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山梅往事6

俊光再回到宴席的時候，馬富寶和田伯生顯然已經等候多時。他默不作聲地坐下，馬富寶便涎着笑臉湊上前道：“公子，您可回來啦……下官準備了一份厚禮，正等着您呢！”

南宮俊光的心思還在方才的佳人身上，正愁着不知道如何開口詢問。此時也只得勉強一笑，算是答複，馬富寶見他似乎有些興致，忙招呼道：“快，奏樂，讓她們上來。”

縣令大人一聲令下，樂工便紛紛奏起音樂。揚琴叮咚音色潺潺如流水，馬頭琴樂聲低回婉轉，如泣如訴。

身着蒙古族盛裝的舞姬們踏着輕快的舞步行至院中，随着音樂聲紛紛起舞。無數嬌豔的花瓣輕輕翻飛于天地之間，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十餘名舞姬有若綻開的花蕾，向四周散開，漫天花雨中，一個美若天仙的黃衣少女，如空谷幽蘭般出現，絕美的容顏叫在座賓客如癡如醉，無一不屏息以待。

俊光一改方才的慵懶之姿，不由自主坐直身子，癡迷的望向場中女子。

原來是她！馬富寶說的驚喜，就是此女……他不由得心中有些得意，若是有這等絕色佳人作陪，他這一次的山梅之行可沒算白來。

樂聲缭繞，舞姬們紛紛起舞，衆賓客從初見美人的震撼中稍稍清醒過來，卻也發現場中氣氛似乎有些微妙。

只因這美人美雖美矣，一張俏臉卻冷凍如冰，不論周遭音樂如何歡快、舞姬們如何起舞，她都一動不動，定定站在衆人之間。

南宮俊光眼神微眯，想起方才在後院撞見的一幕，結合現在場中的尴尬，很快便猜測出來：此女恐怕并非自願前來獻舞。

馬富寶見她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再看看席間賓客紛紛低頭私語，面上再也架不住，不得不出聲呵斥道：“雪莉，你還站着做什麽？快跳啊……”

雪莉面色如霜，冷聲答道：“我并不是舞姬。”

“大、大膽！”馬富寶未曾料到她敢這樣當面頂撞，眼角觑見南宮俊光似乎在掩嘴偷笑，不由得老羞成怒，拍桌道：“雪莉，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幾分美色，本官就舍不得處罰你。本官警告你，你若是再不好好聽話，本官不會饒過你！”

“回大人的話，民女還未曾聽說過，我朝有哪一條律法規定，不願跳舞者便要受罰。”

南宮俊光搖頭低嘆，堂堂縣令大人竟然當着衆多賓客說出這樣未經大腦的蠢話，也當真是山梅縣的悲哀。相較之下，身為一名普通百姓，雪莉的回答卻顯得不卑不亢，令人欽佩。若說俊光最開始是心儀于她的美色，此時也不由得在心中為她的果敢和勇氣叫好。

馬富寶身為父母官的威嚴被嚴重挑釁，此時也顧不得身處歡樂的喜宴，氣急敗壞地嚷道：“快來人，把這個、把這個掃興的丫頭給我拖下去！”

俊光正要阻止，卻聽見院門那邊“哐啷”一聲，兩塊門板被踢倒在地，一個年輕人，提着一把木劍，環胸站在那裏，冷肅的眼神掃視一圈，冷冷瞧向這一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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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河？”雪莉看清了來人，不由得低喚出聲。

“我來了。”珍河無視衆人的錯愕，徑直走到雪莉的身邊。

馬富寶簡直要氣瘋了，這個雪莉今天可真是叫他顏面無存，竟然還叫了個野小子前來鬧場。

“你們都還愣着做什麽，還不把這個野小子給拿下！”

“是！”在場的衙役有幾個是白日裏與珍河動過手的，自然知道他的厲害，因此并不敢輕舉妄動。這會兒縣令大人有令，他們也只好硬着頭皮上，心裏只盼着縣衙裏人手多一些，能夠多拖一些時間，不那麽快便被打趴下。

珍河着實不需要把這些喽啰放在眼裏，并不需要主動攻擊，來一個擊退一個，來兩個打趴一雙。他這邊輕而易舉的處理衙役，席上除了盛怒的馬富寶，也有兩人在密切關注這邊的動向。南宮俊光不必多說，他向來是愛看熱鬧的，而坐在一旁的田伯生，在看清珍河的武功招式之後，臉上閃過激動的神情。

“是飛天神記！”田伯生喃喃自語，下意識摸了摸臉上的傷疤。飛天神記，他找了二十年！二十年前，他被一位使飛天神記的男人用劍傷了臉，留下了猙獰吓人的傷疤，而二十年後，他終于再次尋到飛天神記的蹤跡。眼前的年輕人，眉宇之間與那個男人有六七分相似，想來就是他的遺孤。陰鹜的眼睛像是獵鷹找到了獵物，而那個被緊緊盯視的劉珍河卻全無所覺，此刻臉上漸漸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衙役們紛紛被擊退，卻在縣令大人的緊迫盯人之下硬着頭皮再纏上來。劉珍河有些煩躁，他并不想真的傷人，但這些人也未免太過煩人，打不贏他、又不肯退下。

“我看算了，你們這些人，恐怕都不是他的對手，讓我來吧。”南宮俊光忽然站起身來，慢悠悠走進混戰圈子。衆衙役知道他是縣令大人的貴客，為免誤傷，也都自動住了手。

馬富寶錯愕的站起身來，問道：“公子，你這是……”

南宮俊光微微一笑，看向珍河的眼中閃過一絲激賞。他看了看四周蠢蠢欲動的衙役，和席上緊張的馬富寶，朗聲提議道：“這樣吧，我來與他打一場。如果我贏了，就請這位姑娘為我們舞上一曲，如果我輸了，縣令大人也不要阻攔了，就讓這一對小情人回去吧？”

俊光顯然是誤會了珍河與雪莉的關系，不過他二人聞言也都默默不辯解。南宮俊光見他們并不反對，便擡眼征詢馬富寶的意見，後者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賠笑道：“公子此提議極好，極好！”

而向來習慣阻止俊光胡作非為的田伯生，今日也出奇的保持沉默，在席間安靜飲酒，并不搭腔。

所有人都沒有意見，南宮俊光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邀珍河往開闊的空地而去。兩人算起來都是劍法高手，但俊光所使乃是名家所鑄的寒鐵寶劍，而珍河所使不過普通的木劍，在這樣的情況下，兩人竟然打了一個平手。俊光也隐隐覺得即便是勝了，也屬勝之不武，便佯裝力有不逮，被珍河制住。

珍河自然察覺到他有所放水，但俊光已經搶先道：“這位公子好劍術，我認輸了。你們走吧……”

珍河便不再多說，沖他抱拳做了一禮，便與雪莉雙雙離去。馬富寶和衙役們自然不敢再攔，反而是俊光望着他們的背影，心情有些複雜。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動心的女子，竟然就這樣拱手讓人，還幫助他們逃走，他不知是要為自己的行為叫好，還是該罵自己窩囊了。

算了，算了！還是喝酒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哎，你們還愣着做什麽？該跳舞跳舞、該倒酒倒酒啊……”南宮俊光招呼着這一群大眼瞪小眼的賓客們，反客為主，在縣令大人的寶地上，大大的痛飲了一番。

月色之下的竹林安靜幽谧，初春的夜晚還有些寒冷。火光印在珍河和雪莉的臉上，也放送着一波一波的暖意。珍河拾了一些幹柴過來，卻發現火堆裏燃着一頂華麗的顧站冠，外頭的一層絲綢已經燒得差不多了，而雪莉則是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珍河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得默默坐下。從縣衙歸來，他倆都默契的不想太快回家，或許這長夜漫漫，他們可以坐在一起彼此陪伴，好忘記之前那些龌蹉事。

“你知道嗎？我娘曾經是舞姬，或許是因為這個，那個昏官才抓我去獻舞。”雪莉望着眼前跳躍的火焰，喃喃道。

珍河聽着，卻沒有接話。雪莉便接着說，說起那些從未說給別人聽的往事：“聽說我爹是個将軍，他看了我娘的舞蹈，對我娘一見鐘情。他們很快就在一起了，後來我娘就生下了我，可是我爹，卻有一天忽然沒了蹤影。”

“我猜，他大概是對娘的愛情已經結束了，所以離開了吧？可是我娘卻不相信，她一直在等待，等着他回來。”

雪莉嘆了嘆氣，眼睛裏面水霧茫茫的，在火光的映襯下，好像一汪閃着火紅色光亮的清冽泉水。她望着珍河，扯出一個笑臉，強裝輕快的問道：“你呢？你為什麽跟叔叔住在一起？”

珍河本來癡望她的臉，在她看向自己的時候，卻慌忙調轉視線，緊緊盯着面前的火堆，手裏胡亂撥弄着柴火，半晌才想起來回答她的問話，慢吞吞答道：“我啊，我爹娘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就死了。”

“那一定也是個叫人悲傷的故事。”雪莉嘆道，望了望天上的明月，想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麽叫人悲傷的事情這麽多。

兩個人坐了許久許久，說了好些話，直到柴火幾乎燃盡，才默默往回走去。到了竹屋，雪莉停下腳步，真誠地說：“今天真是非常感謝你，說起來，你果真是我的貴人。現在想想，我真的很慶幸，聽了老婆婆的話，去竹林的東北角，等到了你。”

珍河不太明白她的話，卻也不多問，只是看向院子，示意她早點回去。

“那，我就先進去了……你回去路上小心。”雪莉明白他無言的溫柔，經過今天的相處，她已經徹底相信，或許眼前這人并不多話，但卻是個最好的聆聽者，必要的時候，他也會化身為她的救命英雄。

“嗯，進去吧。”珍河深深望着她，雪莉沒來由覺得一陣羞赧，忙沖他揮一揮手，快步跑回自家院子。

珍河站在原地，就這樣呆呆看着，許久忘記挪動腳步。

“我說，別看了。再看就要把人家的門給看穿了。”身後傳來一陣調侃，珍河回頭一看，竟是方才在縣衙裏頭幫助自己解圍的白衣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