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湮星(9)

小狐貍踮着腳尖順着窗框爬到了阮綠棠的窗前, 它用前爪輕輕地推了推窗楣,木質框架順着力道開了條縫,吱呀一聲, 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十分刺耳。

它警惕地停下動作,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半晌後才又慢慢地将窗戶推出一條能容它通過的縫隙,輕巧地鑽了進去。

房間裏一片靜悄悄, 只能聽到幾聲輕淺的呼吸聲。借着朦胧的月光看過去, 阮綠棠正穿着亵衣躺在床榻上, 面容平和, 似乎睡得很香。

小狐貍眼中透出幾分滿意的神色來,靈活地跳到了桌子上,又悄無聲息地一步步踱到了床邊。它戒備地豎起耳朵, 探頭探腦地看了好幾眼, 才放心地蹦到床上,委身卧在了阮綠棠的胳膊旁。

小狐貍回憶起前一晚的場景, 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爪子塞進阮綠棠的手心裏,輕輕地搭在上面。光是這些動作就足夠令它無比興奮了, 仿佛那股溫暖柔和的靈力已經在它體內游走一圈,撫慰了它的傷口似的。

狹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狡黠, 它滿足地眯起眼睛,天生上翹的嘴角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只是小狐貍擺好了姿勢,卻左等右等怎麽也等不來想要的那股靈力。

挂着尖尖角的耳朵疑惑地抖了抖,它緩慢地睜開雙眼,低頭朝下看了看。黯淡的天光中,纖細的指節上嵌着白嫩的指肚兒,虎口處還留着經年累月舞劍的烙印, 沒錯,這确切就是阮綠棠的手掌。

小狐貍歪着腦袋,眼睛裏的狡黠已經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困惑。它踟蹰片刻,高高擡起毛茸茸的手爪,落下去的時候卻還保持了理智,總算沒一巴掌打下去,它拍了拍阮綠棠的手掌心——沒有動靜。

真小氣!

給它假冒僞劣的還元丹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連那一點點幫忙療傷的靈力都不舍得給了。

它失望地撓了撓身下的被褥,喉嚨裏冒出呼嚕呼嚕幾聲以示不滿。但沒人對它的不滿做出反應,周圍還是靜悄悄的夜,床上還是一動不動躺着的阮綠棠。

小狐貍靈力沒搞到手,連怒氣都沒得到反饋,火氣更盛了些。它沖着阮綠棠龇牙咧嘴地看了好一會兒,又想起先前被阮綠棠逗弄的事來,眼下阮綠棠睡得酣熟,不正是它大仇得報的好時機?

它那兩只琉璃鑲嵌似的眼珠陡然亮了許多,頓時神采奕奕起來。小狐貍舉起雪白的爪子,鋒利的指甲早已悄然探出頭來,霎時間以破雷之勢向阮綠棠劈去。

只不過在觸碰到阮綠棠的前一剎那,它硬生生止住了動作。小狐貍兀自糾結自我較勁了好一會兒,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回了爪子,倨傲地又看了阮綠棠一眼,這才踮着腳尖優雅地轉身朝前走了過去。

大局為重,這次就先放她一馬,小狐貍想,不過可不是因為她怕了,更不是……

“怎麽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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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因為留着阮綠棠還有用處,難不成還能是它不忍心——

小狐貍剛在心裏答了一句,驀地愣住了。與此同時,從它背後,精确來說,尾椎骨的地方傳來一陣微微的痛感——它被自己的尾巴扯住了。或者說,有人扯住了它那光亮水滑蓬松雪白的尾巴。

“!”

它猛地打了個顫,渾身的毛發仿佛剛被雷電擊中,砰的炸開,宛若一叢盛放的蒲公英。緊接着,還不等它有下一步反應,小狐貍就被人拉着尾巴拽了回去。

它呆滞地一仰頭,正正對上阮綠棠那燦亮的眼眸,裏面盛放的,是它熟悉的戲谑。

“喲,又見面了。”阮綠棠活力四射地打了聲招呼,順手抓着小狐貍的尾巴掃了掃它的臉,精神抖擻,生龍活虎,哪像是剛剛睡醒的樣子。

小狐貍呆呆地望了她幾秒,才想到要從她手中掙脫出去,可自己的尾巴還在別人手裏攥着,要跑哪有那麽容易。

“小狐貍,你不太乖哦。”阮綠棠伸出空閑的那只手撓了撓它的下巴,挑眉道,“我救了你的命,你竟然連句謝謝都不說就跑了,真是令我痛心啊。”後面的幾個字她把音節拉得長長的,羽毛般落下來,卻足以令人心顫。

小狐貍緊張地眨了眨眼,一動也不敢再動,可憐兮兮地看着阮綠棠。

阮綠棠和它對視幾秒,忽地笑了出來,語氣溫柔地說道:“不過你怎麽又偷偷跑了回來,難不成是要報恩?不過我可不需要什麽田螺姑娘啊小狐貍。”

小狐貍眼睛骨碌碌轉了兩圈,雖然沒聽懂田螺姑娘的意思,但也明白過來阮綠棠并不是要找它麻煩。興許,阮綠棠并沒有發覺它剛才的舉動?

腦海裏轉過許多念頭,但小狐貍來不及細究,仗着自己是個毛茸茸的可愛小動物,當機立斷直接把頭湊了過去,挨着阮綠棠的手掌心蹭了蹭。

這種事它又不是沒做過,小狐貍想,而且,這樣還、還真有點舒服……

“……”阮綠棠嗤笑一聲,輕輕在小狐貍額頭上點了一把,“你倒是能屈能伸。”

小狐貍頓了頓,變本加厲地往阮綠棠懷裏蹭,直到阮綠棠認輸似的松開它的尾巴,摟住它重新躺了回去,小狐貍才停下動作。

“好了,”阮綠棠順着它的後頸一路揉到尾根,低聲呢喃道,“明日一早就要啓程返回元陽,不要鬧了,省些力氣吧。”

小狐貍被她揉得舒服,扭了扭脖子,找了個舒适的位置,将頭靠在阮綠棠的胳膊上。

“待到了元陽,雲鴻便要交由宮主親自教導,元陽宮世世代代守護的使命,靈匙,就要交接到他的手上。”

聽到靈匙二字,小狐貍的耳朵瞬間豎了起來,屏氣凝神等候着阮綠棠繼續講述。

阮綠棠乜了它一眼,壓下眼角眉梢浮出的笑意,閉眼正聲道:“竟然都這個時辰了,早些歇息吧。”

“……”小狐貍磨了磨牙。

它被接二連三的火氣燒得困意全無,阮綠棠倒是很快入睡了,打不得殺不得,索性眼不見心不煩。小狐貍擡爪要走,可這才發現,阮綠棠不知何時卸了它的氣力,它竟然連爪子都快擡不起來了。

怒從心頭起,一冒三尺高,去他的大局為重,去他的日後算賬,它小狐貍從沒受過這種委屈,今天就要阮綠棠血債血償!不在阮綠棠臉上撓出幾個血窟窿它就不是狐族人!

小狐貍一發狠,爪子軟趴趴地落到了阮綠棠臉上,連根發絲都沒驚動……

“嗷嗚……”小狐貍在心中悲鳴一聲,它沒臉見人了啦!!!

許是小狐貍的執念太深,第二天清早阮綠棠是被憋醒的。

她一睜開眼,就看到自己脖子上重重地搭着一條胳膊,身上更是四仰八叉地趴着一個人,把她壓得嚴嚴實實的,全然透不過氣來。

阮綠棠愣了愣,只覺得這景象很是眼熟,一時竟有些恍惚,不知身處何處了。但很快,她就被一陣呓語喚醒了。

身上那人砸吧砸吧嘴,口齒不清地喃喃道:“壞蛋……阮……可惡……”

阮綠棠饒有興致地欣賞了一會兒她的夢話表演,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臉,将她從那個不甚美好的夢境裏解救出來。

湮星怔怔地睜開雙眼,朦胧中以為自己從一個噩夢到了另一個噩夢,臉蛋立馬垮了下去,嘟囔幾聲,一頭朝着阮綠棠的胸脯撞了下去。

阮綠棠被她的舉動吓得一驚,連忙托住湮星,一甩手将她往外推去。

客棧的床鋪不甚寬敞,湮星被她這樣一推,徑直摔到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

“嘶……”湮星在地上趴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麽,登時竄了起來,一溜煙跑到銅鏡前對着鏡子仔細端詳起來,直到确認自己的美貌并未受損,她才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的處境不妙。

她僵硬着笑臉,小心翼翼轉過身,直面向阮綠棠。

阮綠棠撐臂坐在床邊,看着她道:“你把我的狐貍弄丢了。”

“什麽?”湮星愣住了。

“我說,你把我的狐貍弄丢了。”阮綠棠耐心地重複一遍,“昨晚還在的,結果一覺醒來,我的狐貍不見了,你卻突然出現了。不是你把它弄丢了,還能是誰?”

“……”這倒是從未遇到,更是從未設想過的情況,湮星眨了眨眼,一字一句試探着回道,“徒、徒兒罪該萬……死?”尾音還不确定地往上翹了翹。

阮綠棠十分寬容地原諒了她:“算了,仔細想想,那只狐貍本來就來無影去無蹤的,消失了也怪不到你。”

“師父原諒我了?”湮星還是懵懵的。

“當然。”阮綠棠笑了笑。

危機解除得這樣快,照理說湮星應該高興才是,可她心裏卻沉悶悶的,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她……不,那只狐貍就這樣消失了,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阮綠棠怎麽能這麽輕飄飄地就放過她,一點也不擔心呢!

湮星越想越不開心,悶聲問了句:“如果那只狐貍再也不出現了怎麽辦?”

“那我可能會有些失落吧,不過,”阮綠棠神色認真地思考道,“仔細想想,那只狐貍脾氣又差,又不知感恩,還幾次三番地想要偷襲我。那個小壞蛋如果再也不出現,可能算是好事吧。”

湮星心裏更悶了,像塊濕手帕,重重地往下墜。“師父,你覺得它是只壞狐貍嗎?”她問道。

“那你呢?”阮綠棠擡起頭,看着她,“你覺得她是只壞狐貍嗎,湮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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