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劍至
如果說,當初莫雨對于楚留香的印象是救過他家毛毛一命的人的話,在半個多月的消息收集後,楚留香這個在江湖留下無數傳說,有“月夜留香”之稱的盜帥就變成了無數麻煩。
被楚留香命名為“小白”的鴿子默默地擡起綁着密信的腳。
密信取下打開,莫雨默了——這什麽鬼?!
只見那張紙上工工整整地寫着蠅頭小楷,但最開始的一句是……“胡鐵花悄悄地對你說”。
莫雨的嘴角一抽,看下去。
“去他奶奶的李觀魚,去他大爺的擁翠山莊,什麽狗屁玩意兒,老子招他惹他了?!先是淬了毒的暴雨梨花釘,再是無色無味的劇毒,那些個老不死的東西也出來湊熱鬧!老臭蟲雖然愛惹事,但從來沒惹到李觀魚那老頭身上!那些個帥一帆、屠狗翁都瘋狗似的咬住我們不放,那群王八羔子!媽蛋,小白這麽一個小玩意兒能送信給莫雨兄弟嗎,老子怎麽這麽不放心!”
莫雨:“……”
穆玄英見屏風另一側的莫雨似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忍不住有些擔憂地道:“楚大哥可是遇到了什麽麻煩?”
“……我來處理,放心。”莫雨站起身,內力将身上的水汽蒸發幹淨。他換上自己在惡人谷常穿的那一套衣服,白衣紅襟,手上套着黑色的皮制手套。
穆玄英擔心楚留香等人的安危,卻說不出與莫雨一同前去的話來。他心知自己的身體雖然在莫雨哥哥的藥膳與藥物的調養下似是與常人無異,但仍無法妄動內力。
穆玄英悶悶地将自己埋在溫水中,心情有些郁郁。
忽然,他的發頂傳來一個不輕不重的力道。
穆玄英擡起頭,濕漉漉的馬尾蔫搭搭地貼着後背,活像是一只剛被大雨淋透的小獸。
那只屬于莫雨修長白皙的手捏着一個布娃娃遞到他的鼻尖。
穆玄英愣住。
莫雨皺着眉,俊美的面上一副“真是拿你沒有辦法”的模樣,道:“拿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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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玄英:“…………”
穆玄英瞅着這個綁着兩個羊角辮,穿着小紅衣,小姑娘模樣的布娃娃,只覺得一口老血梗在喉嚨中。
他是二十五歲,不是十五歲,更不是五歲!
尤其和他小布娃娃不同,這、是、個、女、娃、娃!!
穆玄英的牙咬得咯吱直響。
仿佛沒有看到穆玄英咬牙切齒的模樣,莫雨唇角微微一勾,從容地道:“不客氣。”
說完,莫雨潇潇灑灑地走出門去,将穆玄英的那一聲怒吼抛在身後。
“雨哥你個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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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不幸言中,楚留香又惹了麻煩,雖然這麻煩看上去像是自己上門的,他自認這段期間很是安分守己,連哪家又有了什麽奇珍異寶都沒有去做一把雅賊。
楚留香無奈地嘆了口氣,擁翠山莊好歹也算是武林世家之一,他自認從來沒有招惹過。偏偏一路上的殺手,與這李玉函夫婦倆有脫不開的幹系。
他始終不明白,這對看上去明明爽朗好客的夫妻倆,怎麽就存着如此惡毒的心思,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
姑蘇海碧山擁翠山莊,江湖上三大武林世家之一,莊主李觀魚曾在三十年前,在劍池的試劍石旁,一手九九八十一手淩風劍法令在座的三十一位當時最著名的劍客折服,被稱為天下第一劍客。
如今對他連下殺手的李玉函便是李觀魚的獨子。
李觀魚為人仗義,交友滿天下,不少武林名宿都與他是生死之交。就連退隐多年的摘星羽士帥一帆都重出江湖只為了楚留香的性命,他能夠猜到,如今那擁翠山莊之中會布下怎樣的天羅地網。
楚留香有些歉疚地看向一旁的蕭十一郎,他本來是想要邀這位新交的朋友一同游天下的,可不成想卻連累了他被追殺。山上固然有天羅地網,山下未必沒有陷阱重重。
卻是個死局。
見楚留香一臉憂慮地看向自己,蕭十一郎挑了挑眉,這些日子裏,越是和楚留香相處,蕭十一郎越難将其與傳說中的楚香帥聯系在一起,好吧,總有種憧憬破滅的感覺。也罷,他從來知曉江湖的傳言不可盡信,更何況是百年前的古人。默默地楚留香對視片刻,蕭十一郎以為他憂心安危,當即安慰道:“放心,你絕不會死在這裏的。”
日後香帥還得鏟除殺手組織、解決蝙蝠公子什麽的,怎麽可能死在這裏。
楚留香忽然就平靜下來,他點頭,道:“我不會死在這裏。”他還有三個妹子沒有救出,更不能連累兩個兄弟殒命此處,所以,他絕不會死!
他扭頭看向胡鐵花的時候,卻見他那好友因沙漠酷熱天氣而曬得通紅的臉竟一片鐵青之色。
胡鐵花無言地看向楚留香,半晌,讷讷道:“老臭蟲,小白飛走了。”
雖說當初莫雨說過,日後有危險可以派遣小白去尋他。但,莫雨與穆玄英如今身在何處,他們根本一無所知,即使小白真的天賦異禀,能夠千裏傳書,或許當莫雨收到信的時候,他們早就死在了擁翠山莊。
擁翠山莊好歹是江湖一流的勢力,哪怕莫雨與穆玄英武功再高,他們的根基在大唐,何苦惹上這些人。
胡鐵花只是對小白抱怨了好一通而已,偏偏小白頗通人性的模樣,他說一句那個小東西就點一下頭,于是,胡鐵花沒能忍住,說了個沒完沒了。
然後,小白就飛走了。
胡鐵花覺得尴尬是,那個小東西活像是被他磨叽到受不了所以跑掉……
楚留香忍不住大笑起來,他用力地拍着胡鐵花的肩膀,開玩笑道:“沒準兒,小白這是給咱們搬救兵去了!”
胡鐵花聳了聳肩,道:“小白兄弟果然夠義氣。”
蕭十一郎一笑,提議道:“回頭好好請它喝酒!”
立刻得到了胡鐵花的熱烈贊同。
顯然,他們二人誰也想不到,這只看上去體型格外可憐的白鴿子有着一個非同尋常的出身,注定它比其他同類更加不能用常識來判定。
系統出品的白鴿,哪怕體型嬌小玲珑了一些,但它的速度卻不遜于蒼鷹。可饒是如此,它也被莫雨的輕功甩在了身後,還是莫雨不耐放慢速度,以免還要費心幫人收屍。當即抓住小白圓滾滾的身體,将它往自己的肩膀處一扔。
小白尖利地鳴叫,纖細的爪子緊緊地抓住莫雨領口的皮毛,翅膀緊緊收攏着,生怕美麗潔白的羽毛被吹掉= =
“閉嘴!”莫雨被這尖細稚嫩的鳥叫聲叫得有些煩躁,當即眉頭一豎,冷喝道。
耳畔的鳥叫聲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
莫雨的輕功極好,身形有如鬼魅,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趕到了擁翠山莊腳下。随即他戳開小地圖,果然見到姑蘇的地圖變成了更為精細的擁翠山莊地形圖。
地圖上,有黃、綠、紅各色不同的圓點,象征着中立、友好與敵對。
莫雨目光冰冷地掃過山上蔥茏的樹木,他能夠感覺到細微的呼吸聲,地圖上那裏遍布密集的紅點。
武力值雖然不高,卻是煩人的蟲子。
眼前的山巅籠着的薄霧随着天光漸漸散去,擁翠山莊的輪廓映入楚留香的眼中。武林世家,又豈是等閑?擁翠山莊比起無争山莊來,也僅弱上一線。
重重的竹簾被青衣垂髫的童子們卷起,而一心想要他性命的夫婦則滿面笑容,殷勤地将楚留香三人迎入了山莊之中。
楚留香面色如常,蕭十一郎神情平靜只眼中帶着嘲諷,而胡鐵花可沒有他們這般好的氣性,瞪向這對夫婦的眼中都帶着殺氣。
面對胡鐵花的敵意,李玉函與柳無眉卻顯然格外從容,好似這一路上曾對他們暗殺數次之人并非他們一般。無論胡鐵花如何試探諷刺,他們似乎總是在笑。
胡鐵花恨得牙關咬得死緊,但随着李玉函将他們引入內堂,見到那個曾經叱咤風雲如今卻白發蒼蒼,身如枯槁憔悴不堪的老者,原本打定主意要當着李觀魚的面好好寒碜一下他們擁翠山莊的胡鐵花哽住了。
他看着老者膝上澄如碧水的長劍,再看看瞧不出當年半點風采的天下第一劍客,心中禁不住有些傷感。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面對已然言語不能,連身體都無法動彈的武林前輩,楚留香在心中嘆了口氣,開口道:“如李兄弟所言,李老前輩有意見楚某,卻不知所為何事?晚輩等若能效力,敢不從命。”
李玉函面上露出喜色,道:“香帥果然大義,小弟在此先謝過二位。”
李玉函将耳朵湊到老人唇邊。
老人的嘴唇似乎動了動,以着楚留香的耳力沒聽出什麽,但李玉函卻連連點頭,口中稱是。
接着,李玉函說起江湖上各種出名的劍法,如數家珍。楚留香與胡鐵花不知李玉函存着什麽目的,但聽到李觀魚曾将古往今來每一種著名的劍陣都研究過後,最終創出一種劍陣,且此劍陣需要六位功力相若,盡皆能夠匹敵當今七大派掌門的絕頂劍客時,楚留香淡淡接道:“譬如說,帥一帆……”
李玉函面色不改,道:“不錯。”
六名武功絕頂的劍客或許難尋,但以着李觀魚的聲望,卻不難将其聚齊。
顯然,今日李玉函并非與楚留香分享他父親劍陣已成的喜悅。一旁,柳無眉柔柔道:“但此事還有第二點難處。”頓了頓,柳無眉一雙明眸看向楚留香,眼中帶着殷切之意,道:“要證明這個劍陣絕無破綻,便需要一個擁有絕頂武功,機智以及輝煌戰績的人來破它。”柳無眉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而普天之下,有如此資格的人,唯有香帥了。”
胡鐵花勃然色變,大聲道:“你們居然要他和六個像帥一帆那樣的人交手,你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李玉函的面上帶着笑容,道:“楚兄大義,小弟,感激不盡。”
胡鐵花氣得眼珠子通紅,他甚至想到與楚留香、蕭十一郎合力沖出去,以求得那一線生機。
蕭一十郎冷冷一笑,道:“別白費力氣了,知道所謂的正道與邪魔外道究竟有什麽區別嗎?”
蕭十一郎的目光悠悠地看向門外,緩緩道:“邪魔外道行龌龊之事不必遮掩,而正道卻死活不會丢了那塊遮羞布!”
說話間,幾個人走入了內堂之中。
來者共有六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有在衣着上,這六人都穿着純黑色的衣裳,不僅遮住面容,就連眼睛都一齊蒙住。他們手中提着劍,腳步無聲無息,皆是不遜于當日的摘星羽士。
楚留香卻笑了起來,俊美的面容上是灑脫的笑意。他抱拳行禮,道:“在下聽聞擁翠山莊到了幾位絕代高手,心中歆羨,能一睹衆位前輩的風采,實屬幸事。只何以前輩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令晚輩心中憾恨。”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楚留香面上笑意更濃,道:“既然晚輩沒有榮幸得見前輩的真面目,又何必連雙目都一齊蒙住?”
其中一人道:“我輩以心馭劍,何需眼目?”
寥寥十個字,但随着他話音剛起,整個廳堂都回蕩着他洪亮的聲音,案幾上的茶盞嗡嗡震動着。
瞬息功夫,楚留香心中已經轉了無數的念頭,卻不得不一一推翻。一個帥一帆,若非當然萬裏獨行戴老前輩出手,他根本無法全身而退。如今,這樣的高手有六位,且其修煉的劍陣更非凡品。那李玉函夫婦甚至都撕破了僞裝,顯然對他的性命志在必得,饒是楚留香也想不出完全之法。
他默然半晌,緩緩道:“在下與尊駕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定要将在下的命留在這裏。”
柳無眉嫣然一笑,道:“這是家父的意思。”
胡鐵花氣急了,他大聲嚷嚷道:“老子看你們是成心的!什麽狗屁擁翠山莊,什麽……!!”話沒說完,楚留香一把拉住胡鐵花,搖了搖頭。
既然僅是針對于他,那老胡和十一就沒有必要留下來陪他去死。激怒那些素來愛惜羽毛的前輩,對老胡沒有半點好處。
既然已無退路,他能做的便是将這兩個好兄弟摘出去,救回他那三個妹子。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剛要開口,卻聽到蕭十一郎清冷此刻卻充滿嘲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道:“既然要試劍陣,何不先試試我的刀!”
說着,蕭十一郎的刀霍然出鞘。
當即,堂中便有人脫口贊道:“好刀法!”
蕭十一郎愛刀,也曾打過割鹿刀的主意,但現在他手中僅有一把最普通不過的刀。可就是這普通的長刀,此刻在蕭十一郎的手中卻有着勝過魚腸劍的湛然。
刀未出鞘,他與江湖上無數的游俠浪子沒有絲毫區別。可刀一旦出鞘,他的身上刀意凜然,竟有說不出的肅殺。
其中一個高瘦的黑衣人道:“小子,你是何人?”
蕭十一郎眼皮子不擡,冷淡道:“無名小卒而已,比不上各位武林前輩大仁大義大名,跑來欺負個年輕後生。”
廳堂一時靜極,李玉函忙道:“各位前輩高義,只為了一償家父的心願,你勿要——!!”
話未說完,那六位黑衣人手中的長劍竟開始震顫嗡鳴。
其中一個黑衣人訝道:“這是……?”
嗡鳴聲越來越大,最後竟變成宛如龍吟一般的劍嘯。
柳無眉吃驚地捂住嘴,驚怔地看着李觀魚。
李觀魚的膝上,那柄澄如秋水的長劍竟飛射而出,直直貫入門口處的青磚,沒入大半的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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