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湮星(16)

魔族對正道的反擊來勢洶洶, 傾軋而來。不過幾日,魔尊殷灼便向整個修仙界下了戰書,半個月後, 于浪尾崖決一死戰。

戰書一出,正道各門各派無不震驚。

一方面是魔族行事陰詭, 向來做事狠辣陰險,下戰書這種行為對他們來說過于“光明磊落”了些。

另一方面則是針對魔尊殷灼的。靈匙失竊之事除了晏睿廣阮綠棠外, 只有元陽宮幾位長老知道。故而魔尊蘇醒, 外人也只當他是僥幸逃脫, 就算不死, 也要脫了半層皮。

可殷灼轉手就下了封戰書,不僅下了,還是下給整個修仙界的。

一時間修仙界議論紛紛, 整件事都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處在輿論中心的, 除了殷灼,便是元陽宮宮主晏睿廣了。

百年前魔族與修仙界一戰中, 殷灼被陣法與靈匙封印,而原元陽宮宮主晏許之亦以身殉道。在群龍無首的局面中, 晏睿廣被匆忙推為新任掌門人,就此執掌元陽宮。

此後百年來, 魔族再未進犯。在一片平靜祥和的好氣象中,對晏睿廣的質疑聲逐漸大了起來。

有說他資質平平不過是趕鴨子上架根本不配執掌元陽宮的,也有說他在位期間對元陽宮并無貢獻的。

雖多是酒肆茶樓的閑言碎語,可還是入了晏睿廣的耳,在他心上紮了根。

“斬妖除魔,為天下大義,浪尾崖一戰我元陽宮務必赴約!”晏睿廣臺下長老, 正義凜然道。

長老們神色凝重,無人說話。只有阮綠棠看向神情激動的晏睿廣,提醒他:“殷灼一向陰謀詭計最多,斷沒有突然轉性的道理。決戰之事或許有詐,還請宮主三思。”

晏睿廣眉頭一皺:“事關正魔兩界,怎會是兒戲?”他似乎聽不進去反對的一言片語,背手闊步道:“我元陽宮素來以斬妖除魔為己任,殷灼性情暴虐,魔族作惡多端,屠殺無辜無數。半個月後,即使傾盡整個元陽宮,也要将他絞殺于浪尾崖!”

“師──”

阮綠棠還欲再勸,剛張開嘴,卻又被晏睿廣喝住了。

“你整日裏在挽星樓喝酒賞月,久不理宮中事務,怎的今日如此心切?”晏睿廣被那些閑言碎語沖昏了頭腦,一門心思想要做些驚天動地留名青史的大事,對阻撓她大業的阮綠棠說話時語氣中多了幾絲尖酸刻薄,“師妹之前不管元陽宮事務,今後也無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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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勾勾地盯着阮綠棠,壓低聲音道:“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看好你的好徒兒,不要為她折損了你的性命。”

晏睿廣軟硬兼施,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阮綠棠自然不會自讨沒趣。

她挑挑眉,雙臂抱胸看向晏睿廣,語氣中又添了幾分淡漠:“師兄教育的是,是我多言了。我這就回挽星樓,好好守着湮星。”

晏睿廣一意孤行,長老們各有考慮,唯有宮中弟子情緒高漲,除魔口號喊得震天響,摩拳擦掌只等着大展身手。

湮星似乎也被這狂熱的氣氛所感染,整個人無比亢奮,頂着一圈黑眼圈勤勤懇懇地擦拭配劍。

阮綠棠看着她把那柄長劍擦得锃亮,才慢悠悠地開口道:“浪尾崖一戰,我們不去。”

“不去?”湮星猛地擡頭看她,手中的劍都差點扔了,“為什麽!”

阮綠棠撐着胳膊看她,滿臉的恨鐵不成鋼:“還不是因為你修為總是不長進,修煉了這麽幾個月時間,也才堪堪悟了元陽劍法第三重。別說和你師兄比,就是在宮中随便點一個二級弟子,修為都比你精進。若是放你去浪尾崖,魔物沒傷幾個,免不得還要人分心照拂,多不劃算。”

湮星真實修為其實與雲鴻不相上下,她自然不服氣阮綠棠的話。可沒辦法,誰讓她僞裝落難弱質少女太過投入,一不小心坑了自己。

她磨了磨牙,在心裏狠狠咬了阮綠棠幾口,才問道:“那師父呢,師父會去浪尾崖嗎?”

阮綠棠往吊床上一躺,随手抓了本書蓋在臉上,回答得十分幹脆利落:“不去。”

“哦……”湮星有些糾結地站了會兒,猶猶豫豫地蹲到阮綠棠身邊,咳了幾聲才不大自然地勸道,“這種事不去怕是不大好,別人會說閑話的,師父你還是去吧……”

她伸手要去拉阮綠棠用來遮陽的書,剛拽動一個書角,就被阮綠棠一甩手打開了。

阮綠棠伸手又把那本書往臉上按了按,說:“啧,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湮星頓住了,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多嘴去勸阮綠棠。

她騰地站了起來,仗着阮綠棠看不見張牙舞爪地沖着她狠狠揮了幾拳:“哦!”

……

半個月期限轉瞬即逝,晏睿廣如約而至,浪尾崖聚集了各大門派的人,一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

對比之下,元陽宮則顯得蕭瑟許多。晏睿廣帶走了長老們以及少許精銳弟子,只留下衆多修為不甚高深的普通弟子看守。

因此當阮綠棠聽見喊殺聲時,空氣裏已經彌漫起了鐵鏽般的血腥味。

元陽宮弟子的屍體以各種姿勢毫無尊嚴地倒在地上,了無生機的眼睛瞪得滾圓,唯有他們身下的鮮血還在向外緩慢蔓延,昭告着這是一場新鮮的屠殺。

阮綠棠矮身合上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名弟子的雙眼,沉默着起身看向對面。殷灼正拄劍冷笑,劍上的血跡順着血槽在他腳下淌出一泊小小的溝窪。他身後是一小隊黑袍罩身的魔族人,各個雙手沾血,嚴陣以待。

“阮綠棠,我們又見面了。”殷灼的臉上有道疤痕,從右眼斜劃過去,一笑便猙獰地扭動起來。他惡狠狠地看向阮綠棠,眼神陰鸷,“說來我這只眼睛,還是拜你所賜。”

阮綠棠看着他,沒說話。殷灼說的是百年前的事,她雖在記憶裏回顧了一遍,但到底不是親身經歷,感觸不深,阮綠棠也沒興趣擺出苦恨仇深的架勢。

她的無動于衷仿佛惹惱了殷灼,他沉沉地剜了阮綠棠一眼,目光一偏移到了她身後。接着,他陰恻恻地笑了。

“湮星,”他把這兩個字嚼得又慢又重,“你可是我魔族的大功臣。”

阮綠棠沒回頭,卻也從眼角餘光發覺到了湮星渾身一顫,不自在地瞥了她一眼。

“快,過來。”殷灼依然在笑着,沖她親切地一招手。

湮星略顯僵硬地從阮綠棠身邊走過,刻意控制着沒有去看她的臉色,徑直走到了殷灼身前,低低喊了一聲:“魔尊……”

殷灼語帶笑意地誇贊道:“若非你找到了通往元陽宮內部的通道,我們也不會如此順利潛進來。”

他是對湮星說的,眼睛卻一直盯着阮綠棠,試圖捕捉到她發現自己被最親近的親傳弟子背叛後的反應。

可他到底失望了,阮綠棠對此并不震驚,而是反問道:“浪尾崖一戰果然是你的騙局嗎?”

“怎麽能說是騙局呢?我只說在浪尾崖決一死戰,可沒說是我要和他們決一死戰啊。他們非要自以為是地誤解我的意思,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殷灼的手指在劍把上輕輕扣了幾下,嘿嘿一笑,“放心,我魔族左右使率魔将前去應戰了,他們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

“這樣啊……”阮綠棠長長舒了一口氣,“你的左右使和魔将負責浪尾崖,你則帶着一群小喽啰來對付我和湮星,不錯,倒也算勢均力敵了。”

阮綠棠這話一出,湮星頓時無比震驚地上下打量幾遍阮綠棠,疑心她是受打擊太大一時昏了腦殼。不然,她怎麽還會把自己納入她的陣營呢?

殷灼也被她的話語氣到失色:“死到臨頭還嘴硬,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硬到什麽時候!”

“湮星,念你對魔族有功,阮綠棠就交由你處置了。”他眼皮上翻,看上去像條渴死的魚,“可不要讓我和你師尊失望啊。”

“我……”湮星心頭一緊,金屬劍柄在手心裏硌出幾道印記,她卻渾然不覺。

見湮星遲遲不動,殷灼身後一名黑袍人略微上前一步,低聲喝道:“這些修仙之人都是一路貨色,湮星,你難道忘了你的父母是怎麽死的了嗎!”

“我沒忘,我當然沒忘!”湮星猛地擡起頭,眼中滿是仇恨。

阮綠棠皺眉看着她不住顫抖的背影,忍不住喊了聲:“湮星──”

湮星聞聲轉過身來,死死盯着阮綠棠,喃喃道:“我雙親被惡人所害,所幸他們一時疏忽大意遺漏了我的存在,才能讓我僥幸茍活,孑然一身在世間求生。”

她呓語般将先前告知阮綠棠的話複述一遍,突然咧開嘴笑了,盡管笑得比哭還難看:“師父,你也覺得他們很可惡對不對?可是你知道嗎?那些人并不是魔族,而是你們修仙人。”

湮星幾乎是在咬牙切齒地怒吼了:“只是因為我父母是妖,那些人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了他們。你們這些修仙人就是這樣,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卻在對妖對魔趕盡殺絕,雙手染的血比任何人都多!”

“你們,都一樣!”

她說着,突然提起劍朝阮綠棠飛奔而去,劍尖直指阮綠棠的心窩,只要此劍擊中,阮綠棠非死即傷。

面對如此迅猛的攻勢,阮綠棠竟然一動不動,即不避讓也不還擊,只是柔柔地看着湮星。

湮星瞥見她的神色,動作剛停一瞬,殷灼的聲音便又響起:“別被他們的僞善騙了。”湮星呼吸一滞,提劍更迅速地刺了過去。

刺到阮綠棠心口的那一瞬間,她還沒來得及體會湧現在自己胸口的那股強烈得能将她淹沒的情緒究竟是悲是喜,就先感受到喉嚨裏一陣腥甜,緊接着劍尖像是抵到了一層透明的隔膜,微微絞了幾息,下一秒就将她整個人反彈出去。

湮星摔到地上時,喉嚨裏那口腥甜的血“噗”地吐了出來,濡濕了一小塊泥土地。

這場變故發生得太快,快到無論是殷灼還是湮星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她是中途猶豫了一瞬,可也不至于反噬到這種地步……

阮綠棠卻像是早早地預判到了這一幕,五指成爪一放一收,幾道靈力便從她指尖竄出,把湮星五花大綁起來。不過眨眼的功夫,湮星就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你暗算──”湮星剛張開嘴,就覺得一口血又要漚了上來。

“噓!”阮綠棠用食指貼了貼湮星的唇,轉手将她攬入懷中,同時一振袖,擊退了幾個欲要偷襲的魔物。

“很快就好。”她輕柔地碰了碰湮星的臉,突然從指尖探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猛地朝她心口刺去!

作者有話要說:  任憑世界紛紛擾擾,湮星吐血勿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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