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洶湧 “怎麽不哭了?”

因為是乞巧節的緣故, 京中大戶人家也會給空閑,允許府中的下人們出去湊個熱鬧。

兩個侍女應當也才回來,還對今日街上的盛景念念不忘。普通百姓對于公主出嫁十分好奇, 都争搶着去看一眼。

容莺因為今晚的變故心神不寧, 沒料到容昕薇那裏也會出事,兩個侍女談起六公主唏噓不已, 一邊替她整理衣物一邊交談, 她便凝神聽了一會兒。

一人小聲道:“六公主委實烈性, 聽說驸馬是邊跑邊喊, 險些沒被公主一刀刺死……”

另一個侍女啐了一口, 狠狠道:“也是活該, 娶了公主還不甘心,竟和那勾欄院的下賤小倌混在一處, 還有外室抱着孩子上門讨說法,公主如何能不怒, 怕是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可不是,偏在今日呢, 興許就是串通好存心報複。六公主如何能受到住這等奇恥大辱, 薛家就等着遭難吧。”

容莺聽得眉頭皺起, 隐約聽懂了一些,但這種事怎麽想都覺得荒誕,一時間也不敢輕信。本來今日就人多口雜的,也可能本來沒什麽,被口口相傳才扭曲了本來面目。

遇刺的事才平息不久,侍女們也沒得來太多消息,只知道臨仙湖上貴人乘坐的畫舫起了火,驚動了城中的金吾衛, 并不知道什麽內情。

容莺披散着濕發,坐在桌前小口啜飲涼茶,腦海裏仍是最後落水的畫面。

也不知和她一同落水的姑娘是不是也被人救起來了。

她沉思片刻,一顆不安的心非但沒有得到平靜,反而跳得更厲害了。

船上火光沖天,又死了那麽多人,聞人湙會不會受傷?

侍女正要推門,就見容莺先一步推門而出,像是要離開。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容莺抓着侍女的手臂,忙道:“我想去将軍府一趟,還請府上備好車馬。”

侍女雖然不解,卻沒有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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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稍等,這事要去請示主子。”

她方才想了很久還是放不下心來,今晚的事必定驚動了鎮北将軍府,興許府上也有人在畫舫上,總歸今夜大家都睡不着了,她去找李願寧問點什麽興許還能安穩些。

侍女很快就回來了,容莺也沒時間再梳發髻,随意扯了根發帶将頭發松松地挽了個低髻,耳邊還有好幾縷随意的晃蕩。

王馥雪還沒走,聽說容莺要出去也不攔着,索性自己回尚書府順路還可以同行。

等他們再出府,本該人滿為患的街市竟空蕩了不少,只有零星幾個路人以及正在收整攤鋪的小販。

這種魚龍混雜的日子經常出事,為了京城的治安着想,金吾衛會扮成普通人四處巡邏。既要避免人多踩踏,還要防止有人作奸犯科,有時候還要負責将私奔出逃的男女抓回去。

如今走在街市上,容莺也分不清哪些人會是金吾衛,不一會兒聽到一串馬蹄聲靠近,在她乘坐的馬車邊緩了下來。王馥雪掀開車簾,看到是一列騎馬的金吾衛,打頭的人穿着绛色圓領袍,腰間金玉革帶上挂着匕首和水囊。

王馥雪柔柔一笑,寒暄道:“孫郎君也在,今日有得忙了。”

被叫做孫郎君的人對她作了揖,面色不好,說道:“原來是尚書夫人,今日京中不太平,混進了不少賊子,夫人也早些回去吧。”

容莺探出頭,問他:“敢問孫郎君,今日臨仙湖上傷亡多少人?”

孫郎君看見馬車中突然出現一個小姑娘,稍愣了一下,很快就說:“除刺客外,傷者約莫五六十人,沉湖的屍首還未打撈完,死者幾何在下此時也無從得知。”

容莺心中一緊,忙又問:“那從畫舫上救下的人呢,他們都去哪了?”

“多數人都被接送了回了府邸,另有幾人因為事出緊急安置在了鎮北将軍府上,李将軍此刻應當正在與他們商議今晚的事,姑娘若是要尋親友,不如去看看?”

“多謝孫郎君。”

“無礙,”

很快有人騎馬上前對孫郎君說了什麽,他立刻向二人道別,一扯缰繩就走了。

王馥雪看容莺只潦草系了發帶,連發髻都沒梳好,不禁笑道:“公主就那麽急?”

“我不放心。”容莺的手指暗中絞着袖子,悶聲應答了她。

王馥雪對這個雖然美貌而依舊不起眼的公主沒什麽印象,如今卻從她的言行中看出了幾分謹小慎微。不用想就知道在宮裏沒少被冷落慢待,既沒有可靠的族人也不得皇帝喜歡,身邊必定沒人會上心教導她。這樣的姑娘,長大後必定心思單純,十分容易對誰交付真心,稍微有人對她笑一笑,就以為是對方是好人。

王馥雪輕嘆了口氣,撩起一縷容莺的頭發,發上還半幹着,濕潤的發尾都聚在一起。

“公主怎麽就沒想過,都這麽久了,街上金吾衛又這麽多,怎麽沒人來尋你呢?按理說如今公主也是下落不明才對。”

容莺怔了一下,眼睫顫了顫,略猶疑地開口,又顯得沒什麽底氣:“他們可能不知道我也在畫舫上……就算有知道的人,也許是受了傷呢?或者有人找過但我不知道而已……”

王馥雪翻了個白眼,搖頭嘆息:“都這麽久了,他們都開始打撈湖中屍首了,若有心找公主,怎麽會現在還不來?怕不是扭頭就将公主給忘了。”

容莺想到最後看到聞人湙的那一眼,霎時間臉色就白了下去,卻仍是堅持說:“也許以為我死了。”

她都這麽說了,王馥雪也懶得反駁,只好笑了笑了事。

馬車送到鎮北将軍府的時候,府門前列了不少兵衛,還有兩駕不屬于将軍府的馬車停在外面。

容莺下了馬車,對王馥雪道謝,而後王馥雪也走了。

将軍府的人去通報了一聲,恰好李願寧就在不遠處,立刻出來見她。

時至七月流火,入夜後起了涼風,衣衫單薄的人難免會感到微冷。

風一吹,容莺的頭發就随着輕薄的衣衫晃,她剛瑟縮了一下,李願寧就上前拉住她。

“公主怎麽來了?”

容莺反問:“帝師在将軍府嗎?”

李願寧點完頭,又焦急道:“你沒跟着三公主回宮,反而到将軍府來?今夜叛賊混入京中,若是再遇到禍事就遭了。”

她說着就拉容莺往裏走,容莺跟着她,邊走還要小心不踩到微長的裙擺。

“帝師在哪兒?他有傷到嗎,我想去看一眼。”方才從李願寧說的話她就明白了,顯然是三姐姐和驸馬一定是将她給忘記了,這才讓人以為她也跟着回宮。那聞人湙呢,聞人湙也這樣以為嗎?

容莺一顆心都跟着沉了沉,仍是不死心道:“我想去看他。”

李願寧站定,目光探究地看她,片刻後才說:“我帶你去……”

容莺沉默着跟在她身後,李願寧走了一會兒,眼看着要到了又突然停住,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了?”

她終是忍不住,問道:“公主是對帝師有心思嗎?”

天色很暗,容莺恰好站在陰影處,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卻能看到她微微點了頭。李願寧覺得肺裏堵着口氣,又是無奈又是倦怠似的。

“怎麽就非要是他,公主就不能換個人喜歡嗎?”

容莺沒法回答,李願寧也只能拉着她去找聞人湙所在的院子。

太子和中書令才走沒多久,現在裏面應當沒什麽人。

她停住,拍了拍容莺,指了條路。

“順着走,那處就是了。我先去找父親有事商議,稍後讓人接你去我房中歇息。”

“謝謝阿寧,那我先去啦。”

“去吧。”

容莺走得很急,一想到很快就見到聞人湙,那些不安頃刻間便煙消雲散了。

轉過不算長的回廊,她走入院子,門口守着的封慈看到她也愣了一下,立刻像想到了什麽似的朝內庭走去。

容莺快步跟上,和封慈說:“今晚你有在畫舫上嗎?我落水的時候還有一個小姐,應當與先生相識,她也落水了,她沒事吧?”

封慈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反而表情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容莺疑惑地跟上去,緊接着就在內庭看到了她念念不忘的人。

正好,還是兩個人。

溶溶月色落在盛開的榴花上,也照見庭中一對璧人。

一對璧人。

看到聞人湙和那個女子的時候,容莺腦子裏第一時間浮現的詞就沒別的。

王馥雪一再重複她可能被人抛在腦後了,其實她也是知道的,但也僅僅失落了那麽一會兒。畢竟當時危急,畫舫之上人人自危,後續又可能驚魂未定,一時間将她給忘了也不是很稀奇,更何況還是和她不算親近的容曦。

那聞人湙呢?

她當時怎麽安慰自己的來着?

容莺腦子一片混沌,卻依然能記起。是她一心認為聞人湙知道她平安無事,所以才沒有特意吩咐人去尋她。

月色發寒,照在磚石上像落了層霜,容莺微微睜大眼,僵硬地站在原地。

方才眸帶笑意,輕聲說着什麽的男子,顯然也在此刻注意到了她,緩緩側目看過來。

那為什麽與她同時落水的人被救走,就在聞人湙身邊跟着,而她卻是在瀕死的最後一刻才被托起,混亂中被推上了王馥雪的游船?

明明是一起掉進湖裏,怎麽別人就能好端端的站在此處,在他身邊閑适的談笑。

容莺突然覺得很累,一整日的疲倦、不安、委屈都在此刻凝聚,就像圍堵這些情緒的牆塌了,導致它們如同洪流般湧現。

她眼眶泛酸,呆愣着眨了眨眼。第一反應不是去問個說法,而是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去安靜地坐一會兒。

那些将她擾亂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就如同王馥雪說的那樣,旁人不找她,她又何必憂心忡忡。根本就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

這是容莺第一次想要躲避聞人湙的目光。

容莺低了低頭,也不知道此時走掉和上前哪個更丢人,索性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聞人湙也不知道何時就到了她面前,看着她垂頭喪氣,只留給他一個發頂。

好一會兒,容莺都沒聽到他對自己說話,總算等到他開口,卻是在對她行禮,疏離淡漠。

“見過公主。”

聞身後的崔清樂立刻也反應過來,恭敬地朝容莺行了一禮,神色莫測地打量她“民女崔清樂,見過公主。”

容莺抿了抿唇,眼眶愈發酸得厲害,為了不被發現異樣只小聲地應了,強忍着不讓人發覺出她語氣中的低落。“我……我還要去找阿寧……”

她也不管聞人湙有沒有聽見,轉過身就逃似的要走,慌亂中不慎踩到過長的裙子,身子踉跄着險些摔倒,聞人湙拽了她一把,很快就松開了手。

容莺臉上發燙,站穩後走得更快了。

她也沒有注意自己在往哪個方向走,只是想要快些離開這裏,似乎這樣就能消磨一些委屈,和她忍不住升起的怨憤。

也不知是走了多遠,容莺緩下腳步輕輕喘息。

李願寧說了會讓人去接她,現在她卻走了,興許又給人添了麻煩,其實她應該聽王馥雪的話什麽都別管。

容莺不願意深想下去,越想只會越難過。

看到她和崔清樂一起落水的時候,聞人湙在想什麽呢?

他是先救了別人,将她忘記了嗎?

還是即便知道她下落不明,他也沒有很擔心,所以才在這裏與人談笑。

無論如何,她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聞人湙心中的她,遠沒有她自以為的那麽重要。

容莺停下來,緩緩蹲在地上,四周沒有燈籠,僅剩的瑩瑩月光照見前路,四周蟲鳴不絕。

她眼眶一熱,再也忍不住,臉埋在臂彎間悶聲流淚,哭得悄無聲息。

一晚上又是害怕又是困倦,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捂着臉就哭,頭發眼淚混在一起。

也許是太難過了,她竟沒有注意到旁的動靜,直到有人将她淩亂的頭發朝後撥去,她才抽抽噎噎地擡起臉。

聞人湙半蹲在她身邊,也不知就看了多久。

身邊冷不丁出現個人,縱使情緒不好,她也是會被吓到的,因此連抽噎聲都停滞了一下,淚眼婆娑地瞪着他。

聞人湙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反應始終是淡淡的,擡手将她臉上被浸濕的發絲往後撩。

容莺以為聞人湙這種性子,再怎麽樣都會問她一句哭什麽,結果卻一直在撥弄她頰邊的發絲,一時間悲憤交加就想起身走。

不等她起來,就被聞人湙按住了,方才在她耳側的手,已經滑到了她的後頸,微微用力就讓她無法動彈。

容莺也有了火氣,正忍不住想開口,方才一聲不吭的聞人湙突然就朝她靠過來。

聞人湙的唇冰冷到讓她顫了顫,下意識要後退,卻被強硬地桎梏住,只能被迫承受他的侵入。

容莺感覺唇瓣被咬了一下,緊接着牙關就被一點點撬開,有冰涼而柔軟的觸感在裏面攪弄糾纏,很快那點冰涼變得溫熱,在她口中掠奪。

聞人湙吻得兇狠,步步緊逼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容莺腦子都木了,艱難地抓着他的衣襟,被動承受這樣激烈的吻。

向來冷靜自持的人忽然發瘋,就如同表面上沉靜的湖水,底下卻藏着洶湧湍急的漩渦,讓毫無戒備的人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直到她快喘不過氣不停推拒的時候,他總算離開了些,唇卻仍然離她很近,等她喘了口氣,就安撫一般地輕吻她唇角。最後在她又傻又震驚的神情下,聞人湙仍舊從容不迫,只是呼吸稍顯淩亂,喘息聲也更重了幾分。

容莺一句話也說不出,眼淚不知何時停下的,看向聞人湙,才發現月光下,他唇瓣上帶着微微的潤澤感。

容莺臉上一熱,趕忙移開目光,此時又不知道目光該落到哪處好了。

聞人湙低笑一聲,嗓音莫微微低啞,貼在她耳邊問:“怎麽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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