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本色演出

第76章 本色演出

“……莫紮特出生在奧地利的薩爾茨堡一位宮廷樂師的家庭,他的父親奧波德是那座城中宮廷大主教樂團的小提琴手,也是一個作曲家。當然,他的母親也酷愛音樂,會拉大提琴和小提琴……莫紮特有很多兄弟姐妹,他是家中的第7個孩子,但這并沒有影響到他的音樂才華,他從3歲起便顯露極高的音樂天賦,4歲跟父親學習鋼琴,5歲開始作曲,6歲的時候,莫紮特就在父親的帶領下到慕尼黑、維也納、普雷斯堡作了一次試驗性的巡回演出,并且獲得了成功……”

在深圳開發區地一座仿歐式的小型別墅客廳內,身着紳士馬甲內白色配襯衣的榮況雲悠悠閑閑地依靠在一架棗紅色的鋼琴前,一邊一手拿着一本厚厚的書用低沉地嗓音讀着,一邊一手有節奏地敲打着鋼琴的琴身,外面的陽光斜斜灑進來,顯得他整個人慵懶而雅致。

門德爾松的《羊毛似的雲霞》舒緩的在客廳中流淌着,悅耳流暢的音樂配着榮況雲那略微暗啞的磁性嗓音,契合成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韻律,令人的精神也不自覺的放松下來。

兀地,舒緩的音樂聲以一個D大調突兀地結束,原本一直坐在鋼琴前彈奏的時雨苦着臉對榮光雲道:“況雲大哥,我們能不能先休息一下?我已經聽你連續讀了好幾個小時的《海外名家傳》,甚至連續不間斷的練了很久的技巧……”

“時間已經這麽久了嗎?”榮況雲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在此期間他們沒有休息過哪怕一小會兒的時間,這令榮況雲有些尴尬:“……休息一會兒吧,今天辛勞你了,小雨。”

“倒是也沒有多麽辛勞,”聽榮況雲這麽說,時雨俊秀的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究竟我的鋼琴技巧只停留在初級階段,假如不是你教我一些更富有技巧的指法,甚至讓我看那些珍貴的樂譜,估計我只能一輩子在小教堂裏彈奏着那幾首聖歌。”

“現在知道感謝我了?不知道是哪個小家夥在不久前還把我當做神經病一樣的躲着。”挑挑眉,榮況雲坐到時雨的身邊,右手屈指一彈彈在時雨光潔的額頭上,笑道:“幸好我長得還算周正,如否則換個歪瓜裂棗成天瘋了似地追着你,怕是你父母早就報警了吧?”

時雨摸摸自己的額頭,想起一個月前自己在教堂被榮況雲吓跑之後,榮況雲锲而不舍地追到自己家裏,并且在自家門外像是徘徊了三天,假如不是他的父母認出他就是報紙上那個“榮是企業”的少東家,恐怕真的要報警也說不定。

撲哧的一聲笑出來,時雨歪着頭打量榮況雲,純澈地雙眸中帶着水潤的笑意:“ 古語曰:’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假如不是有況雲大哥你這個’伯樂‘存在,那我這個’千裏馬‘指不定還在哪吃草呢……”說罷,笑得更加開心起來。

榮況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時雨那明媚的笑顏,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說不出一句話來,過了好半晌,他才說道:“是金子在哪都是發光的,小雨,你是個天才,即使沒有我也會有別的人發現你——因此我很慶幸,在神的指引安排下,讓我在那天發現了你。”

“天才?我嗎?”時雨漸漸收斂了笑容,神色有些猶疑:“況雲哥,除了我的父母之外,你是第一個說我是天才的人……我、我真的有你說得那麽好嗎?”

“當然,你就像是我們華夏國的莫紮特一樣,擁有着令普通人難以企及的絕佳資質,總有一天你會在這條路上走的比我所想的更遠更高,——我一直這樣認為着。”榮況雲摸摸時雨的腦袋,抿唇一笑,“只是與莫紮特不同的是,你沒有生活在一個充滿音樂氛圍的家庭中,不過這些都不要緊了,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在世界的舞臺上發出最璀璨的光線!”

說到這裏,榮況雲的眼裏迸射出一種炙熱的、充滿了信心與野心的光線,使他那雙深邃如夜空的雙眸帶着一種攝人心魄的勾人意味。被榮況雲用這種眼神緊緊鎖住地時雨一時間不由得呆了,只顧怔怔的盯着榮況雲的眼睛,做不得任何反應,仿佛榮況雲的眼睛吸食住了他的靈魂一般。

“卡!”

募然,導演的一聲宏吼打破了拍攝,只聽任軍那火爆的嗓音回蕩在片場的上空:“齊淼逸!我告訴你多少次了!當衛淮笙說完這句臺詞後,你的表情要’先由興奮進而轉向暗淡‘,而不是你這幅癡迷到盯着榮況雲的連看着不放的場景你懂不懂?!!你剩下的臺詞呢?!你的臺詞哪裏去了啊?!為什麽三番五次你都卡在這裏?!別告訴我你TM該死的從情境中走出不來!——休息十分鐘後再拍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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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的人們紛紛對他投了一撇同情的目光後該幹嘛幹嘛去了,齊淼逸紅着臉沒精打采的坐在原位上,林雅琪特意安排給他的專職助手立時走過來将劇本遞給他,然後悄然離開。

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水輕抿一口,衛淮笙見齊淼逸都快把劇本握皺,口氣緩和的說道:“別緊張,小一,放輕松些。”

“我沒事。”齊淼逸搖搖頭,臉色還未從導演的吼罵中回過來,羞慚萬分的說道:“師兄,對不起,我又拉你後腿了。”

在外人面前,齊淼逸一律稱呼衛淮笙為師兄,這是他們兩個人約定好的。

衛淮笙見他一臉的沮喪,勉強忍住在片場中當這麽多人面揉他腦袋的動作,只好公式化的笑了笑,溫言說道:“沒什麽,我們做演員的,根本沒可能次次一次都不NG的就将戲拍好,說錯臺詞、對錯詞、笑場、表情不到位等等,都是每個演員都避免不了的,就像我,之前不是也被任導演罵了好幾次……”說罷,還眨眨眼睛,帶着些揶揄的口吻說道:“當然,假如我們的導演不是脾氣這麽臭的話,我想我們會拍的更輕松一些,究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找罵的。”

齊淼逸被他這種竟然敢在片場中說導演壞話的行為驚到了,他有些驚慌的打量了四面一下,見其他工作人員都該幹什麽的繼續幹什麽,并沒注重到他們,這才松口氣瞪了衛淮笙一眼:“你別亂說話啦,任導演他只是比較、呃……太過嚴格些…”

嚴格?!

這個詞真好聽,任軍的大導演脾氣簡直是臭到令人難以忍受好吧!!動不動就發脾氣胡亂的罵人,要不是他真的非常有才華并且态度極為認真負責,恐怕這個劇組有一半的人都受不住他,心理素質差的都被罵哭了好幾個了。

話說他算得上是被罵的最狠得一個了吧?——難道說自己的臉皮已經達到了水火不侵的境地?還是說自己的抗打擊能力已經有提升了一個層次?!!

搖搖腦袋,齊淼逸可不敢将這些想法在明面上說出來,再說了,本來就是他自己的演戲狀态不佳,也沒奈何導演會罵人。

——說到演戲狀态不佳,齊淼逸神色複雜的看着眼前這個跟劇中人物态度完全不一樣的男人,有些喪氣。

眼前這個男人,難道生來就是滅自己自信心的嗎?!為甚麽他的演技竟然可以達到這種渾然天成的程度?!

是的,衛淮笙的演技比他厲害的太多了,厲害到讓他目瞪口呆!厲害到在某些時候他跟他演對手戲時演到一半只餘震撼完全忘記了自己在戲中的反應。

明明在演戲之前自己已經不斷的給自己打氣做心理建設,可是每當自己陷入了劇情中時,就不斷的受到衛淮笙演技的影響,這種演技被人牽着走的感覺令他總是不服輸的想要從裏面擺脫出來,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戲被他演的亂七八糟,頻頻NG。

可現在的時雨是他齊淼逸跟着衛淮笙的演技而演變出來的時雨,而不是他自己想要表達的時雨,他理解的時雨也不是這種乖巧的、聽話、害羞的,而是一種隐含着一些敏感卻又驕傲無比、甚至在某種時候帶些神經質的時雨,這是他這些天來研究劇本和榮老爺子談過話後自己理解出來的、屬于一個天才少年的所獨有性格。

但現在的情況是只要他一跟衛淮笙演對手戲,他就不自覺的有些害羞,甚至有的時候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衛淮笙的眼神和姿态令他無法不去動容,他總是在演戲時,被衛淮笙的演技壓制着、牽引着,不知不覺的被衛淮笙的神情和肢體語言帶出一些并不是想要表達的感覺。

就像現在,他扮演的時雨是導演所理解的時雨,任軍在對他們講戲的時候一再強調了這點他自己對于時雨這個角色的理解,衛淮笙似乎也同樣這樣認為着,雖然齊淼逸曾跟導演提過建議,但都被任軍否決了。齊淼逸跟衛淮笙說自己的理解時,衛淮笙也不置可否,這樣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感覺。

他無法将自己的全部感情投入到戲裏,這令他有些痛苦。他們已經開拍三天了,每當他演出自己所表達的時雨,導演就會NG,再加上衛淮笙的超高演技帶動,使得齊淼逸現在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演技。

這太痛苦了……這樣的時雨一點都讓他抓不住那種醉心于音樂中的情感,那種在音樂上的神經質與敏感度假如沒有表現在生活上,那時雨又怎麽會在那短短的時間使他的音樂令世界為之驚豔?!!

齊淼逸揉揉眉心,見衛淮笙用一種擔憂的眼光看着他,不由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小一,別勉強自己,假如你不舒服的話,我們今天就到這裏吧?”衛淮笙見他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終于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說。

齊淼逸搖搖頭,看了一眼在導演去跟劇務說話的任軍,咬咬唇,問道:“師兄,你說,我們飾演的角色到底是誰呢?”

衛淮笙對于齊淼逸提出來的莫名其妙的問題并沒有露出什麽奇怪的神色,他斂起好看的眉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應該……是另一個自己吧。”

“另一個自己?”齊淼逸不懂的看着他。

“怎麽給你解釋呢?”衛淮笙随意的坐在齊淼逸身邊,食指嗒嗒的按着鋼琴琴鍵,然後停住:“……這麽說吧,每當我們要飾演一個角色的時候,我們都會花大量的時間去研究自己所扮演的這個角色的出身背景、生存環境、性格養成的緣由等等元素,然後加上自己的體會與理解,進而在腦海中臆想出這個角色大概摹本,并将自己帶入進去飾演他,對吧。”

齊淼逸點點頭,聽衛淮笙繼續用他那特有的磁性嗓音繼續緩緩沉沉地說着:“只是在這期間,不同的時段我們對于角色的理解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我們總是會在扮演這個角色的期間融入自己的感情,然後在某一個情節當中忽然領悟到了我們所扮演的這個角色在所處的這個時段的時候,他的感情。然後,我們又體會到了這個角色的另一面,挖掘到了我們不曾了解過這個角色的另一種面貌。例如《明成祖朱棣》中朱棣暴戾無情背後所背負的無奈,《寶蓮燈》中楊戬冷酷無情面具下的隐忍與期待,這些都是我們通過自己一點點的去摸索才能理解的。”

“于是,當我們真正了解這個角色的時候,那就真的宛如角色俯身,使你和你的角色融為一體,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們沖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阻隔,在精神層面上找到了共同。你的表情、動作、神态可以演藝出他的所有情感內心掙紮,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那句話——本色演出。”

“什麽是’本色‘?湯顯祖的《焚香記總評》中說過,本色便是’意相近‘的一種表達,本色藝術反映了的劇人物生活是天然的、沒有雕飾、沒有加工琢磨過的真實,使我們的演繹還原于角色的本色。而一個演員一旦達到了’本色‘,那他的演藝生涯也就圓滿了。”

“’人習其方言,事肖其本色,境無旁溢,語無外假‘,演戲也講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假如你領悟到了自己的角色,那你就按照你自己的理解來演吧,究竟你自己理解出來的東西,才是真正的屬于你的。旁人強加于你的,總是有框架限制,也不會真正體會到’本色‘。”

衛淮笙洋洋灑灑侃侃而談,當他說完,齊淼逸的眼睛已經亮了起來,他摸着琴鍵,喃喃自語:“是的…是的,我就是我,不用勉強自己…那麽,’我‘是什麽樣子的?是這樣?!”

說罷,他在鋼琴上雜亂無章的彈奏了起來,亂而沒有秩序的樂章令整個劇組都停頓了下來,大家都訝異的看着埋頭彈奏的齊淼逸,而齊淼逸卻對此一無所覺,只是看着自己的手發呆。

“不……不是這樣,那,是這樣?!”又一段類似于雜聲的音樂從他手中快速的彈奏了出來,大家被這種無章的彈法搞得有些懵,任軍和其他人正要制止,衛淮笙卻對大家搖了搖頭,示意大家安靜。

“不不……不是這種感覺……”

“不對,不對……”

“也不是這樣……”

一首首奇奇怪怪的音樂在齊淼逸的手指間流瀉了出來,他們或者激烈、或者纏綿,或者跳脫、或者沉靜,無數複雜的情感從那雜亂無章的琴音中斷斷續續的飄出,大家不知道齊淼逸怎麽忽然之間變得瘋瘋癫癫的,但還是都忍着奇怪的音樂噪音,看着已經陷入某種奇怪情緒中的齊淼逸在鋼琴前不斷的彈奏着。

直到齊淼逸以一個戛然而止的快速走音結束後,劇場忽然安靜了下來,人們安靜又莫名的看着齊淼逸忽然站起來,大步走到任軍面前,用一種跟他以往謙虛态度不同的姿态,對導演說道:“任導演,我請求重新拍攝!我要演我自己的時雨!拜托您了!”

片場安靜極了,大家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這一幕。

重新拍攝?!這個少年神經有問題吧?還有,難道他是對任導演所理解的時雨角色不滿嗎?!天哪,他可真膽大!!

就在大家都以為任軍會發火的時候,任軍卻忽然笑了,然後他又變得面無表情起來,盯着齊淼逸問道:“重新拍攝?你有把握嗎?”

“當然!”齊淼逸的眼中帶着滿滿的自信。

“那麽……我們就從這一場開始,我倒要看看,你能演出一個什麽樣的時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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