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不走 “天黑之前回來”

聞人湙一番折騰後, 身上的傷口果不其然加重了。

白簡寧被二人的動靜給引來,得知他下了榻亂跑,出言斥責了兩句, 容莺像做錯事的學生一般低頭挨訓, 等到白簡寧走了以後才重新替聞人湙換藥。

方才還逞強下榻追她的人,現在卻病弱到連一只胳膊都動不了, 要她幫着脫衣服。

容莺沒什麽脾氣, 大概是看聞人湙這副樣子太可憐了些, 說什麽便照做。聞人湙身上滿是青紫, 姣好的一張面容上也留下了不少擦傷。

“你到底是怎麽傷到的?”她上藥的時候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

“從懸崖上跳下來了。”

他平靜說出這句話, 容莺驀地睜大眼, 聲量也跟着拔高。“跳懸崖?你是找死嗎?”

見容莺這副又驚又怒的表情,他一直陰沉的臉色反而緩和了不少。“不賭一把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條。”

容莺聽完後心中泛起一陣歉疚, 若當時聞人湙稍出了些差錯,如今已經沒命了。她選擇去救梁歇, 幾乎不曾有過多少猶豫,只因不相信聞人湙真的會為了她義無反顧地涉險。

“可是為什麽?”她仍是覺得不解。“我以為你不會輕易中計, 何況只是一個騙人的伎倆, 既然真假難料, 你又為何要去?”

聞人湙瞥了她一眼,淡聲道:“因為是你。”

容莺突然怔住了,随後才理解了他這句話的意思。

之所以他會栽在這樣一個拙劣的圈套中,無非是因為不敢拿她的安危做賭注。即便只有一分可能,他也一定會去。

聞人湙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麽,說道:“你是不肯相信我願意為你涉險,還是認為梁歇比我重要。”

見容莺答不上來,他笑得有幾分諷刺。“二者都有, 是嗎?”

她被聞人湙這番話問得啞口無言,只因他說的并沒有錯。在兩難的境地,她只能權衡之下放棄一人,不只是因為對梁歇的歉疚,更是因為不相信聞人湙能愛她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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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是我對不住你。”容莺自知理虧,只好低頭和氣地與他道歉。

聞人湙并沒有借此咄咄逼人的說下去,只是躺在榻上安靜地歇息。

容莺給他上藥的動作很輕,然而還是無法避免弄疼他,在給血肉模糊的手掌上藥時,她幾乎是屏息凝神,聞人湙仍是疼得面色蒼白,輕皺着眉頭一言不發。

許久後,她以為聞人湙睡了,想去洗漱一番回來睡覺,卻在起身時突然被扯住了袖角,聞人湙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正緊抿着唇,面帶不悅地盯着她。

“我才給你上了藥,別亂動了。”

“去哪兒?”

“我去洗漱,回來睡覺。”

“不走?”

“不走。”

得到堅定的回答後,聞人湙緩緩松了手,重新躺回去。

夜裏容莺格外小心,生怕碰到聞人湙的傷處,刻意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第二日醒後卻莫名是靠着他睡的。好在聞人湙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适,她這才小心地爬起來。

接下來連着三日都是如此,睡前分明與聞人湙保持了距離,醒後卻總依偎着他,偶爾還會被壓住頭發,因此只要她一醒來,聞人湙立刻便會察覺,然而用微啞的嗓音問她去哪兒?

顯然是刻意為之。

在清風觀住了五日,外界的變動她半點不知,又不好離開聞人湙的視線,以免他突然發起瘋來。除了不願讓她離開以外,聞人湙并沒有何處對她不好,時常拿過書卷讓容莺念給他聽,也能耐心地為她答疑解惑,直到兩個人的到訪打破了山中短暫的安寧。

說起來,她還沒有問過有關封慈的事。

許三疊來清風觀正是為了要和聞人湙說清,而跟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個梁歇。

容莺很驚訝在此處看到他,好在聞人湙并不知道梁歇也來了,她找了個借口便去白簡寧的茶室與他相見。

梁歇的傷并未好全,臉上仍能看到明顯的青紫,只是些許瑕疵毫不影響他的凜然正氣。

“在下的長姐幾日對公主多有挂念,記得公主生辰快到了,想讓我替她送一份糕點給公主。”

“不過一份糕點,竟然還勞煩你走這麽遠的路,替我轉告梁娘子,她的心意我很喜歡。”若不是梁歇提醒,她都要忘記自己的生辰了。

容莺如此想着,正要開口,卻聽梁歇又說:“是下官擅自主張來見公主。”

她沒聽懂,愣愣地問了一遍:“什麽?”

“是我要見公主,與阿姐無關。”這樣簡單的話,對他而言卻極為費力,好似在說什麽狀文一般。

“但說無妨。”她雖不明所以,還是任由梁歇開口了。

他一如當初在刑部辦事的語氣和表情,嚴肅問她:“公主如今可是身不由己?”

“人人都是身不由己,我又何嘗不是。”

“若是有別的路走呢?”梁歇說完這番話,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瞳孔中如同燃燒着一束炬火,要将她隐晦的心思點亮。

容莺猛地擡起眼看他,聲音也跟着壓低:“你是什麽意思。”

梁歇背脊挺直,手指緊緊攥着。“洛陽大亂,大周兵馬攻勢迅猛,聞人湙得罪了燕王,又是前太子遺孤,此戰必敗。”

她對上梁歇的目光,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能選擇到此處來見她,梁歇就不僅僅是為了勸說幾句,他是想要帶着她一起走。

只要走了,她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梁歇克己複禮為人正直,是她幼時便心向往之的君子。梁娘子寬厚善良,待她百般關照。只要她點頭說好,就有可能擺脫如今煩擾她的東西,日後倘若兵敗,也不至于被抓去問罪。

霎時間思緒萬千,幾乎每一個念想都在讓她說好,趁着聞人湙重傷無法手眼通天,跟着梁歇一走了之。

容莺僵坐了許久,卻怎麽都說不出那個“好”字。

梁歇見她沉默,心中已然知曉了她的答案。

“公主已經做出了選擇。”

容莺嘆了口氣,起身說道:“梁歇,多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梁歇朝她行了一禮,仍舊像在宮中那時禮數周全,最後只沉沉看她一眼便轉身離去了。

容莺坐在茶室中良久,直到看着茶沫都散了才将茶水一飲而盡。

——

容莺生辰的那一日,梁歇會離開洛陽,此時的洛陽已經亂了套,各地都說聞人湙已經被刺客殺死,不少狼子野心的人也開始帶頭叛亂。

聞人湙養了許久的傷,手上留了猙獰醜陋的傷疤,其他大小的傷也在慢慢恢複,只是走路與拿東西仍不利索。若要寫什麽信,時常讓封善來代筆,而封慈則在被問罪後不知去向。

容莺望着清風觀外種的兩棵杏樹發呆,杏花開得正繁茂,白如雪的花瓣洋洋灑灑落了一地。她看了下山的階梯許久,始終沒有跨出去一步,白簡寧在門口喚了她一聲,很快她便回去了。

聞人湙正在院中吩咐手下什麽事,見到容莺回來便對她招了招手。

這段時日的他似乎收起暴戾的性情,回到了從前在珑山寺那個溫雅和善的帝師,對她也不像最初那時的步步緊逼。

容莺猶豫了許久,還是對他說道:“我今日要下山一趟,天黑前回來。”

聞人湙笑意一頓,很快便若無其事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他甚至沒有過問是去做什麽,脾氣好得有些反常。

容莺以為他是良心發現,但礙于良心,還是補了一句:“你想要什麽,我給你帶回來。”

“不用顧慮我。”他語氣仍溫和,說完後看了一眼手下,他們紛紛背過了身去。

“容莺”,聞人湙微仰着頭,明朗的日光映出他眸中,照出一片缱绻情動。

容莺立刻意會,俯身去吻他,而後在聞人湙的掌控下加深了這個吻。

臨走前,他又重複了一遍。“天黑之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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