給他,笑道:“氣什麽,不過玩笑話。”
小太監和她行禮謝過,拈了一塊塞進嘴裏,臉頰鼓起來像只松鼠,幾個宮女又笑他。
窗外風雨大作,殿內卻燭火輕搖,滿室歡聲笑語。聆春瞧了眼窗外的雨勢,說道:“這雨也不知何時能停,照這麽下一夜,明日庭中定要積起滿塘水,煩人得緊。”
這麽大的雨确實讓不少人犯難,一旦積了水,人走動的時候就會打濕裙裳鞋襪,衣服也要濺上泥點子,尤其是她們這些要幹活的宮人都煩心極了。
狂風吹得樹枝胡亂地擺,原本粗壯的枝幹在這場風雨裏都顯得脆弱了起來。又是一道白光閃爍,容莺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三花,不滿的三花在她懷裏翻了個身。
她記得聞人湙好像不喜歡下雨,小雨就算了,尤其是下大雨,他總會不顧悶熱緊閉門窗。
在容莺的印象中,聞人湙是個和善的人,多數時候都是端正有禮的,極少出現莫名其妙沉着臉的情況。她記得的兩次也都是下了大雨,聞人湙的眉頭緊皺,眼中像是也凝了團黑雲,冷得能滴出水來。
想到這一點,她莫名覺得這雨聲更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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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值大雨滂沱,屋外狂風呼嘯。
聞人湙在屋裏看書,心始終靜不下來,腦海中不斷閃過斑駁畫面。雷雨交加的轟響中仿佛出現了哭喊慘叫,他閉上眼,又是揮散不去的血流成河。
“封慈。”
封慈走近後,就見聞人湙揉着眉心,面容疲倦。“去将義父的信拿來。”
昨日李皎讓許三疊送了書信來,他還沒來得及拆開。李皎還在羌州與燕王虛與委蛇,他的書信會被燕王監視,因此也有一段時日沒有書信往來。
聞人湙心神不寧,拆開信草草掃過幾眼就放下。
封慈發覺他的臉色似乎更差了,過了片刻,他開口:“明日讓許三疊滾過來見我。”
雨聲依舊,一夜都未曾停歇。
翌日清早,宮人們都抱怨個不停。因為昨夜雨太大,宮裏的暗渠漲了水,髒污漫起來惹得一股腥臊。負責灑掃的宮人不夠只好各個宮去借,像容莺這種好說話的幾乎一個殿的人都被調走了。
大雨過後碧空如洗,空氣中有草和泥土的氣味兒。滿院子都是被狂風暴雨打落的枝葉,容莺和聆春用攀膊挽起袖子,一起将院子清理了。
本來今日地上積水,她是不打算出去的,裝扮也十分随意,滿頭青絲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額邊落了幾縷發絲,更顯得清麗出塵。
看到桌下的三壇子酒,她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經過一夜風雨的摧殘,聞人湙的院子同樣一片狼藉,封善幾下就處理好了,按照聞人湙的吩咐去請許三疊來。
聞人湙一夜未眠,清早就開始咳,喝了藥才睡下。封慈口不能言,只和容莺做手勢示意他還在睡。聆春将酒遞給封慈,說道:“公主贈予你們家先生的陳釀,好生拿着。”
她說完後裏屋就傳來了一陣咳嗽,封慈忙又推了門進去,容莺不安地站在門外,不久就聽裏頭的人說話了,嗓音啞得厲害。“公主來了?”
聽到聞人湙叫自己,容莺立刻眼睛一亮,也不顧禮節就直接進屋了,聆春還沒來得及拉住她。
他倚坐在榻上,中衣外随意地搭了件鶴氅,蒼白的面色卻讓清隽的眉眼越發淩厲,像是雪中嶙峋而遒勁的一棵孤梅。
容莺并不掩飾自己的擔憂:“先生好些了嗎?”
“并無大礙”,他答完,目光落在封慈抱着的酒壇上。“公主這是……”
“是送給先生的酒,味道應該不會太差,先生若得了空可以嘗嘗。”她并沒有提到趙姬,只簡單地說了一句。
他忽又掩面咳起來,容莺伸手去拍了拍他的後背。
聞人湙能感受到有只手落在他的後背順氣,力道輕柔到可以忽略不計。只是挨得近了,他能感受到她垂下的發絲落到自己頰邊,輕輕掃過脖頸撩起微微癢意。
有極淡的甜香,像是栀子的味道,聞人湙身子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很快就面色坦然地說:“沒事了。”
容莺收回手,目光擔憂,聆春在門口輕咳一聲,提醒道:“公主,該回去了。”
她想起聞人湙方才還在歇息,停留太久确實不好,将他下滑的鶴氅往肩上扯了扯,交代兩句就準備走了。聞人湙點頭致謝,視線掃過她皓腕上的翠綠镯子,他目光微微一滞,霎時間就冷了下去。
等容莺走後,封慈抱着那壇酒,正猶豫着放哪兒,就聽背後的聞人湙說:“拿出去扔了。”
——
皇帝四十八歲的壽宴十分隆重,落座上席的除了皇室重臣,甚至還有他新寵信的一個方士。朝臣雖然有所不滿,卻也不敢對這樣的座次有怨言。彼此都清楚,聖上到了垂暮之年,性情越發古怪,陰晴不定難以捉摸,之前已經因為官鹽走私發了火,進谏的太傅說殺就殺了,連帶着平南王都被痛罵,在這會兒他們去表達不滿是上趕着找死。
遠嫁的四公主五公主從封地回了京,容曦坐在幾位盛裝打扮的姐姐身側不怎麽打眼。容昕薇一如既往,破例坐在了趙貴妃身側,容莺反倒暗自松了口氣。
這次的壽宴準備了很久,布置奢華氣派,燭火照得滿堂如晝,名品牡丹擺列也井然有序。即便如此,這樣的場合在容莺看來只是湊個熱鬧而已,她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只管默默吃好喝好。
大約是因為難得姐妹齊聚,又是一場盛大宴會,無論男女都要精心裝扮一番。皇後頭上是壘絲嵌玉石的鳳首冠,趙貴妃則是一整套明晃晃的金步搖,其他嫔妃也是各有各的豔麗,一眼望過去氣派極了。
容莺悄悄打量容昕薇,發現她頸上挂了一串精致的墜子,上面鑲着九顆寶石,沒有一顆同色。
她忍不住內心腹诽,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雖然都是公主,自己未免顯得太寒碜了一點兒。
坐在容莺身側的是四公主容窈,驸馬在她身旁坐着,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反觀另一邊的容曦,趙勉态度恭敬,讓人替她溫酒,又溫聲細語地和她說話。
容窈也能感受到這種對比,不由更加郁悶。
這種壽宴就是為了讨好皇帝來的,連平日裏自傲清高的世家公子都要使盡渾身解數,盼望得到聖上的青睐。公主小姐們從前倒是愛看他們,只是如今多了個聞人湙,更多目光也都落在了這位外界揣測頗多的年輕帝師身上。
即便是容昕薇和已婚的容曦也不外乎如此,可惜容莺坐得遠,連聞人湙的衣角都看不到。樂舞獻了大半,容莺幾杯果酒下肚,臉頰開始發熱,捧着臉發呆。容窈的驸馬不知道何時去奉承人了,留下容窈越發憋悶無趣,竟然破天荒地開始和容莺搭話,只是語氣幹巴巴的,帶着點別扭和不滿。
“你看見容昕薇的墜子了嗎?”
容莺看了看四周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和自己說話。
“看見了。”
“死人的東西她也戴,真是不嫌晦氣。”容窈冷笑一聲,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容莺不明白,問道:“什麽死人?”
容窈就等着她發問,答道:“那是廢太子之女的東西,還是請名工匠打造的生辰禮,竟落到容昕薇那兒去了……”
言罷她聲音壓得更低了,說道:“方才你應當看見皇後的鳳首冠了,你可知道是誰的?”
容莺猜測道:“那位太子妃的?”
“是廢太子妃。”容窈輕斥一聲:“那本是給那位太子妃封後禮上準備的鳳冠,逆賊的東西改一改就拿着用了,我看司寶局的人也是沒腦子,竟也不勸一勸……”
容窈的母親進王府早,曾經就是司寶局的女官,雖然過了許多年旁人已經看不出,并不代表她也看不明白。廢太子在權謀之争中是失敗者,而皇後的行為無疑是将戰利品戴在頭上耀武揚威。到底是繼後,也難怪這麽久還不能把兒子捧上臺面。
容窈的夫婿就是皇後定下的,心中自然有千萬種怨怼不滿,難得容莺是個乖巧傾聽的人,她就将心裏不滿都朝她說。“等太子即位了,可有容麒好受的……”
容莺只知道“嗯嗯”地點頭,最後就聽容窈開始抱怨自己的驸馬和婆家。
為了讓皇上減輕對平南王府的不滿,平南王說盡了恭維話,又搜刮了不少奇珍異寶獻上。容莺甚至看到之前連馬都不敢碰的蕭壑在硬着頭皮作畫,雖然下筆利落潇灑,面色卻十分緊張,顯然是被逼上來的,以至于呈上畫卷時的手都在微抖。
宴會後半程,大家都身心松散,也不如開始那麽緊張了,紛紛好整以暇地等着聖上給評語。
容莺撐着腦袋昏昏欲睡,并沒有看到什麽動向,只聽忽然一聲怒斥,如驚雷一般吓得她立刻清醒了過來,不由探頭去看發生了什麽。只見她的父皇神情陰鸷,面皮因為憤怒輕微抽動,暴怒地瞪着蕭壑,指着他怒吼:“來人,将他給我拿下!”
衆人不明所以,只能從皇上攥緊的手上窺出什麽,那張畫卷幾乎要被他捏爛了。
蕭壑顯然不知道怎麽回事,只知道瑟縮着跪下,以為自己的畫技太差惹怒了聖上連忙認罪。
在座的衆人不安又迷茫,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一幅畫就讓皇帝這麽動怒。這時候平南王站出來,問道:“陛下可否将畫賜臣一觀。”
蕭壑跪在那裏手心都是冷汗,無措地看向叔父,又看向一旁的兄長,蕭成器緊抿着唇,面色凝重,只能用眼神安撫他。
皇上将捏皺的畫扔向平南王的臉,他也不敢躲,畫落在地上後被他撿起來。
不等将畫卷全然展開,他的瞳孔一縮,手竟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撲通跪在地上,大喊:“陛下明鑒,臣等冤枉,必然是逆賊有心陷害!”
事出突然,聞人湙的反應還算從容。皇帝走上前,怒沖沖地一腳踢倒了平南王,指着聞人湙,眼眸因暴怒而赤紅,掃了一圈噤若寒蟬的朝臣,說道:“念!我到要看看,究竟是誰和逆賊勾結!”
聞人湙撿起快捏爛的畫紙,看到上面的字跡,稍頓了一下,還是念道:“春秋十六載,幾朝夢魂驚。”
簡單的十個字,不等他念完,就足以讓滿座面色驚駭。
春秋十六載,無疑是在明指十六年前的秋華庭之變。
當初太子容珏在秋華庭赴宴,因為謀逆罪被賜毒酒,當日太子妃正帶着皇孫去靖昌侯府給母親祝壽,平南王領兵将侯府抄家滅族。謀逆是天大的罪名,從太子妻兒到靖昌侯府無一幸免。連帶着太子黨羽一同死了有一萬餘人。
那日是暴雨天,靖昌侯府內殘肢斷臂混在一起,水裏泡着碎肉髒器,真正的血流成河。即便兵馬封道,依舊抵不住紅河流出街巷,卷着令人作嘔的腥氣陷入磚縫泥土。
不日後,因屍體太多難以處理,被趁夜運出城外荒野焚燒填滿,燒了整整半個月,黑煙飄在上空像朵不散的陰雲,過路人能都聞到空氣中浮着的焦臭。
随着熱流飛上天的黑灰落在山野,附近的草木上都覆蓋了一層令人脊髓發寒的灰屑。
手足相殘,是為天理不容。
本該掩埋于心的前朝舊事一朝被提起,也不得不讓在座朝臣想起皇帝屠戮手足時的狠厲果決。
此刻空氣都仿佛凝滞了,有人看着聞人湙,有人看着皇帝,還有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平南王和蕭壑。然而更多人是低頭不語,誰也不敢看,裝作自己什麽都聽不懂。
不知過了多久,陰沉着臉的皇帝終于開口,如鷹隼的目光落在蕭壑身上,攝人的威嚴壓得人下意識屏息。
“你有什麽想說的?”
蕭壑抖得越發厲害,說話說都不穩了,幾乎要哭出來,只伏在地上答道:“臣冤枉……臣畫的是南山松,何故成了謀逆之言,臣當真不知!請聖上明察!”
他盯着蕭壑片刻,轉身一揮手,滾着金紋的袖袍鼓動。
“打入大牢。”
皇帝擺駕回宮,群臣立刻嘈雜如受驚的鳥獸,大多是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鮮有幾個表情凝重。
聞人湙捏着那張寫着謀逆之言的紙,反倒是沒有太大反應,同樣準備離席。
侍奉茶水的宮女太監一個個面色蒼白,抖得像篩糠似的,有更甚者直接哭了出來。大多數人心中清楚,撞上這種倒黴事,今夜的侍者沒幾個能逃過處死的命運。
——
良夜無月,涼風習習拂動衣衫,偏僻的宮道并未點燈。
走在略顯昏黑的的路上,聞人湙靜默得就像夜裏的游魂,縱使穿着白衣,卻依舊讓人覺得他與這夜色本該是一體。
這條路又偏又黑,而不遠的宮道有明燭燈火,華裳雲鬓的女官與錦服郎君談笑着往回走。
濃如墨的夜色覆在聞人湙身上,前路看不清曲折,他步履依舊從容,緩慢踏在踏在坑窪的青石磚上。
不過多久,本來只有略顯靜谧的宮道,慢慢響起了一陣輕而促的腳步,伴随着步搖的清脆撞擊聲,在黑夜中躍動着靠近。
“先生……”容莺小跑着,一邊喘氣一邊喊。
“先生……先生等等我!”終于她追上了,喘息着扯住聞人湙的衣袖,語氣十分不滿。“我快追不上了。”
聞人湙沒說話,只是立在原地,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袖抱怨,略有些恍惚地想……
他方才是停下等了嗎?
應當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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