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鬼和蟲子,你更怕哪一個……
阮落駕着公司給他配備的車, 裴不度坐在副駕座。這還是兩人第一次這樣駕車出門。車子的方向完全由裴不度調度。阮落從收音機裏聽到早晨那起車禍。播報員報道了死者的名字,正是塗偉。
從內視鏡裏去看裴不度,裴不度神色自若。
阮落心裏想:江玉容, 你可以安息了。
“哥, 你怎麽知道這個塗塗在這裏?”阮落問。
“我在那只怪物身上放了追蹤符。”裴不度說。
阮落從裴不度嘴裏已聽過幾次這只多手多腳怪, 感覺今晚就能見上一面,居然有點期待與興奮。
阮落從內視鏡裏看了他哥一眼, 心想自己的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
兩個小時後, 車速慢了下來。
這裏這座城市最老最舊的城區, 沒有之一。現在周邊已開拓新建了更多的城區。以前的新城區, 也已成為舊城區。但都比不上這裏的年代感。這裏一部分還保留着九十年代的建築風格, 甚至還能看像宿舍樓一樣的筒子樓。
車子在一個胡同前停了下來。胡洞太窄,裏面亂停亂放嚴重,阮落把車停在一棵幾人合抱的槐樹下。
“哥, 是這兒嗎?”阮落問。
“就在這附近。”裴不度說。
想了想,阮落又問了一個問題:“哥, 為什麽是晚上?”
雖然白天也鬧鬼,但氣氛遠沒有晚上這樣陰森恐怖。
“可能那只怪物不怕黑, 只在晚上回到這裏吧。”裴不度似笑非笑。阮落覺得有點臉熱。
兩人從車上下來。現在不過晚上八點,因為路燈黯淡, 有些天寒地凍的感覺。但胡洞并不蕭索,垃圾與車輛把這裏堆充得充實, 有種讓人安心的生活感。也不是沒人,兩個老人在門口的樹下, 就着昏黑的路燈下棋,也不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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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落心裏嘀咕,他以為塗塗住的地方, 會是個十分偏僻陰森的地方。
兩人沿着胡洞走了一會兒,阮落去看他哥,他哥面帶沉吟。阮落好笑,敢情他哥好像也不确定該往哪兒走了。
阮落向下棋的老人走過去,拿出那張照片,問道:“對不起,打擾一下,老人家,您有沒有看過這個人啊,我們是她的遠房親戚,打電話也沒人接。”
棋被打斷,老頭也不見外,對着照片看了幾眼,“見過,見過。這不是塗醫生嗎?”
“您知道她住哪兒?”
老人指了指前面:“從這裏一直向前走,再拐個彎,繼續走幾百米,盡頭是舊紡織廠。她就住在裏面。”
“謝謝您。”
“謝什麽。塗醫生一個人也不容易。一個人孤巴巴地住那兒。”
“一個人嗎”
“那裏幾年前征遷了,都搬得差不多了。就她一人。”
所以,她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做壞事?
問出了下落,阮落去看他哥,他哥眼睛裏含着笑。阮落有些感嘆,如果不是今晚有特殊任務,這算是兩人難得的,在外獨處時間。
除了裴不度第一天過來,一起去了趟百貨超市,以後兩人基本上沒出過門。所以裴不度身上依然是那件黑色白條紋的運動套裝。這個事情了結後,他要陪他哥去逛逛街,看看電影,買買衣服......阮落不由想。
再走了一段時間,阮落忽然眼睛放光。
胡洞一轉,居然是條豁然開闊的街道,路邊有很多鋪位熱火朝天,有烤串的,有賣小東小西的。還有賣花燈的。一個幾歲的小孩手裏舉着只大碩大的魚燈跑來跑去,讓這裏像個異次空間的大水池。阮落看到他們拿的魚燈實在是有趣,甚至興起了買一個的沖動。
現在城市管理越來越規範,出店經營也只能在這種老城區看到了。阮落也極少有機會吃到路邊攤,一時興起,問裴不度:“哥,你想吃什麽?”
裴不度和阮落一樣對這裏似有充滿了興趣的,但阮落問的時候,他卻說:“不了。”
燈影落在阮落的眼睛裏,奕奕生輝,比四下的一切都有奪人視線。所有的小玩意,落在他的眼裏,都引起他極高的興趣。
裴不度想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帶阮落下山。阮落初入集市,第一次見識世間的熱鬧與喧嚣,眼裏都是懵懂的無知,以及好奇的興奮。
他一身白衣,如同從畫裏走出來的仙童,牽着裴不度的手在集市喧嚣的人群中穿行,裴不度幾乎是被他帶着在走。
裴不度,這是什麽?
糖葫蘆。
這又是什麽?
糖人。
這個呢?
……
不過一會兒,裴不度雙手已拿滿了為阮落買的各式小玩意。
“哥,這裏有糖葫蘆。”阮落去拉裴不度的手,興奮之情溢于言表。裴不度不由随着阮落,向小攤販走去。
阮落指着各種各樣的糖葫蘆,“這個裏面是豆沙陷的,這是個草莓,你以前沒見過吧,這裏面夾的是核桃仁,這個裹的是芝麻……哥,你要哪一個?”
阮落也不問裴不度要不要,就直接問他選哪一樣,就是怕裴不度拒接了。裴不度這次倒是很聽話,擡手指着最傳統的,冰糖裹着山楂的那種,“這個。”
阮落不僅給裴不度拿了想要的山楂,還自做主張,給他拿了草莓與核桃的。于是裴不度的兩只手裏都被阮落塞滿了各式各樣的冰糖葫蘆。
阮落拿了手機去付款。站在攤位前的,是個看起來年齡很小,不到一米的小孩兒,阮落正要問,小朋友,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你家大人呢?忽然就見小孩其實長了一張大人臉。黑瘦,還帶着一些風霜感。阮落才知道這人有侏儒症。
“哥,你償償這個,你以前沒吃過。”阮落指着草莓說。自己拿了一枝冰糖蜜橘的,就要咬上一口。長大了,好吃的東西太多了,這小吃食就沒那麽吸引人了。吃這東西,主要就是種樂趣,帶着童年的回憶。
阮落也想讓裴不度和他分享自己的快樂。就在他要咬上一口的時候,裴不度伸手把他手裏的冰糖葫蘆抽了出來,“哥.....”
然後就見他哥不僅把他手裏的抽掉扔了,還把手裏的全都扔了。
阮落傻眼了。他哥不愛吃,也不能不讓自己吃一口啊。
就聽裴不度笑吟吟地說:“不能吃,吃了你今天就出不去了。”
阮落一怔,猛然醒悟過來。
這個老城區怎麽會突如其來的有這種集會,今天不是節假日,更沒有什麽廟會,這裏怎麽會張燈結彩,還有賣燈籠的。
一時間,阮落覺得背部生涼。他用眼角的餘光去看四周。四下依然燈火璀璨,街上游動的燈火與碳烤的煙氣,有一種“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的節日感。
只是再一看,阮落發現了一些問題,這些商販的年紀都不大,而且都有缺陷。有的少了一條腿,有的卻多了條胳膊。阮落如同一盆涼水澆了下來。
阮落收回目光,現在他只敢看裴不度了。裴不度眼裏含笑。
阮落咬了咬唇,控制住自己想一頭紮進裴不度懷裏的沖動。
“哥,這是怎麽回事?”阮落小聲問。
“我猜測這是一些夭折小孩。”裴不度說。
施書華說過,他們村子內部通婚,近親結婚的多,很多小孩生下來就是畸形,活不了多長就夭折了。
阮落想到什麽,“這些是施書華與塗塗夭折的那些孩子?”
“看來是。”裴不度說。
阮落一時默然。這裏跑動的小孩兒,不下五、六個。這麽說施書華與塗塗在這些都夭折後,只有塗偉生存了下來。
不過,這個也罪有應得了。
“哥,你怎麽不早說。”阮落還是不敢回頭,心裏害怕,只好借題發揮。
“早說你不更害怕。”裴不度低笑。
說得如此有道理,阮落又氣還又回不了嘴。
“落落,”裴不度問,“鬼和蟲子,你更怕哪一個?”
“鬼。”阮落說。雖然蟲子惡心,但他還是可以克服克服的,但鬼就不行了。
裴不度擡手,一道符箓從他手指間飛了出去,在空中燃了起來,化成一團火焰。火光中,四下的街市湮滅了。魚燈、攤位、燒烤、小孩兒……
他和裴不度還是處在那條黑暗的胡洞中。
就在這時,阮落聽到一些細碎的聲音。如果非要形容,就是很多豆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又輕又快。阮落悄悄扭頭,就見密密麻麻的蟲子飛快在地上爬行,如同一塊向前推進的地毯。
阮落頭皮發炸,顧不了那麽多了,一頭紮進裴不度懷裏。
他錯了,他不該輕視蟲子。
裴不度輕笑着攬住了他,“怕的話,就別把頭擡起來。”
阮落就被裴不度半擁半抱着,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阮落小聲說:“哥,我能自己走。”
阮落把頭擡起來,離開裴不度的懷抱。他覺得自己即便不能幫上忙,也不能拖裴不度後腿啊。
地上依然是密密麻麻的蟲子,但只是圍着兩人,當裴不度一腳邁出,那些蟲子嘩的一聲像潮水一樣就退了出去。
以阮落的思維,在裴不度的周圍像是布了道無形的防火牆,那些如同病毒一樣的蟲子,被隔絕在外,不敢越雷池半步。
“哥,這人在這裏養這麽多蟲子,就沒人發現啊。”阮落問。
“這些蟲子不是實體,是死後的一些殘影。沒必要理會。”裴不度說。
阮落心說,那就是主要用來吓人的。但除了像裴不度這樣的,一般人一見到這些蟲子,大概非暈即瘋。
“這都是些什麽蟲子?”阮落問。
意外的,沒聽到回答。阮落心裏哦了聲,這又是他哥的知識盲區了。
但這些蟲子也有些好處,從他們來的方向,知道這個幕後之人的所在位置。一出胡洞,一個破舊的鐵栅大門,半開半閉。旁邊還挂了個牌子,顏色剝落,字跡模糊,上面依稀有“紡織廠”幾個字。看來,施書華把自己的妻子就安置在這裏。不遠不近。
一邁進去,迎面就是個筒子樓。旁邊是些已廢棄的廠房。裴不度停下腳步,似乎在确定先去哪一邊。
阮落卻不由握住了裴不度的手。他看到了那只多手多腳怪。即便是從裴不度嘴裏聽過很多次,他還是受到巨大刺激,就在他雙腿發軟之前,裴不度攬住了他的腰。
阮落心裏說:哥,我真不是要拖你後腿,實在是太震撼了。
那只多手多腳怪,陰冷地看着裴不度。
裴不度喝了符水,也是他的獵物,但他并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注視裴不度片刻,便挪動着他的四條腿,往筒子樓方向過去。
裴不度拉着阮落的手說:“這只怪物能靠人的記憶制造幻覺,你拉着我別松手。”
“嗯。”阮落心裏說,哥,你讓我松手,我也不會松手的。
裴不度在前面走,阮落緊緊地攥着他哥的手,昏暗的光線中,他哥的那只手很大。抓着自己的手指修長,突出的骨節,有帶着力度。
再一看,阮落忽然覺得不對勁,那只手似乎有些瘦小,還有些蒼老。
阮落心裏一緊,嘴裏發苦。那只手皮膚松弛,一條條青筋突了出來。
阮落擡頭,一個臉色臘黃的女人,正對着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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