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真掃興,又是活着的一天

隋海海一共給時燦發了兩條信息,沒有時間間隔。

【你要對秦澤汐好一點,再好一點,把他當成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但你也不能太慣着他,他鑽牛角尖的時候,你要揍他、罵醒他…….】第一條短信很長,內容都和秦澤汐有關,像是她會對時燦說的話。

令時燦感到不安的是第二條信息,只有兩個字:【再見。

隋海海自殺了。

時燦拿着電話愣在原地,能聽到的只剩秦澤汐的呼吸聲。

待他回過神,已經拿着衣服離開了家。

時燦對秦澤汐說:我現在去找你。

等我。

秦澤汐在醫院裏。

準确的說,他在隋海海的病房裏。

空蕩蕩的病房了無生氣,秦澤汐抱膝坐在角落,呆呆望着那幹淨整齊的被褥。

時燦推開門,深吸一口氣後慢慢來到秦澤汐面前。

他彎腰以雙膝點地,直視着秦澤汐的眼睛,“你沒事吧。”

秦澤汐看着時燦,又好像透過他的身體看向其他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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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萦繞在他的氣息之間,急需宣洩,“我能有什麽事。”

時燦前傾身體,将他拉進自己懷中,緊緊擁住秦澤汐。

時燦什麽都沒說,秦澤汐的淚水卻在瞬間淌出眼眶。

好像,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時燦的懷抱就是他小時候的床底,頃刻卸下提防。

不知過了多久,秦澤汐緩緩開口。

他對時燦說,他亦自言自語。

“公主昨天讓我送她回家,一路上說的都是我們小時候的事情。

我們在醫院裏捉迷藏,我們捉弄其他小孩子。

到了她家門口,我們又繞着小區走了好幾圈。

說的還是小時候,有些我忘了,有些我還記得。

她回家之前,我吐槽她怎麽突然開始回憶過去了。

她說……你都要去談戀愛了,我還不能回憶一下你以前多中二嗎?”

“昨天,她特別鄭重的跟我說了‘再見’兩個字。

我當時一愣,心裏有點……不舒服。

我問她要幹什麽,平時都是直接讓我滾,怎麽忽然這麽客氣。

她笑着說沒事,還說會看我今早的網課直播。”

“我今天特地選了一道與她提過的習題,她看到還給我打賞了。

但是直播結束之後沒多久,我就接到了電話……剛才她爸媽一直在說,為什麽沒有發現任何跡象。

如果有任何一個人察覺到,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一切。”

“我也在想,她昨天說‘就這一次,以後不會了’,她還說‘我想知道跳下來是什麽感覺’……這些是不是都在暗示些什麽?還有,她昨天一天都跟我在一起,心裏會不會有些期待,我可以發現什麽然後阻止她……還是她特別小心的掩蓋所有細節,生怕我有所警惕。”

時燦聽不下去,不忍聽下去。

他以修長的手指輕輕捂住秦澤汐的嘴巴,然後再次收緊手臂。

別想這些,別怪自己。

秦澤汐抓住時燦的手腕,繼續低聲嘟囔。

“為什麽我沒有發現,一點跡象都沒發現。”

“為什麽。”

秦澤汐不斷自責,連帶時燦都忍不住回想昨天的種種。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說這句話時,隋海海剛拿到巧克力冰淇淋。

她咬了一口,滿眼都是享受。

時燦一驚,在她身邊坐下後連忙否認,“不會。”

“你這麽想也沒關系,很正常,大家都會這麽想的。

有時候我們自己也這麽想。”

隋海海下意識用到“我們”兩字,指的是她與當年的秦澤汐。

而秦澤汐亦說,我們害怕同行的人嫌棄,覺得我們拖後腿。

或許經歷過病痛折磨的人,身體可以康複,但總會有些東西留下。

留在潛意識中,留在靈魂深處。

隋海海仔細品嘗沒什麽特別的巧克力冰淇淋,又對時燦說,“但其實我們特別會感受生活的美好。

一點美好的東西,我們就能當寶貝一樣想念很久。

秦澤汐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的事情,你知道吧。”

隋海海見時燦點頭,笑着補充道:“我最開始笑他,覺得哪裏有人會喜歡上畫裏的模特,跟電視劇情節一樣。

後來,我相信了。

因為他說,看着那些畫他就能忘記自己是一個生病的人,他就能特別努力的活着。

你對他來說,是一種多麽美好的存在……”隋海海一邊感嘆,一邊将爆米花與時燦分享,“他當年總說不想知道你是誰,沒必要知道。

可我覺得他也有些害怕,怕那份難能可貴的美好消失,所以他選擇陷入自己的世界裏幻想着你,不做任何事情改變現狀。

you are his lobster。”

時燦皺眉,聽不懂這個梗。

可它并不影響這段話蕩漾在時燦的胸口,激起無數情緒。

隋海海見他沒有接話,笑着搖頭,沒什麽,“你沒看過《老友記》。”

她的神色淡了一些,又淡了一些,“其實這麽長時間我都羨慕、甚至嫉妒他。

我……沒什麽可以向往的美好。”

時燦心裏不是個滋味,可緊接着他又聽隋海海說,“有件事我應該跟你說一句不好意思。”

“什麽事。”

“上次我偷跑出醫院的時候,明知道你在秦澤汐家裏,可我還是硬要過去當電燈泡。

不好意思,你別介意,我就是想多和他見面。”

說完,隋海海又舔了一口冰淇淋。

真好吃,從舌尖甜到了心口。

“還有今天,我也想一直跟他呆在一起。

不過以後就不會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當你們的電燈泡。”

絕大部分的自殺,都不是一時興起,都時提前計劃好的。

走進病房之前,時燦在樓道間裏遇到照顧過隋海海的護士,對方提到,隋海海的病情一再惡化,加之有糖尿病只能進行保守治療,甚至連等待心髒移植的機會都沒有。

換句話說,她就是在等死。

早,晚,結局都是一樣。

“你知道為什麽我沒有發現任何跡象嗎?”秦澤汐擡起頭與時燦對視,淚水停不下來,“因為我從沒想過她會放棄。

小時候我跑出醫院去自殺,回來被她知道了,她狠狠打了我一個耳光。

我爸媽都沒舍得打我,但是她打了。

然後,她呵斥我混蛋,說我是個懦夫膽小鬼。”

“從小到大,醫院裏這些孩子總會有人冒出自殺的念頭。

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可我……從沒想過是她,怎麽會是因為我想要自殺而打我的她呢?她一直都是最開朗樂觀的那一個,如果連她都會放棄,誰還能堅持呢?”

秦澤汐問時燦,一遍一遍問。

秦澤汐問自己,一遍一遍問。

時燦送秦澤汐回家,兩人的話題一直圍繞着隋海海。

明明每個字都像是千刀萬剮一樣的痛,可秦澤汐不願停下來,他就想一直說,一直疼。

比起沉默,疼痛亦是一種宣洩。

時燦明白這感受,就像他一直登錄微博,反複折磨自己。

要的便是那種深入骨髓的痛。

越痛,越能得到心底的安寧。

離開醫院之時,秦澤汐回頭看了一眼,“我從小就不喜歡醫院的味道,甚至是厭惡,這裏距離死亡太近了,就像被惡毒的東西環繞詛咒着。

小時候住院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常年在醫院,我甚至不覺得自己活着。

昨天隋海海說,’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嘭,嘭,嘭,我能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心跳聲。

但是,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活着‘。

同樣的感覺我也有過,因此她的每一個字我都感同身受。”

時燦順勢問,“你和她一樣,也去了游樂場嗎。”

“不是,我和學校一個同學打賭,我能跟他跑一樣的距離。

但最後,我只堅持了一半,倒地的時候什麽都感覺不到。

我呼吸困難,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我和她,如此卑微的活着。”

時燦皺眉,心疼的難以言喻,“剛認識的你的時候,你曾經問我,是不是喜歡聽你的心跳*。”

秦澤汐移開視線,不再看向那讓人難以忍受的“醫院”二字,“記得。

上次我提起來的時候,你給我做了一桌子‘補身宴’,還說我瞎編**。”

“對我來說,‘心跳聲’也代表‘活着’。

只是,我的理解可能與你們不同。

不如你們的深刻。”

時燦清了清嗓子,對秦澤汐解釋說,“和林仰在一起的時候,我喜歡聽他的心跳。

很難想象像他那麽壓抑克制的人,心跳聲會那麽有力。

我喜歡他的心跳,因為那是我在他身上感受到的火焰與熱情。”

時燦停頓片刻,轉頭望向秦澤汐,“林仰出車禍去世之後,‘聽心跳’變成了我的壞毛病。”

那幾年,午夜驚醒,時燦總是恍惚的看着枕邊人。

那些人很陌生,絕大多數不會有更多交集。

時燦撫摸他們的胸膛,聆聽他們的心跳。

可能是為了尋找些什麽,既虛幻不切實,又難以用語言描述。

之所以稱之為“壞毛病”,因為會上瘾,改不掉。

不知何時,時燦将“心跳聲”與“活着”聯結在一起,他以此确定與自己上床的人活着,同時也确定自己還活着。

那時,時燦總是會想,真掃興,又是活着的一天***。

“是我自作多情。”

秦澤汐無奈笑了一下,有一搭沒一句的接話,“原來你不是喜歡我的,誰的都行。”

“我喜歡。

我只喜歡你的。”

若是放在平時,時燦不會将這句話說出口,更不可能如此表達“喜歡”。

可這一刻,在秦澤汐脆弱無助的一刻,時燦想将所有的情緒都展現在他面前,一字不剩,“你的心跳聲充滿生命力,它憤怒肆意,它張揚努力,它無拘無束,它充滿了永不妥協。

它不止讓我感覺‘活着’,它還讓我産生對生命的喜悅與眷戀,讓我對生活産生了濃濃的興趣。”

“……”

“我曾好奇,它為何如此獨一無二。

直到我了解你的過往,你曾經的經歷,你的絕望無助。

是你的一切造就了它。

在我眼中,無論是以前的你,還是現在的你,都驕傲而堅韌的活着。”

時燦一股腦說了許多,他忍受不了秦澤汐口中“卑微活着”四個字,他忍受不了眼前這個男人再承受分毫的痛楚,“你眼中看到的美好與浪漫,超過常人的百倍,千倍。”

秦澤汐看着時燦,目光裏溢出柔情,悄無聲息中和了些許悲傷。

即使那份量杯水車薪,仍激發出沁人心脾的暖意,“你不用這樣安慰我。”

“不,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

在秦澤汐身邊,時燦總能平靜的想,多美啊,希望明天也是同樣的一天。

隋海海出事,像是在秦澤汐的情緒海洋中扔了一顆深水炸彈。

事後連續好幾天,時燦每隔幾小時就給秦澤汐打個電話,而沒事的時候更是想盡一切辦法去陪着他。

秦澤汐沒有表現出太多異樣,除了在醫院中落淚之外,總是将“沒事”挂在嘴上。

他的表現與普通成年人無異,都是将痛苦與悲傷藏在內裏。

然後,時燦知曉隋海海的重要性,因此很擔心他。

時燦甚至設想了幾十種應激反應,怕自己考慮不周說錯了話,會引起秦澤汐的負面情緒。

千算萬算,時燦沒想到秦澤汐會說:“我仔細認真的思考過了,我覺得你說得對,我們應該算了。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打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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