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雙人枕頭

徐笑天坐在火車站對面的一間面館裏,對面是慢吞吞看着餐牌十分鐘了還沒點出餐來的洛軒。站在一邊的服務員倒還算有耐心,一直咬牙切齒地盯着洛軒,不時地換換腿。

徐笑天點了根煙,也不着急,他現在滿腦子不知道想什麽亂七八糟的內容,反正是完全沒有食欲,只是透過煙霧看着洛軒發呆。

“雞蛋面。”洛軒在十幾分鐘之後點了個最簡單的面,然後把餐牌往他面前一扔。

“兩份。”徐笑天擡起頭看着服務員那幾呼要噴出火來的眼睛說了一句。

他非常理解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目前的心情,這倆人折騰了十來分鐘,最後只點了兩份5塊錢的面,這是一件多麽讓人怒火中燒以及悲痛萬分的事,所以他在把餐牌遞回給小姑娘的時候補了一個很誠懇地微笑。

“雞蛋面兩份。”小姑娘并不領情,翻了個白眼轉身走了。

徐笑天樂了,夾着煙看着洛軒:“你想什麽呢,就一個雞蛋面折騰這麽久。”

“煙掐了。”洛軒笑笑,指了指桌上的煙缸。

“剛抽一口……”

“快。”

徐笑天把煙掐了,嘴裏剛抽的一口低下頭噴到了桌子下邊。

“我想找以前你帶我吃過的那種酸菜面,”洛軒趴在桌上,下巴擱在手上,“沒有啊。”

“酸菜面?”徐笑天手抖了一下,洛軒居然在找酸菜面,那是以前他陪洛軒去老家寫生的時候帶他吃的了,“這邊沒有的……你要有時間,我帶你去吃吧。”

洛軒笑了笑:“你有空給我做呗。”

“給你做?”徐笑天愣了一下,“我倒是沒意見,就怕打碎你對酸菜面的美好印象……”

“其實我已經不記得是什麽味了,就是想吃吃。”洛軒淡淡地說了一句。

徐笑天心裏抽了一下,一時間情緒有些翻騰,又想抽煙了,于是拿了根牙簽放在嘴裏輕輕咬着:“我給你做。”

酸菜面是高一那年的夏天徐笑天最美好的記憶,寧靜的小鎮,漫山遍野的花,洛軒的笑容和……酸菜面。當然,酸菜面這種充滿了鄉間特色的食物混雜在這種很有情調的回憶裏有點不倫不類,但洛軒吃酸菜面時滿足的表情和鼻尖上辣出的細小汗珠卻是他永遠也忘不了的。

徐笑天沒能在美好的回憶裏沉醉多久,因為電話突然響了,雄壯的國際歌在安靜的小店裏顯得很有氣勢,洛軒顯然是震驚了,憋了半天還是沒能憋住,笑得挺大聲。

“唉喲,”他趴在桌上,眼睛笑成一條縫,“你真是個好青年啊……”

徐笑天掃了一眼屏幕,接了電話,是他老媽。

“你是不是明天上午9點到啊?”

“什麽?”徐笑天愣了。

“你不是昨天的車嗎,在車上吧?幾點到啊?”老媽又問。

“我什麽時候說是昨天的車了,”徐笑天回過神來了,“我他媽是前天的車啊,我都到了半天了啊……”

“喲!不會吧!”老媽喊了起來,沖旁邊說了一句,“他都到了啊,怎麽辦啊?”

徐笑天一下有點緊張了:“你和我爸該不會是不在家吧?”

“啊,就是不在家,在你姥爺家呢。”

“你們……你确定我是親兒子不是門口垃圾堆裏撿的麽,我幾號回家你們都能記錯了,”徐笑天有點悲憤了,姥爺家離他們這坐火車得大半天時間,“我沒鑰匙啊,我靠我怎麽弄?”

“你明明說的是昨天。”老媽并不示弱。

“好吧好吧,是昨天,火車早點了24小時……現在我怎麽辦?”

“你找個地方先住吧,旅店什麽的,小區外面不是有個招待所麽……”老媽想了想給他出主意。

“住個屁,他身上肯定沒錢了,沒買坐票回來就不錯了。”電話裏傳來老爸的聲音。

“還是我爸了解我。”

“那……那你自己看着辦吧,大小夥子了,上哪不能湊合一夜,我們一會就上車了,明天一早到。”老媽想了想,做出了總結性發言。

徐笑天挂了電話有點發懵,這叫什麽事?

“無家可歸了?”雞蛋面已經端上了桌,洛軒一下下挑着面,看着他笑。

“啊。”徐笑天無可奈何地用筷子戳了戳面條,更沒食欲了。

“睡橋洞去。”

“橋洞早讓丐幫的人瓜分完了,我估計得找個自助銀行蹲守一夜。”

“自助銀行更沒了,空調房啊。”洛軒笑眯眯地對他說。

“你他媽……你什麽時候學得這麽貧了?”徐笑天看着一臉得意笑容的洛軒,很想伸手在他臉上捏一把。

“去我那吧。”洛軒說,低下頭吃了一口面。

這聽上去很随意的一句話,讓徐笑天一陣說不上來的激動,盡管在這種情況下洛軒提出讓自己上他那去住一晚是再正常不過的,可他還是覺得自己隐約有些不知名的小小感動,筷子上挑着的面都涼了也沒往嘴裏放。

洛軒也沒再說話,只是埋頭吃面,面挺燙,他鼻尖上又冒出了細細的小汗珠。

“方便麽?”徐笑天想了一句廢話,企圖改變他現在有點尴尬的形象。

“你想要多方便?”洛軒沒擡頭,抓了張紙巾在鼻子上擦了擦。

“擦,”徐笑天樂了,放下筷子,“我不睡沙發啊。”

“放心。”

徐笑天進了門就發現了,自己的确是可以不睡沙發,洛軒的床睡三個人都綽綽有餘。

“你……睡這麽大的床。”他其實差點想開口問你不是一個人住嗎,但還是及時改了口,把箱子放到牆邊,打量着洛軒的屋子。

“熱嗎?我給你拿冰水。”洛軒進了廚房。

這屋子是洛軒租的,帶廚衛的套房,床放在了客廳裏,裏屋放滿了各種畫架和顏料。徐笑天站在裏屋門口,撲面而來的顏料氣味和熟悉的場景讓他鼻子有些發酸,不由得靠在了門框上。

洛軒在陽光裏拿着畫筆的樣子,他只要一想起來,就會猛地一陣心痛。

“還是很亂吧,”洛軒站到他身邊,遞過來一杯水,“這屋子沒有原來奶奶家那個空房大,估計比以前更亂了。”

洛軒說起從前的事依然是語氣平靜,他越是這樣,徐笑天越覺得自己滿心苦澀,如果洛軒罵他一頓,打他一頓,或者壓根就不再理他,也許他會更好受些。而對着始終平靜淡然的洛軒,徐笑天甚至沒有辦法開口問他這幾年過得怎麽樣,對于自己過去沒能鼓起勇氣承擔的事,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輕松翻過的。

“現在就是畫畫嗎?”徐笑天坐到沙發上,喝了一口水,冰涼的水順着喉嚨劃過胸口。

“也拍點照片,”洛軒打開電視,坐到他身邊,拿着遙控器随意地換着臺,“還算自在。”

徐笑天不知道接下去該說點什麽,沒再開口。

洛軒的屋子很布置得很簡單,除去這張看上去有點誇張的床,就是一套沙發,一組櫃子。房間裏收拾得挺整齊,一些小小的淩亂讓屋子裏沒有那種過分幹淨的壓迫感,很溫馨的氣氛。徐笑天環視着屋子,目光落在門後時,卻一下愣住了。

門後整齊地放着兩雙拖鞋。

徐笑天覺得自己絕對在這一刻有些全身僵硬了,他幾乎是在看到拖鞋的同時,掃到了放在門邊的飲水機桶上,還放着一白一藍兩個明顯是一套的杯子。

身體像是被放在某個正在不斷收緊的鐵桶裏,血液都快停止流動了,手上的冰水傳遞過來的涼意通過手指準确地包圍了心髒。

“你現在……”徐笑天坐在沙發上,聲音發緊,六月天裏卻感覺到徹骨的寒意,他艱難地開口問,“一個人嗎?”

“嗯?”洛軒停止了換臺,拿着遙控器轉過頭來,又順着徐笑天的目光扭頭看了看門邊,“啊,一個人。”

“……哦。”徐笑天應了一聲,他不可能再繼續追問,一個人為什麽有兩雙一樣的拖鞋,一套情侶杯子,他甚至看到了床上鋪得很平整的被子下面放着的雙人枕頭。

“怎麽了?”洛軒伸手在他胳膊上戳了戳。

“還用問麽,”徐笑天悶悶地回了一句,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被動,于是又加了一句,“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洛軒沒說話,靠在沙發上笑了起來:“我的東西都是兩份。”

徐笑天愣了,轉過頭看着他,洛軒回手從沙發後面的桌上拿過來兩支筆遞給徐笑天。

“筆都是一對一對買的。”

“你還有這樣的習慣……”徐笑天看着手上一黑一白兩支鋼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心裏有點不知道是該開心還是該繼續難受,這一瞬間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麽不了解洛軒,他們在一起的兩年,只是簡單的一塊上學,一塊放學,單純的相互喜歡……

“算不上習慣吧,這是怪癖。”洛軒笑笑。

徐笑天看着洛軒的臉有些出神,這笑容還是沒變,就像在他心裏輕輕撫過,溫暖柔和。他忍不住往洛軒身邊靠了靠,握住了他的手。

洛軒的手挺瘦,手指修長,徐笑天以前就很喜歡他的手。洛軒曾帶着小小得意的表情對他說過,要不是先學了畫畫,沒準現在他也是個鋼琴大師。

徐笑天将洛軒的手拉過來,在指尖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洛軒的手指顫了顫,想把手抽出來,但徐笑天馬上握緊了:“給點面子。”

“你怎麽還是這麽厚臉皮啊?”洛軒無奈地笑了,側着頭靠在沙發上看着他。

“這都算厚麽,在你面前是老子臉皮最薄的時候。”徐笑天捏着洛軒的手指,洛軒的手指很軟,他覺得稍微用點力都能捏斷了。

“唉呀,真煩你說話這個痞勁兒。”洛軒皺皺眉,眼裏卻還是帶着笑意。

徐笑天笑了笑,松開了洛軒的手,目光落在那對鋼筆上:“你說,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怪癖啊,這明顯是敗家行為。”

“假裝還有個人在陪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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